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月的双刀,把叛军人均劈成了四块。
前往铁州农场的路途,一路上鸦雀无声。
三个男子生怕惹霓月不开心,两刀下去变成四块了。
部族军团灭是大事,过不了多久一定会引起其他部族军的注意,还没接到十四个谍人,后续不能再惹是生非了。
“驾!”卫聿川架着马车,试图跟一旁盘着腿欣赏沿途风光的霓月讲道理:“不要随便就提刀。以后注意点。”
“为什么?”
“这样不好。”
“我觉得挺好。”
“这是辽就算了,要是按照大宋律法。你会被抓起来。”
“那我杀了他们不就行了。”霓月笑嘻嘻地露出皎洁的尖牙,美美地抱着卫聿川胳膊使劲拱啊拱。
“……”
无法无天了你。
车厢里的邓玄子狐疑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他似乎察觉哪里不对劲,他是不是坐了最佳景观位啊,这两个人,是在公费调情吗?
晌午过后,终于到了铁州牧场,荒草地上躺着已经发臭的牛羊,几个放牧人也已经尸臭,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卫聿川和邓玄子四处检查,此处没有鸽舍,没有任何鸽子痕迹。
“不是这里,走吧,去顺州农场。”
顺州农场是推测藏身地的最后一站,若是此地无人,就得再侦查别的地方了。
顺州地界不少空置农舍,地上散落着衣袍被褥,看起来为了避难,百姓已经逃了一批,农场在村子西北角,几头黄羊在咩咩叫着,只是外面屋舍空无一人。
“咕咕,咕咕。”卫聿川猛然抬头,“鸽子!”
四人往屋舍后方走去,地面果然散落了不少鸽屎,只是这人都去哪了?
该不会来晚了,谍人已经被……
卫聿川顿感脚下一软:“有埋伏!”
话未落音,羊圈中央突然陷落一个大坑,四人一齐坠下地面,一座巨大的铁笼从天而降,严丝合缝将四人扣在了地洞里。
第12章 .信号篇十二 十四谍人
尘土和杂草从天而降、四周砰飞,酸腐的泥土味直冲鼻腔,尘土飞扬中还弥漫着红色漂浮物,霓月刚要开骂,卫聿川捂住了她嘴,邓玄子和孙有虞捂着口鼻,几人凭着头顶微弱光线,在黑暗中努力辨别着环境,铁笼沉重巨大,栏杆密实,全是铁锈,想凭蛮力逃出去根本不可能。
孙有虞用手势比划道:“红色,迷药,别吸。”
前方黑色甬道中出现了微微烛火,四人秉着呼吸,背靠背,暗中握紧了腰间的武器。
甬道中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辽人,身形高大到几乎头顶卡着甬道顶部,他穿着暗红色斜制长袍,腰间别着一把弯月短刀,脸上残留着风沙侵蚀的痕迹,两鬓头发已经花白了,但犀利的目光丝毫不减威力。
他端着烛台,走到铁笼边打量着笼子里的卫聿川四人,伸进刀抵着卫聿川下巴,仔细打量他。
“萧王爷的人?”
卫聿川没否认也没承认,他们现在扮得是辽商和辽僧,不管是谁的人,出现在这一个破农场的陷阱里,身份都很可疑。
“那就是耶律敕倍的奸细!”刀尖向下移了两寸,直抵卫聿川咽喉,瞬间划出了血痕。
卫聿川纹丝不动,瞄着辽人的眼睛。
此人沉默片刻,掏出一个火折子扔进了铁笼里,地面枯草瞬间腾起火焰,火烟烧灭了漂浮的红色迷药。
四人憋气在崩溃边缘,终于得以呼吸,“咳咳咳!”
“死老头!敢下迷药,姑奶奶今天高低葬了你!”霓月一掌飞出去,铁笼瞬间被击歪。
霓月字正腔圆的洪亮口音让此人一激灵:“你们是宋人?”
“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你也不必伪装了吧。”卫聿川盯着魁梧辽人说道。
此人顿了顿,冷笑不语。
“你就不好奇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
“放我们出来,有你想要的东西。”
孙有虞小声问:“咱们有啥?”
辽人犹豫一番,抬手剥离鬓角的毛发,随后轻轻拉扯,脸上的人皮面具剥落了下来,面前是一个约莫四十岁、样貌周正的中年男子。
“人的衰老是从眼睛开始的,你脸上这张六十岁的皮实在不够精致,透出了紧致平整的眼周,眼白也足够干净,六七十岁的人,得浑浊一些才行。”
“你们是谁派来的?”男人问。
“你先说你是谁。”卫聿川道。
“你先说。”男人抱臂。
“你先说。”卫聿川也抱臂。
“我就不说。”男人撇过头。
“那我也不说。”卫聿川冷笑。
这招可算是从胡大人那里学会了。
“贤弟,咱们被关着呢,咱们先说吧。”孙有虞戳卫聿川。
卫聿川努努嘴,清清了嗓子,骄傲地正色道:“大宋枢密院机宜司三处。”
“哈哈哈哈哈!”男人捧腹大笑,既而面露杀气闪到笼前逼问,“细作!你们辽人真是天真!伪装我大宋谍人以为单凭口音就能浑水摸鱼?!只学其皮,未学其骨!我机宜司一处乃机密文官,二处乃尖兵精锐!根本没有三处!”
说着便要火烧笼中人。
“……”尴尬了,该怎么解释三处这个汇集了一群“穷凶极恶”的囚徒的衙门。
卫聿川试图解释:“三处是机宜司为了行事便宜特设的暗线衙门。”
“那我是机宜司四处。”
“我们虽然都是卫尉寺的冤案囚徒,但都是通过了机宜司特制考核才被选中的,咳咳,甚至有人还是前汴京第一弓箭手。”
“编接着编。整个枢密院绝对不会录用有罪过之人做谍人,做谍人上要考核三代,下要监察品行,根本不可能录用有案底的人!你还能从卫尉寺出来,你咋不上天呢?!”
“英雄不问出处啊!我们真的明面上没有人知道的。是战后才设立的,就是明面上不能打打杀杀了,才暗中设立的三处,需要我们这样的人,你们肯定不知道。辽人也不知道!”
霓月拔刀:“别跟他废话卫聿川!杀了他再说!”
卫聿川叹口气把她的刀按下去,带不动,真的带不动,讲了多少遍还是拔刀。
男人皱眉:“魏什么?”
“她习惯性拔刀我哪知道为什么!”
“我说你叫魏什么?”
“卫聿川。”
“哪个魏?”
“守卫的卫。”
“你可认识卫之江?”
“我父亲。”
男人听罢,面容缓和了些,姓卫的不多,这位当年可是一营有名的悍将,在边境打过仗的,谁没听说过漠川之战为国捐躯的卫将军。
“你怎么证明你是卫之江的儿子?”
不是你有毛病吧?!我爹都死了好多年了,连头都找不到,我怎么证明我是儿子?!卫聿川觉得这天聊死了,遇上这种脑子轴地真的讲不明白。
“要杀要剐随你们便,爱信不信。”卫聿川一屁股坐在地上,摆烂了。
男人打量四人,思索一番,走到甬道深处,点亮了壁灯。
甬道里一盏盏烛台亮起,顺着微弱烛火望向深渊处,狭窄地甬道居然挤满了人,他们衣衫褴褛,身上多少带伤,有的坐地上,有的靠在墙壁,还有的伤病过重,断臂残腿,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从后面探出来,望着光亮处的卫聿川几人,有三十多岁的男子,也有四五十岁的,哪怕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目光依旧沉稳犀利,这是大宋谍人身上特有的沉静,在诡谲多变的时局中明哲保身,在身处谷底时,守护着活下去的希望。
卫聿川望着狭长幽暗的甬道,仿佛看到了那个战火纷飞、谍起枭雄的年代。
不多不少,十四个人。
都还活着。
“吴忠仁?”卫聿川望向一个坐在地上的长脸男人。
“是我。”
“萧益元?”又看向一个吊着胳膊,嘴角有痦子的人问。
“嗯。”
“张啸?袁不惘?李景川?”
“都在。”
怕落入辽人手中,除了地图,其他文书一律没带,卫聿川仅凭记忆,回忆着十四个人的样貌、身份和姓名,一一对上了。
“太好了!我们是带你们回家的!”
袁不惘按下了机关,铁笼自动收进地下。
张啸拂袖往地道里走,“不会的,你们不会是来救我们的,你们是来清扫我们的。”
其他谍人也都面如死灰,跟着张啸离去,有人甚至握起了剑,他们的心早就死了,
八年前,他们奉胡胤之命,刺杀辽人首领,就在行动前夕,得知和平了,不打仗了,宋辽双方释放了俘虏,他们被胡胤暗中招募,是一群没有姓名的人,并没有大宋官方文牒,他们在回宋路途中遭到埋伏,被辽招抚司逮捕,招抚司虐待他们、施暴他们,就是不让他们死,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终于一个多月前,耶律起兵动乱,也波及了招抚司,他们在趁乱逃了出来,躲在这偏僻农舍。
伤的伤,病的病,没有钱,幸亏老袁当年留了后手,委托一个聋子老妪养着这些军鸽,都快忘了怎么求救了,是另一个叫张旭柳的谍人重新喂养用起了这些鸽子,日夜不停,从不放弃,只是鸽子遣出去一批又一批,迟迟不见回信,直到最后一批鸽子送出去,他们彻底绝望了。
“承诺在哪里?!整整七年,没有一个人记起我们,我们早就是死人了。你们来,是来灭口的,机宜司我不知道,但巡边府的作风,呵,胡胤当年是主战派,若是想救人,早就救了,不至于拖到现在,就派你们几个来。”
吴忠仁看着卫聿川几人,难以置信,“我们躲在这里尚有一口饭吃,等叛乱过去,出去找个活路做,怎么着都能混口饭吃,只要不被六阁抓到,外面到处都是叛军,从这里到潼县有百里千里,就凭这个几个兔崽子能把我们带回去?我不走!”
“我们不会用刀对着自己人,你们动手吧。”吊着胳膊的萧益元说。
马车还在外面,过于醒目,他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如果耶律的叛军经过此处,他们定然会被发现,若是萧王爷的军队过来,他们怕是会被抓去审问。
卫聿川冷静分析:“马车上有辽人服,通关跌文和腰牌已经经过了辽人检验没有问题,返程我们有周密计划,我们既然能毫发无损找到你们,也能把你们全带回去,耶律敕倍的军队随时能打过来!我们没有时间了,请跟我们回去!再不走就永远走不了了!”
沉默,没有人动。
不惜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千里迢迢来救你们,居然不识好心?邓玄子不想跟这帮老顽固耽误时间了,再这里多待一刻,就危险一刻,去他妈的英雄大义,先自己活着再说。
邓玄子反身向洞口走去,“孙有虞,你走不走?”
孙有虞迟疑。
霓月白了袁不惘一眼:“怂货。”
卫聿川胸口像是堵了块石头,他走到十四个谍人中央,一字一句质问道:“人活着就为喘口气?!你们身上还背着冤案,有人不想见你们,但还有人盼你们回家!我看过你们的卷宗,来此前,都是各部的英才!犀象为了救你们已经死了!你们就甘愿隐姓埋名一辈子?!”
“犀象死了?!”十几个谍人听到立刻愕然。
“他阴差阳错捡了条命回到了大宋,但胡大人和祁国公没有安置好他家人,家人几年前都死了,他挟持了祁国公,问他们要银子就是为了来救你们。”
“卫聿川!”邓玄子爬在洞口软梯上大喊,他希望他别再傻了,没有时间了。
洞穴中再次陷入沉默。
有个伤了腿的谍人松了口,“老袁,听你的,你说走,我就跟他们走。”
袁不惘看着众人沉默半晌。
“我跟你们回去。”
卫聿川扶着墙壁,总算松了口气,“伤得重的请示意我,我去腾马车……”
卫聿川架着萧益元,挤过狭窄甬道,霓月和孙有虞搀着一个腿瘸的,邓玄子踩在洞口软梯上,贴着一个地听按在土壁,附耳倾听,他声音低沉下来。
“走不了了。”
“有兵马来了。”
第13章 .信号篇十三 “大难不死,必有后患”
土壁与地听相接处有极微小的震动,透过洞穴外日光看下来,细细密密的尘土正一波一波从土壁两侧向上漂浮,地听里传来含混雄厚的马蹄声,浩浩荡荡,气势如虹。
“八里。”邓玄子从地听上起身,望向甬道中的众人,“朝这里来的,最多还有八里地。”
“快!我们还有时间!”卫聿川一声呵下,众人立刻互相搀着陆续爬上软梯。
他找个麻袋搜刮洞里一切能用的东西,“你们还有兵器吗?哪怕有一点用。万一硬碰硬,我不想死的太惨。”
袁不惘拖出一小箱磕磕碜碜的暗器,还有几件从耶律军尸体上拔下来的破衣服,“只有这些。就算有,大部分也没有能力对抗了。”
卫聿川点点头:“好,真是太好了。非常有用,看来能帮上大忙。”
卫聿川爬出洞穴,拉来马车,马车有两节,后拴着一个巨大的货箱,按下货箱内部的梢,箱子底下又出现一层,和马车板相连,可以容纳四个人,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别有洞天,只以为是个大木箱,是李鸦九的一些设计。
谍人们陆续从地面爬上来,霓月包了几只烛台,还没来得及抠出里面的火信和蜡,卫聿川知道她想做什么,他把她拉上来。
霓月拍了拍脸上的土:“现在怎么办?姑奶奶可不想伺候这帮老东西。”
“我们四个,加他们十四个,十八个人,都快赶上一个耶律的部族小队了,人太多,目标太大,你之前灭掉的那个部族军不可能不会起疑心,嫩车河附近应该续上了耶律的兵马,如果他们以为咱们是萧王爷的人,现在肯定满腔怒火,就等着有人经过杀红眼。”
本来卫聿川的计划,趁乱抢一架马车,两辆马车伪装成豪华商队一齐返程,现在整个庄子的人都跑没了,来不及搜寻马车,看来已无可能,只能兵分三路回大宋,孙有虞带四个尚有武力的谍人佯装传教的一行僧人,从南路返宋,邓玄子带两个精通骑射的年纪尚轻的谍人,假扮叛军的人马走东路,卫聿川和霓月带剩下八个伤病,继续以商队身份原路返回。
“卫聿川!”邓玄子把卫聿川拖向一侧,低声道,“换个方案,你带八个伤病这不行。”
“还有霓月呢。”
“她疯起来没人管得了,不惹事就不错了。”
“你不相信我能力?”
“你想清楚了吗?!他们全是拖后腿的!若是遇上危险你肯定会先顾他们,你考虑过你自己没有?!”
“你都来这里了,不是也把自己放到后面了吗?”卫聿川拉开箱箱盖,“老袁!让重伤病的先进箱子!”说罢拍了拍邓玄子的肩,“准备吧!别忘了机宜司的指令,盯着他们,境遇这么惨,被策反投靠辽简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