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是冲追杀霓月的黑衣人来的,不想让他透露真实身份才杀人灭口?
凶手是此人的同伙?他怎么知道此人被关在大依楼?一路跟踪霓月和柳缇来此?埋伏在大依楼附近,待三处几人一离开,便趁机进来杀了他?
那若三处今晚不离开大依楼呢?
孙有虞看了眼尸体,心里有个不太妙的推测,他锁上门,朝机宜司去。
“完颜拓,女真安设王府四皇子,女真王最不受宠的儿子,阿克丹,完颜拓伴读,十岁时跟随家族入皇室为奴,其家族人分散在辽各地,阿克丹自小谨慎聪慧,起初是完颜拓母亲府上的一个专门负责训练马匹的奴隶,完颜拓选为伴读后,一直陪在他左右。辽目前对女真族实施分而治之,他们把女真强大的一部分迁移到了我大宋东北方,而那些继续在生存在更往北境的女真就是完颜拓一族血脉,他们这簇相对弱势的女真,辽没有降低对他们的控制,还把他们聚集地换到了安设王府,为的就是防止他们的反叛。”
徐慎给三处几人介绍着已有情报,卫聿川看着阿克丹的画像,“阿克丹这个名字在女真语意思是依靠。”
徐慎一挑眉:“孺子可教,你个弓箭手也学上女真语了。”
卫聿川耸耸肩,他这都是跟孙有虞学得。
“根据我们线人传回的情报,完颜拓此人志不在朝野,亦不喜征战四方,他喜好大宋文治,之所以不受宠,是因为他和女真王的理念相悖,完颜一族目前势力在辽的控制下尚未旺盛蔓延,我们需要用最短时间把他争取过来。”
“意思是策反他?”
“没错,”徐慎点点头,“完颜拓在某些意识上是亲宋的,此人非常擅长经商,但辽和女真都没有足够重视他,这也是朝廷想争取他的另一原因。”
“褚大人之前跟巡边府僵持放松榷场管辖也是为了吸引完颜拓来?”
“他早已来了,榷场有一半的辽商都在他的行会旗下。”
卫聿川和邓玄子对视一眼,榷场那繁荣景象他们刚见识过,有一半的辽商都入了他行会,这个完颜拓果然有点东西。
“完颜拓几乎不露面,偶尔来宋辽边境监查他的各路生意,此次榷场的大动作,他会在宋辽边境多留些时日,你们要做的,就是在他返回辽之前,把他彻底归于我大宋。”
霓月皱眉:“从碧澜河捞出的那二十一具尸体会是他们干的吗?凶手还没抓到,怎么又来一个事。”
“榷场大门一松,他国细作确实突然多了,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完颜拓来宋的真实目的。”卫聿川思索道。
“你们抓到的辽奸细已经送往汴京了。”吴祥之把机宜官们覆写好的地形图分发给三处几人,想起死去的二十一个人,沉吟道,“目前没有证据表明完颜拓一行与此事有关,我看验尸勘验上说,最早的一具尸体是三个月前被抛尸至河中?”
“对,由于这些尸体在河里泡了太久,柳缇无法做出精准判断,皇城司已经去城中寻访死者家人了,兴许不久会有消息,即便没有人报案,我们也定会查清真相,我们都被不明不白对待过……所以此案,定会竭力而为。”
吴祥之望着窗外夜色感叹道:“霸州的百姓,实在受了太多委屈啊……”
徐慎没有吴祥之这般感慨,他向来很少流露情绪,“此次行动二处会接应你们,信号你们都记住了。”
卫聿川几人看完了行动计划,记在了脑子里,徐慎收起,叫机宜官封存进库。
“或许用不到二处,我们三处就够了。”
“我劝你们不要掉以轻心,完颜拓,或许比我们想象中更了解大宋。”
卫聿川打算先将三处几人分成两组,柳缇和李鸦九就继续盯河尸案,他和霓月、邓玄子、孙有虞伺机潜伏进完颜拓一行,从机宜司离开后,几人各自散开暂且各回各家,卫聿川不放心霓月,决定去大依楼看看那个家伙醒了没,然后去霓月小宅陪她。
“我在你眼里这么弱?我之前只是伤了,不是废了。再说了,我最近也不想做什么,没那心思。”霓月不以为然。
“总之今晚一个人搞定那些家伙是废了些功夫的。”卫聿川不容置喙拉着霓月往大依楼去。
霓月瘪瘪嘴,没啥好反驳的。
两人行至小巷中,卫聿川示意霓月停住,侧身向后瞄去,霓月暗中握紧了腰侧的刀。
“出来吧。不用跟了。”卫聿川道。
黑夜街巷拐角,一身影在月色投射下缓缓出现。
“孙有虞?”
孙有虞快步上来,扫视着十字街巷一带,已经接近子时,街上除了零星几个开着的宵夜铺子,已经很少有百姓出没,他没进机宜司,就在外面猫着,自打三处几人散衙出来,他已经跟了卫聿川和霓月一路,沿途排查着有无跟踪他们的可疑人等。
孙有虞拉着卫聿川和霓月匆匆往主街去,这个时辰还开着的就数炙仙楼了,炙仙楼鱼龙混杂,各式人等琳琅满目,卫聿川自从刚到机宜司时被孙有虞坑过那次来过,这是第二次来,孙有虞带卫聿川和霓月熟练的在错落楼阁中到处穿梭,一会儿掏个腰牌,一会儿给点银子,沿途店小二恭敬让路,引着他来到了炙仙楼顶层一间小厢房内里,孙有虞从顶层往下望,又探查四周一番,随后关上了门。
“不用去大依楼了,那人已经被杀死了。”
“死了?!”霓月和卫聿川惊愕。
“你们前脚刚去机宜司,后脚此人就被杀了。我送柳缇回家后又去了趟饮子铺,给你们买了些饮子,耽误了些功夫,等回到大依楼,人已经死了,头上插了把剪刀。被刺死的。”
霓月气得拍桌:“到底是谁!”
“还有个意外之处”,孙有虞顿了顿,“尸体被一刀毙命,身上捆着李鸦九那条特制绳索没有挥砍和撬锁痕迹。说明什么。”
“凶手知道这锁除了李鸦九谁也打不开。”
霓月惊讶:“除了我们,只有机宜司的人知道李鸦九经常研制些怪异兵器,难道凶手是机宜司的人?”
卫聿川和孙有虞对视一眼,看来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凶手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越是这样,越叫人心里不安生,想之前,我行人司一部出使辽全部覆没那晚也是如此,等我醒来,只有六具尸体,剩我一人活着,案子至今没有告破,朝夕相处的同僚最后一面竟是冰凉的尸体,同样的事,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一日为兄,终生为父,这么说来本人也算是你们的爹爹,绝不能让自家崽种陷入危险。”
霓月听着孙有虞诉说眼眶渐渐发红,结果听到最后几句特别想扇他。
卫聿川听着房外炙仙楼喧闹歌舞声,沉默半晌,“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机宜司只有我、吴大人、徐大人、我舅舅知道,褚大人要严格保密,但我觉得现在不得不说了。”
卫聿川将养虎方略所有的线索全都告知了霓月和孙有虞,两人听后一脸震惊,一时间对身边人充满怀疑。
“哦对了,还有这个。”卫聿川掏出一张纸推给孙有虞,上面用红蓝相间的墨迹画着像是一簇火焰又像三把镰刀的印记,“你去过的地方多,你有没有见过这个。”
“这是什么?”孙有虞拿起来仔细端详。
“霓月身上的一个印记。”
自从霓月被人投毒追杀后,卫聿川有两个猜测,一个是霓月之前惹到过什么人,但霓月这么多年杀过的人太多了,遍地是仇家,排除起来大海捞针,第二个是或许她从前属于什么组织,若真的是这样,那她被机宜司收编后,替机宜司卖命,从前组织定然不会乐意,除了霓月随身携带的花纹刺绣诡异的小布袋,某晚两人例行完亲昵后,霓月刚把卫聿川赶走,卫聿川抱着衣服又回来了,把霓月按在床上开始脱她刚穿好的衣服,霓月觉得卫聿川这人越发蹬鼻子赏脸了,刚要把他踹走,卫聿川在她身上一阵翻找,以为会找到什么胎记,最后在左耳后靠近脖颈衔接处发现了这个小小的印迹,平时都被头发遮挡着,根本不会发现,而霓月自己根本看不到耳后这个位置。
孙有虞对着卫聿川比着霓月身上拓下来的印迹,思索一番,暂时没有想起来,“这样吧,这东西先放我这,我去找朋友打听打听。”
“追杀你的人是辽人还是宋人?”
“不能确定,不管我问什么他们都不说话,听不出口音,要说长相的话,北境这块的人本身和辽人容貌本身就有些相似,也不好断定,不过他们很了解我,居然能避开我几招。”霓月回忆道。
“我觉得这虎早就开始行动了,不知道最终目的是什么,也或许不是一个人,目前看起来,十一个谍人里面定是有奸细已被策反,还没露出马脚,一定会有下一步,程寰的案子似乎与之无关,但完颜拓呢?耶律大绪的信上只写了在你身侧四个字,这人到底谁啊?!”
次日一大早,卫聿川和孙有虞邓玄子商讨如何接近完颜拓,完颜拓行踪难觅,手下生意都是伴读阿克丹在打理,柳缇和李鸦九继续配合皇城司追验尸体,霓月不放心小瓦,去城郊找她。
“驾!”霓月骑着马穿过霸州城,往城郊小瓦家赶去,路过肉铺,霓月下马挑了几只羊腿和几包牛肉,刚要上马离开,一眼瞅见一旁巷子里,一个小叫花子嗖地一下跑掉了。
霓月上马往小巷奔去,三两下便追上了她,把她堵在了死胡同。
马匹嘶鸣,马蹄高高扬起,巨大的影子投射在死胡同的墙上,“啊――!
别杀我!”小叫花子吓得瑟缩成一团。
霓月跳下马,一把揪起她歪歪扭扭的头巾,拧过小瓦脏兮兮的脸,“你跟踪我?”
小瓦吓得不敢说话。
“你都看到什么了?”
“你……你杀人了,杀了好几个人……”
昨日霓月离开后,奶奶便催小瓦去请霓月回来,小瓦拗不过奶奶,烦烦气气出去找霓月,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到城外,就看到了霓月和几个黑衣人缠斗,小瓦第一次见女人杀人,手段还这么残酷,她吓得立刻跑回了家,一整夜没敢睡觉,但又好奇霓月是什么人,今日一大早跑到榷场周边还有霓月昨日经过的地方到处游蹿。
“你这小孩怎么不长记性?榷场是你去的吗?昨日要不是我把你揪出来,被其他人抓到你就要被杀头了。去你家,你还走私什么了,今日都给我交出来!”
小瓦一听,立刻挣脱开霓月扑腾起来,“我让你管了吗?你少管我!你就是个干活的!昨天跟你说话那个男的才是领头的!”
“嘿你个!”霓月被怼的一时找不到还嘴之处,一把将小瓦揪上马,小瓦抗拒地还手,小巴掌啪啪打在霓月身上。
“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我爹我奶奶都管不了我!别以为给我买肉就能教训我!你杀了人!你是杀人犯!被人追杀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救命啊!有人要杀小孩了!救命啊!”
“闭嘴!你懂个屁!”
霓月气得胸口旧伤一阵难受,按着小瓦往她嘴里塞了只羊腿,驾马掉头就走。
“吁――!”霓月停在府衙门口,掏出令牌给府衙守卫看,揪着小瓦下马往里走去,小瓦一看是霸州府衙,吓得煞白了脸。
霓月径直把她拖到了停尸房,二十一具尸体还躺在那里,柳缇和李鸦九这会儿不在,霓月将小瓦丢在了一堆尸体里面,小瓦被恶臭熏得“哗”地一下吐了出来。
“你是霸州人,这里看着和平,实际有多危险不用我多说,你若还放肆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像这二十一个死的不明不白的人一样,死了也没有人给收尸,只能被官府的人捞上来,扔在这里任仵作一刀、一锤凿开你的颅、勘验你的骨、翻烂你的皮,因为你唯一的价值,就是被写在验尸手札上,一日抓不到凶手,你一日就是飘在怨气里的野鬼孤魂。”
霓月立在验尸房门口,一字一句说着,小瓦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望着门口背光的霓月,霓月脸庞笼罩在黑暗中,小瓦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她此刻威严又冰冷。
小瓦哆哆嗦嗦爬起来,被一屋尸体和霓月这么一吓,腿直接软了,一个跟头滚了出去,倒在了停尸台跟前,刚要起来,突然惊愕地看着身旁的尸体一愣,“爹?!”
“爹!爹你怎么死了!我爹为什么在这?!”
霓月立刻跳进房,去翻被小瓦叫爹的那具男尸脚踝吊着的标牌,于草,瞎,约三十八至四十出头,被重物击打致死,后头骨缺失,浸泡约半月有余,内脏腐烂……
霓月悄悄藏起李鸦九写得标牌不让小瓦看见。
这时院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霓月闻声出去,府衙门口,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敲鼓诉情。
“我要见知府大人!我要报官!我儿、我孙女全都失踪了!让我一个瞎婆子怎么活!我有冤情!”
侍卫拦着她不让她胡闹,霓月认出了老婆子,“小瓦奶奶?”
昨日小瓦回来后奶奶就心里不安生,今日一大早小瓦又不见了,她摸索着小瓦常去的地方都没找到她,儿子离家半月有余未归,之前交待过他若回不来,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老太太忍了半月,这日小瓦又不见了,小瓦是她心头肉,她忍不了了,从城郊跌跌撞撞一路问询到霸州府衙,豁上老命也要报案。
霓月搀着小瓦奶奶来到了停尸房,小瓦连忙抓着奶奶的手去摸索于草的脸,“奶奶,爹死了,他躺在这里,杀他的人还没有抓到。”
两行浊泪从老婆子眼中流下,她是个瞎子,看不见但却摸得出这就是她儿子,老婆子一路辗转早已精疲力尽,如今得到晴天霹雳,天都要塌了,双手支撑不住拐杖,眼看着就要倒下去,霓月一把托住了她,将她带出了停尸房。
“你确定这是于草?”
“是,我儿子,鼻梁骨中间有段小断节。小时候爬树摔的,约莫不到六尺高,左掌心有块烫伤,看不见,被炉子烫的……”
霓月听着老婆子讲述,一一和勘验手札上的细节都对上了,霓月大松一口气,意外惊喜,案子居然有进展了,但她惊喜之余,却见小瓦蹲在台阶上嚎啕大哭。
她爹死了,她以为等他回来能有糖人吃,没想到成了一具尸体。
“敢问姑娘名号?”老婆子摸索着霓月的手问。
“霓月。”
“于小瓦,你过来。”老婆子转身向小瓦说道。
小瓦跌跌撞撞走到奶奶身边,奶奶抬起拐杖横打小瓦膝后,小瓦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奶奶!你打我!”
“站起来!跪下!叫师父!”
于小瓦愣住看向霓月,红肿的双眼懵懵懂懂,不知是为何。
“我管教不了你,遇上霓月师父是你这辈子的福气,还不跪下磕头拜师!霓月师父年少有成便成了官府的人,这身为女子更为不易,你跟着她学做人学武艺,若要让我再发现你出去鬼混胡闹,我打断你的腿!”
“奶奶你不要我了!”
“你若不争气,从今往后不要叫我奶奶!我于你断绝关系!”
小瓦瘦弱身体飘乎乎愣在原地,不到半日,她知道爹死了,现在还要叫这个杀了好几个人的陌生人师父,小瓦一时无法接受,奶奶一棍打过来,小瓦直挺挺冲霓月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