高大的男子自然很早就听到了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走到一处偏僻的小巷子的时候，他陡然转过身，将身后的女子阻截住。
李锦元没有想到男子会突然来个回马枪，她不由得一怔。
看了看男子花白的胡子，再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袍，她十分疑惑，人不对，但是衣袍分明是慕容谦穿过的。
或许只是同款，不过是自己多心了吧？
李锦元失笑，自己到底是有多想慕容谦，怎么能够将眼前的老人家看成是他呢？
不好意思地弯腰点头，她不发一言地想要转身退出小巷子。
不料，这个老人家在她的身后说道：“不知道这位小娘子跟着老夫，是有何事？”
有点尴尬，但是不得不解释，李锦元转过身来，认真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妾身认错人了。”
她不认识眼前人，可是慕容珏却认出了她。
慕容珏陡然想起慕容谦临行前对他说：“这段时日，您一定不要找其他人，只需要好好护住宁儿就行。”
他当时还十分疑惑，问“还找什么人”，慕容谦就顾左右而言它，说什么“就是不要被太多人看见，毕竟您以前战绩辉煌，很多人都认识，而且，这一次您突然出现在京都，且没有在皇上面前报备，只怕有心人会以此做文章。”
再回想起在书院讲学的时候，慕容谦当时就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主动走在这个妇人的身边，他射了一箭，他的好儿子还因此追上来，那气愤的样子，说慕容谦和这个妇人没有什么，他可是一丁点都不相信的。
所以，慕容谦说什么“一定不要找其他人”，指的就是这个妇人吧？生怕他趁着慕容谦不在京都时候，再次出手伤了她。
这一次，这个妇人仅仅通过背影，就急匆匆地追出来，说明，她也是有点心意的。
所以，慕容珏反问道：“你可是将老夫认成了慕容谦？”
李锦元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地问道：“您认识慕容谦啊？”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说的话语很多余，于是，红着脸又解释道：“实在是身材、背影很像，而且穿的长袍也是差不多的。”
慕容谦简直就是慕容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慕容珏原来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山里，穿的都是和尚们穿的纳衣，现在住在京都的大都督府，也没有其他衣衫可以换洗，就选择了慕容谦的衣衫。
好在慕容谦也不是太花俏，大多数都是深蓝色的衣袍，慕容珏穿起来也是称身的。
“在小娘子的心目中，慕容谦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慕容珏开门见山。
“啊？”李锦元没有想到对方如此直截了当，一瞬间有点不知所措，暗暗思索着该如何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
见她不说话，知道在小巷子里说这些也不合适，慕容珏又说道：“老夫有一些心里话，想要和小娘子单独说一说，不知道小娘子可方便？”
第239章 提笔绝书
李锦元以为这个老先生断定自己跟上来，是因为觉得她和慕容谦有私情。
她的脸涨得通红，暗暗埋怨自己太八卦，所以将自己绕进来了。
“不好意思，妾身只是认识大都督，所以一时间看错了背影，希望您不要介意，那么妾身先告辞了。”
长相娟秀，身段袅娜，声音清脆，难怪慕容谦对她入迷了的。
慕容珏肯定了儿子的眼光，决心推波助澜一下。
看见李锦元急匆匆要离开，慕容珏也知道自己心急让人误会了，他上前一步，伸开手拦住她的去向，轻声地诚恳地说道：“是老夫唐突了，但是，老夫并不是恶人，也请小娘子给一个机会，让老夫解释一下情况。”
这是一个陌生人，还能够有什么情况呢？
自从上一次被张沐辰伤害过，李锦元提高了警惕心，她认真看了看，确定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老先生，连口音和声音也听不出来，担心自己如一时心软又会落入恶人的陷阱，赶紧加快了脚步。
“小娘子，你就不想知道上次在书院讲学的时候，是谁对你射了一箭吗？”
慕容珏的一句话，成功地让李锦元顿住了脚步。
她微微眯起眼睛：“您知道是谁？”
“自然知道，只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合适地点，可以换一个地方好好地谈一谈吗？”
李锦元悄悄地摸了一下手腕上的金镶玉手镯，带着半分疑惑和半分警惕，缓缓地点了点头。
当两个人在茶肆坐下来，慕容珏再一次问道：“在小娘子的心目中，慕容谦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一个严格的大都督，守护着京都百姓的平安。”
如此官方的套话，成功地将慕容珏逗乐了，他笑起来，决定赌一把，暴露自己的身份，坦诚相告，好让这个可怜的、警惕心太重的小娘子放下心防。
他走到门口，后背抵着大门，然后当着李锦元的面，扯下来了自己的乔装。
“小娘子，你认真看看老夫的样子，可看出什么来了吗？”
望着眼前和慕容谦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近距离看有点苍老，李锦元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巴。
“您该不会就是大都督的……”
她想肯定，但是又不能肯定，毕竟，在全大庆百姓的眼里，慕容谦的亲爹可是早就不在人世了的啊。
慕容珏一边点点头，一边麻利地将人皮面具贴好。
他重新坐回到座椅上，无比严肃地对她说：“是的，老夫是他的亲爹。”
李锦元抿了抿嘴唇，认真地说：“您是谁，都和妾身没有关系，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是因为妾身想知道，当时是谁射了一箭，到底是为何那么想置妾身于死地。”
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和担忧，而且还能够镇定地撇清关系，不给自己找麻烦，最后还能理智地追问自己想要的答案。
光凭这一点，李锦元已经完胜了京都的绝大部分小娘子。
慕容珏赞许地笑起来，难怪儿子对这个女子青眼有加，她确实很不错。
“你看，老夫已经对你无比坦诚了，你是不是也如实回答老夫的疑问呢？而且，你的回答对于你的疑问有直接关系。”
想了想，李锦元还是坐直了身子，轻轻地回答道：“妾身知道您在问什么，但是，妾身已为人妻，断不可做出什么逾礼之举。大都督年轻有为，您可以为他做主挑选合适的人选。说句真心话，方才，妾身只是疑惑大都督已经出城，为何再次出现在京都大街上，所以才跟上来的，并不是有意跟踪和冒犯。”
“可是，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他其实对你……”
“老先生，妾身已经如实回答了您的问题，此时此刻，妾身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射箭的，还望您指点迷津。”
知道李锦元不想在儿女私情的问题上继续说下去，慕容珏也不好继续追问，他握了握拳，微微低下头，缓缓说道：“抱歉，是老夫射箭的。”
李锦元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疑惑地看着对方。
好一会儿，她才问道：“妾身和您素昧平生，不知道您到底为何要这样呢？”
莫不是，他觉得她不过是一介寡妇，根本配不上他那么优秀的儿子，一时愤怒，所以趁机要害死她？
见慕容珏半晌都不说话，李锦元觉得自己猜测对了，她一个弱女子，哪里会是战王的对手，对方要她三更死，她连回避和抵抗的力量都没有啊。
忍住内心的晦涩感，她无比难受地说道：“您放心好了，妾身一直都很清醒，也很有自知之明，绝对不会纠缠大都督，也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妾身一马。毕竟，妾身还有爹娘要赡养，不想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么悲痛。只不过，目前妾身还有一些心愿未了，所以才留在京都，等事情办好之后，妾身就会离开京都，再也不会回来。其实不瞒您说，妾身早就计划好了退路，未来的计划里，根本没有大都督。”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慕容珏陡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想直言相告说是因为自己的满心嫉妒，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这样也不行吗？
想起自己上一世死在岳祖荫的手里，这一世还是难逃一死，竟然会死在战王的手里吗？
李锦元怆然一笑，她也不想自己那么没有骨气，求情没有用，战王完全就是认定了她会绊住慕容谦的手脚。
只要战王不想她活着，她根本走不出这间茶肆。
眼下，慕容谦和沈之焕都不在京都，即便在，一时半会也不可能赶过来。
痛定思痛，她豁出去了，再次说道：“既然如此，请允许妾身现在就提笔，写一封绝笔信留给爹娘，毕竟还有一些身后事需要提前安排好。他们还在家乡苦苦等待妾身早日回去团聚，既然回不去了，也不让他们空盼望，惟愿他们过好自己的日子。”
说完，她也不看慕容珏是什么反应，径直起身，唤店小二赶紧送笔墨纸砚过来。
第240章 水落石出
慕容珏有点哭笑不得。
看见李锦元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他想了想，说道：“是这样的，老夫当年出了事，脑袋受过很重的伤，一直没有治愈，所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当时，老夫临时去了书院，也没有听到头尾，只看见你把他们怼得够呛，一时就糊涂了，觉得你肯定是一个刺头，所以才气冲冲地射箭了。”
李锦元正准备研磨，听到这个解释，一时间呆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若，这个解释你接受不了，仍旧不肯原谅老夫。那么，眼下也没有箭，不若，咱们去后厨，你拿起菜刀砍几下，消消气？”
战王是受过伏击，而且，他一把年纪的人了，她如何能够拿起菜刀去对付人？
“妾身是晚辈，不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既然是个误会，而且妾身也是安然无恙，这一页，就翻篇吧，谁也不要再提及了。”
没有想到她还有这样的肚量，慕容珏有点惭愧，带着一丝赞许点了点头。
李锦元放下毛笔，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能够缓解这样的尴尬，她抿了抿嘴唇，问道：“不知道您这些年没有和大都督团聚，都住在哪里，如何生活的？”
看来还是很关心慕容谦呢，临死关头，还想着父子团聚，估计怜惜着慕容谦孤独一个人。
慕容珏心情放松下来，淡淡地说道：“最初是在受伤地附近，被农户救下，一直在他家里养伤。等人好一些之后，老夫去受伤地守着战友们的尸骨，好长一段时日都走不出悲痛。”
看见慕容珏红了眼眶，李锦元有点于心不忍，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却是戳中了人家的痛处。
她赶紧说：“您喝一口喝茶吧。”
喝了一口，慕容珏的思绪飘远了，他回想起多年前自己好不容易赶到京都，却发现自己最爱的娘子忍受不了成为寡妇的孤寂，而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所以，他一怒之下再次背井离乡。
清了清嗓子，越过这一段，他继续说道：“时隔多年，再次回到京都，谦儿又去外地疗伤，彼此错过。而且，当年的战王府早已经破败不堪，无法住人，所以，老夫无家可归，又不想在京都暴露了身份，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老夫就上山了，香山僻静，有一处角落可以容身。”
李锦元如遭遇雷劈，僵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得动弹。
还记得上一次，她跟着婆家的人去香山寺祈福。
前一夜的风雨实在是太大了，将山路上的枝桠吹断了许多，一路都是泥泞。
她沿着蜿蜒的山路，来到一个静谧的一般不会被人发觉的树林里，远远地看见一个男子披头散发，和一个陌生却美艳的女子苟且。
当时的合欢树下，女子说着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语，整个人衣冠不整地靠在树干上，身材高大的男子脱去了外袍，仅仅穿着一条白色的里裤。
因为听到女子喊了一声“慕容大哥”，所以，李锦元才探过头去看了一眼，也没有继续仔细看清楚，就赌着气离开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慕容谦就说自己有急事，急匆匆地下山了，如何会出现在那里呢？
而且，这父子俩身形差不多，自己当时看错了也说不定。
最重要的是，慕容谦当时上山是为了故去的爹娘祈福，心态虔诚，即便是再无知无畏的人，断然不会无法无天地在寺庙里做一些羞羞的事情。
当时自己气晕了头，其实，她是坚信慕容谦对于爹娘的孝心和诚意的。
方才，慕容珏取下人皮面具，本身就显得很年轻，和他的实际年纪不一样，让人看成是慕容谦也正常。
只是，这个事情如何询问？看到了长辈的羞事，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李锦元的脸颊红红的，好像熟透的桃子一般。
看见她的额头甚至冒出来细密的汗珠，慕容珏一愣，呆呆地问道：“是这个茶肆有点闷热，还是你有点不舒服啊？”
“不是的，因为……突然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突然又不需要死了，心情有点大起大落。”李锦元说着，掏出帕子擦了擦汗珠，心虚得厉害。
“谦儿是个好孩儿，只是有了老夫这个爹拖了后腿，希望你们之间不要有什么误会，日后好好相处。”
看见李锦元点了点头，慕容珏松了一口气：“老夫现在住在大都督府，谦儿出门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回来，届时，咱们再一起吃个饭。今日老夫多有冒昧，那就先行一步，你喝完这杯茶再走。”
喝茶的银子已经付过了，慕容珏走出茶肆好久，还笑着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觉得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李锦元知道战王的用意，毕竟陌生男女同进同出的，万一被熟人遇见，也会引来一些流言蜚语。
她慢慢地喝着茶，回想起和慕容谦在京都相见的点点滴滴。
自己真是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一看见他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和别的女子胡来，她就气愤得差点连心都蹦出来了。
现在事情水落石出，她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战王所说的日后好好相处，那也要看缘分了，她毕竟是一个寡妇，总不可能冒着京都那么多街坊的指指点点，还勇敢地去告白什么吧？
当茶壶里倒不出茶水的时候，李锦元才惊觉自己出来许久了，当时直接从医馆走出来，也没有来得及和红素说一声，这个丫鬟肯定着急得不得了。
收拾好自己的思绪，李锦元疾步朝着医馆走去。
走在路上，她听见路人说话。
“方才有个小少爷，在胜利赌坊风光得很呢，听说手气俱佳，赢了不少银子。”
“才多大呢，府邸就放心让他去赌坊了？”
“自然是府邸有的是银子供他挥霍了，不然也不会出手那么阔气。”
李锦元很快就走开了，毕竟，在她的心里，岳祖荫手里不会有很多本金银子，刘氏更舍不得且没有银子。
第241章 边写边骂
等李锦元回到府邸的时候，看见岳祖荫正在院子里玩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