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穿拖地大红色裘袍的女子晃着细腰颠颠地在众多宋辽男商户中摇曳地走着,手里捏着一小烟斗,好奇地张望着榷场里眼花缭乱的亭台楼阁,榷场里女人不多,这等年轻又风姿绰约的女子就更少见了,所经之处,所有男子都忍不住瞄上她几眼。
霓月朝一个售卖瓷器的汉子吐了个烟圈,冲他勾了勾手指。
“这瓶子上写得什么呀?”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汉子不由自主跟着霓月。
“听不懂,没意思。”
“意思是说美貌女子欢快和羞涩。”汉子一脸垂涎。
“哥哥若是对诗不尽兴,我也略懂一些拳脚。”霓月目光一凛,飞身扬起宽大红色裘袍挡住众人视线,双手钳住汉子脑袋“咔嚓”一拧,汉子应声倒地,霓月飞快将其拖走。
处理完大汉,霓月突然瞧见前方人群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跟条泥鳅一样在榷场人山人海的商户和牙人中间钻来钻去,霓月嗖嗖过去,不慌不忙紧跟着她,小丫头偷穿了大人衣裳,脸上还抹了浓妆,挺着肚子扮成了一个孕妇,霓月一脚踩住她后鞋跟,小丫头一头倒在地上,肚子里的油纸包稀里哗啦都掉了出来。
霓月一把抓起油纸包,里面竟然是硫黄、焰硝、箭笥之类军用物资,这些一般都严禁出境的。
“走私犯。”
“头一次见你这么小的。”
霓月拖着她就走,小丫头试图用几招三脚猫功夫想挣脱霓月,霓月抬手就掐住了她喉咙,“老实点!你碰见我,算是遇见祖师姑奶奶了,再闹,把你送去官府打板子”
小丫头一点不惧霓月,变本加厉捶打她,霓月烦躁地揪着她衣领子拖出了榷场,卫聿川在榷场后门马车上已经恭候多时了,改造成马车的囚车里已经关了四个辽细作,一看到霓月烦烦躁躁揪着个同样火气冲天,胳膊腿乱踢的小丫头出来,卫聿川跳下马车,一下就乐了。
“嘿,抓了个小霓月。”
霓月抬腿就给卫聿川一脚。
“嗷!”
“走私犯。”霓月把一包硫黄、焰硝扔给卫聿川。
“嚯,胆子挺大你,这东西从哪来的。”
小丫头闭口不言,怒目瞪着卫聿川。
“诶?该不会是哑巴吧?!”
“我不是哑巴!”小丫头凶狠地咬了卫聿川手一口。
“你们走吧,押犯人去司里,我送她回家。”霓月揪着小丫头要走。
卫聿川拦住了:“走私可是重罪。”
“她这么小两板子下去命就没了!你还真要抓她?!你有没有良心?!”霓月又朝卫聿川补了一脚更狠的。
“那你打算循循善诱啊?”
“不信我?”霓月揪着小丫头走远了。
卫聿川故意冲霓月背影大喊着嘱咐道:“黄赌毒可不兴教啊!”
临到夜里,卫聿川和邓玄子孙有虞差不多收网,三人将细作交给一处审理,赶回了霸州府衙,停尸房依旧灯火通明,柳缇和李鸦九搭配着进度并没有减慢,厚厚一摞验尸手札已经基本成型。
“缇娘子!我们回来啦!”孙有虞率先跳进来,一看柳缇和李鸦九身形疲惫但眼中神采奕奕的样子,似乎有重大发现。
“你们看这里。”
柳缇拿了张宣纸,在一具青年女尸脚底板涂了一层薄油,接着展开宣纸按上女尸双脚片刻,解下来,举给众人看。
“看出来了吗?”
卫聿川几人上前打量着宣纸上的尸体足印,左足完整,油印清晰可见,右足的印迹却比左足浅了不少,似乎还小一圈。
“她的两只脚不一样大?”孙有虞惊呼。
“不,她是个跛子。”卫聿川看向女尸,“右足跛了,长期走路两条腿受力不一,跛的那条腿稍短一些,当纸以一个平面压上去时,跛的那只脚印子自然无法全部印上。”
柳缇点点头:“她约莫二十五六,跟霓月差不多年纪,但是个跛子。根据她的股骨头磨损程度来看,是年岁更小一些时候就已经跛了。具体什么原因,无法勘验出来,但是一个妙龄女子,有明显的缺陷,别人会怎么看她?她若从小便是如此,这么多年,一定受尽了欺负。”
柳缇揪起了那块头皮,给大家看上面残留的毛发,“还有这个,这个十三四岁的男童,是少白头,全白头。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个瞎子,还有这个女子,约莫四十,但你们看她的骨架,快赶上你们几个男子了,七尺又六,这么高壮的个子,在女子中非常少见,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有一个特征。”
“他们都是正常人群中的异类。”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很诧异,凶手挑这些人下手是为何,听起来可能是些过得不如意之人,像是弱者,杀他们可太容易了。
卫聿川和邓玄子翻看着验尸手札,两人讨论起来,半晌之后才想起什么,“霓月呢?没回来吗?”
小丫头的家在霸州城穷困窟里一个破村子,霓月本想叫出她爹娘教育一番,结果推开院门一个老婆婆佝偻着身子出来了。
“小瓦?来生人了?”老婆婆端着碗摸索着门,她是个瞎子。
“奶奶!”小瓦赶紧扶着奶奶进屋,接着把霓月往外推,要关门。
“诶你个小丫头片子!我都到你家了不知道请我吃饭!”
“我家没有你的饭!”
小瓦大力推着霓月,霓月看到了伙房铁锅里热着几块皱巴巴的地瓜,碗里是碎豆腐和烂菜叶。
这怎么能吃的饱?霓月看着瞎奶奶和面黄肌瘦的小瓦,心中愤怒变成了酸涩,转身离开了,她要去城里给她们买肉去,霓月边走边生气的抹了把眼泪,来三处别的没变好,心倒是越来越软了,都怪卫聿川那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是再跟卫聿川走的近,怕是有天这刀她也不忍地抬起来了。
回城路上串小巷要快些,得赶在常去的那家肉铺打烊前买上,霓月加快了步伐,擦了一朵火折子照着漆黑巷子,临到拐弯时火折子的火苗突然猛地向前倒了一下。
霓月驻足,竖起耳朵监听着周边动向,身后巷子里传来OO@@的脚步落地声,接二连三几个黑影从两侧墙头悄悄落下来,霓月吹灭火折子,巷子瞬间一片漆黑。
她负手而立,停在巷口,听着身后的动静,缓缓拔出了腰间双刀,利刃寒光一闪,霓月低眸,从刀刃倒映上瞧见了身后来者,五人。
五人个黑影逐渐变大,一步步向霓月靠近。
“你们是谁的人?”
五个黑影已经近在咫尺,缓缓掏出了怀里的匕首。
“是你们给我下得毒?”
“不说话?”
“那就等死吧。”
霓月一个后空翻跃到了一众黑衣人身后,亮出双刀在狭窄的巷子里像条蛇一样在五个黑衣人之间来回穿梭砍杀,岂料五个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身手是霓月来霸州之后遇见到最好的,霓月伤后多日未展开斩杀,稍有些力不从心,腰斩第一个人竟然花了些功夫。
剩下的四人见霓月似乎比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厉害,便大肆放开了杀意,变换队形像霓月铆劲扑来。
霓月轻点墙壁飞上屋檐,四个黑衣人穷追不舍,誓要致霓月与死地,月黑风高屋霸州城郊,五个黑影刀尖带着凶意刀刀见血,鲜血染红月色,只不过都是追杀霓月黑衣人的血。
杀人也是讲究节奏的,霓月这次的杀人思路是,辨出他们是谁,是派来的,到底还有多少人想致她于死地,霓月身手活动开之后刀刀致伤不至死,没一会儿四个黑衣人被捅成了肉花。
“说出背后指使者,饶你一命。”
霓月一刀抵在其中一人咽喉,另一刀飞出去将身后人钉在了树上,剩下两人挥剑向霓月扑来,霓月以跪在地上的人为支点,翻身踢向身后两人,岂料被她锁喉的这人竟然趁她不注意咬舌自尽。
霓月赶紧去阻拦剩下三人,有两人摔下房顶,已经咽气,只剩被她钉在树上的那人,那人嘴里囫囵,似乎要服毒自尽。
“不好!”霓月立即砍断身边尸体的一只手,当即飞到被她钉在树上的黑衣人身旁,掐开了他的嘴将砍下来的那只手塞进了他嘴里。
此人虽然肩膀被刀钉穿在树上,但脚一点不老实,妄图双腿锁喉霓月,霓月厌恶地龇牙,顺手向下一掏,挑断了此人脚筋。
“啊――!”黑夜中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哀嚎。
霓月从巷子里找了匹马,捆住黑衣人的四肢,将他挂在马上,黑衣人嘴里塞着同伙的断手被霓月拖着驾马往城里赶去。
这个时辰,赶回去肉铺打烊了,今晚怕是不能给小瓦买肉吃了。
赶到霸州城里时已经是深夜,霓月给半残的黑衣人身上罩了个麻袋,看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了,她刚拐到侧街准备挑条小路走,路过一宅院门口,听见里面有吵吵嚷嚷声,看着前方有个女子被推了出来,有些眼熟。
驾马过去一看,竟然是柳缇。
柳缇被院里的人推三阻四扔了出来,就要摔在地上时,霓月一把接住了她。
“霓月?”
“砰”地一声大门关上,霓月要上前踹门,柳缇拦住了她,“我家人,走吧。”
“家人为什么把你赶出来?!”
停尸间的尸体已经勘验完毕,柳缇几日没合眼,终于能回家歇息了,她整个人要被尸臭浸透了,她住在霸州的四叔家,柳缇家有七个兄弟姐妹和爹娘都在南方,本就性格寡淡,做得又是仵作,早早嫁人后还克死了四个夫婿,南方的家人都当家里没有这个人,因为这个案子,她被卫尉寺审理,每日等着案情查清,在牢里一等就是两个月,如果不是机宜司成立三处需要人手,柳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四叔家也有好多口子人,今日柳缇回来,赶上三堂妹生女,原本是个吉祥日,柳缇这一身味儿直接把所有人兴致全扫了,一个验尸的带着污浊晦气,怎么配出现这种大喜之日。
堂妹委婉避开了柳缇,四叔和几个长辈直接把她轰了出来,柳缇知道,他们早就想赶她走了,这是恰好碰上此事作为借口。
果不其然,大门再次打开了一道缝,柳缇的几个包袱被扔了出来。
霓月帮她拾起来:“你就这么点东西?”
“寄人篱下,东西不便多。走吧。他们都回三处了。”
大依楼无人离开,正厅里亮着烛光,卫聿川几人正在堂屋里复盘目前已知线索,他们从霸州府要来了失踪人口册籍,挨着根据柳缇的尸检比对,有一两个已经对应个七七八八了,正在讨论着,柳缇推开院门进来了。
“你不是回家了吗?”李鸦九闻声出来迎接。
柳缇低着头,显然有些失落,不想多言,霓月拖着一个麻袋进来扔到了院中。
“卫聿川!霓月回来了!”李鸦九冲里面喊。
卫聿川放下手里事跑出来,见霓月气喘吁吁,地上还扔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有人追杀?”
“五个,留一个活口回来。”
几人闻声出来,此人已经晕了过去,孙有虞和邓玄子把他捆在库房椅子上,迎头浇了盆水下去,还是没醒。
“身手不一般,我控制他们费了点功夫”,霓月胸腔一阵疲惫,干咳了两声,卫聿川赶忙给她递了完水。
李鸦九又拿来他特制的铐子,五花大拷一番,除了他谁也解不开,柳缇疲惫地抱着行李包袱往后院验尸房去,她打算在霓月之前住过的那间西厢房先凑合下了,结果一推门,屋顶吧嗒啪嗒漏水,横梁也掉了下来,他们去汴京时霸州也下大雨,大依楼年老失修,看来是年限要到了。
柳缇默默拎着包袱退了出去,回到前院,几人正在商议柳缇的住处。
“她家里不做人,赶她出来,不让她回去了。”
“大依楼不适合常驻,况且她不会武功,自己在这里也不安全。”
“那我给她买个宅子不就得了,反正也有闲钱。”孙有虞大手一挥。
卫聿川几人幽幽地看向他:“那要不你也给我们买一个吧,我们也想要。”
孙有虞作势要扔鞋。
“没事,我,我就验尸房凑合一下就好,反正东西也不多。”柳缇经过门口,匆匆要离开。
霓月把她拉了进来,“一定能找到合适住处的,本想让你住我那,只是我那儿……确实不太方便……”霓月下意识瞄了卫聿川一眼。
卫聿川皱眉,严肃点了点头,深刻赞同霓月说得对,实际嘴角比霓月的刀还难压,他背地里脸都笑烂了,那是自然,毕竟她还会叫我去跟她做那事。
“这么着吧,柳缇你就住我那,我那新宅院三进三出,好多间房子空着呢,你随便选一间,不收你租子,但你空闲时候就打扫打扫宅院,帮我归置归置东西,我刚搬进去还没收拾呢,我每月付你工钱,你也不用散衙后去当厨娘了,你要是愿意,一会儿咱就去住下。”
孙有虞一想,还是这样比较合适,柳缇脸皮薄,什么事都憋心里,不如给她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卫聿川眼睛一亮:“诶,这样挺好,缇姐你还能多份钱呐!孙有虞你还缺看门的不?我可以去。付我点银子就好。”
柳缇思索,这确实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只不过住孙有虞家,还赚孙有虞的钱,等以后有机会,定要还清这个人情。
“那我先带她回去安顿下,再来找你们。”
孙有虞结果柳缇包袱,两人离开了宅院,前脚刚走,后脚机宜司的信兵就来三处了。
“三处有令,即刻去总司听一处安排。有行动。”
卫聿川几人匆忙赶到机宜司,吴祥之和徐慎正带着机宜官们铺着一张霸州郊外山坳地形图,徐慎给三处一沓线报,里面有两个年轻男子的画像,看画像是像是女真人。
“熟悉并背过这两人的全部情况,我们要钓的鱼,上钩了。”
第59章 .死间篇四 山谷风起
孙有虞安顿好了柳缇,还没来及的多嘱咐,柳缇困得抱着行李合身就睡着了,孙有虞帮她锁好门,即刻赶回三处,路过深夜开着的深夜饮子铺,买了几壶饮子,特意给卫聿川加了份枸杞子汤,自从当上提辖,这小子白天忙完夜里忙,一刻不停,精神头倒是挺足,但还是得补补,别以为他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他和霓月的事。
“看我带什么回来了!”孙有虞扬着手里几壶饮子,兴冲冲进了院里,结果院里静悄悄。
“嗯?去哪了?”
孙有虞拎着饮子刚要关院门,眯眼瞧见桌上似乎给他留了字条,放下手里东西,余光却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库房的门开了。
李鸦九只绑了人没锁门吗?
孙有虞疑惑地上前推开门,地上一滩血迅速流到了他脚边,角落原本被绑着的那个黑衣人,依旧被死死捆在椅子上。
但眉心插进了一把剪子,人已死亡。
血迹顺着黑衣人额面汩汩流着,已经死透,孙有虞摸了摸此人脖颈,尚存温热,捆住他的李鸦九特制绳索并没有斩砍或者挣脱毁痕,回到院子里,几间房没有丝毫闯入痕迹,门锁自己进来的时候也推开的,孙有虞翻看正厅里那摞卷宗和失踪人口册都在,接着飞快搜寻大依楼各处,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