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其他房间都还没收拾出来,这里地面却干干净净,桌椅和帷幔也都是新的,似乎主人刚搬进来就已经打扫过了。
柳缇举着烛台,掀开帷幔小心探进去,房间深处的高架桌上,似有一排排墓碑牌位状的影子,就在柳缇握紧了烛台想往里一探究竟时,烛火突然被扑进来的一阵风吹灭,一切陷入黑暗前,一个身影出现在柳缇背后,身影借着月光投在眼前帷幔上,渐渐向她逼近。
第60章 .死间篇五 黑手现身,贼心不死
黑夜中帷幔被“倏”地一下拉下,手中的烛台被突如其来的风扑灭了,柳缇猛地转身,是孙有虞,眼前的孙有虞一改以往嬉皮笑脸,沉默又有些严肃的立在她面前,外面的月色洒在他高大的身影上,清冷的轮廓颇有压迫感。
柳缇瑟缩着身子下意识后退,“我,我进来打扫下……”
“这里以后你不用管,我自己打理。”孙有虞拉开正厅的大门,外面的月色洒进来,柳缇抱歉地点点头,赶紧离开了这里。
隔间里的牌位到底是什么人的,怎么阴森森的,柳缇不敢回头看孙有虞,快步往自己房里去。方才被吓得不轻,躺在床上还在辗转反侧,想了想还是决定起来反锁下门,虽然和孙有虞是同僚,但自己性子内向,也不善与人交往,仔细想来其实并不算了解他。
柳缇拎起房门横板,刚要搭上,房门外突然立着个人影。
柳缇一哆嗦,立刻捂住门锁。
“我不进去,就是告诉你一声,明日我还是会去完颜拓那边,晚些时候有些有朋友会过来,可能要到很晚,你不用管我们,忙你自己的就好。”
“哦,好,好。”
孙有虞刚走了两步,又停下了,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思索一番,离开了。
柳缇猫在窗边,看着外面孙有虞回到对面西屋关了门灭了灯,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用管我们,忙自己的就好,意思是让我不要过去,别管他们做什么。
那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黄崮山东北角夜里仍旧灯笼蜡烛四处亮起,完颜拓的手下一片忙碌,商队休憩的木屋里亮着暖黄色的光,照得整个营地人影无处可逃,卫聿川换了好几个方位才找到一个不易被发现的阴暗之处,此刻他正侧身躲在一群悬挂的毛毡毯之中,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前方关马匹和黄羊的围栏,阿克丹在牲畜的遮挡后,带着人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马倌拖着一捆粮草进了围栏,后方空出了一块地,卫聿川又向前闪了闪,这才发现阿克丹几人面前有一堆从大宋交易来的陶罐瓷瓶,有人放在窑炉里重新烧制,有人往上缝制着皮革,几番倒手下来,一个听翁做成了。
又一个马倌推着粮草车过来,卫聿川趁其不备挪到粮草车后,看得更真切了些,不仅是听翁,一旁还有从宋进来的药材,他们挑选出一批研磨改制,似乎……在制毒。
阿克丹审查完物件成色,点点头,让手下掀开油布,放进去,卫聿川这才看清林中藏了一排排木箱,里面是听翁、矢筒、药包。
卫聿川努力听着他们的对话,所以他们是从大宋交易来辽没有的物品,一部分运回辽正常用途,一部分改成窃听、毒物、矢筒等军需物品,之前耶律敕倍的叛乱不是已经被萧王爷皇室一族镇压住了吗?用这么多军需装备做什么?
一个辽人压着一大宋百姓从后方黑漆漆的林子里过来了,此人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阿克丹交给他一个刚做好的听翁,男子抗拒地要逃跑,但看不见路,双手挣扎着一通乱摸,一头栽倒在窑炉边,惹得一众辽人哈哈大笑。
瞎子?
卫聿川想起霓月查到二十一具尸体里于小瓦的爹是瞎子,还有另外三个瞎子,于草之前被人用听翁训练过,后来被杀了,所以辽人在训练?瞎子窃听任务,瞎子虽眼睛不行,听力往往超群,可通过听瓮听出方圆数十里的动静。
想到这,卫聿川顿感不妙,正当准备找时机摸过去时,只听见“啊――”惊恐哀嚎,辽人将瞎子的头塞进了窑炉里,人头瞬间蹿起一团烈火,烧烂了男子五官,汹涌四肢蔓延而去。
可恶!这下可算知道那二十一具尸体上那些奇怪又残忍的致命伤是怎么来的了!
突然眼前一黑影映衬在粮草上:“你在这里做什么?”
卫聿川定住,小心回身,完颜拓一身低调素净的里衣,外披白色皮袍,脚身上的银靴大概抵卫聿川半年的俸禄,他手里拿着账本,静静地看着卫聿川,年岁和卫聿川相仿,因为出身女真皇族的原因,冷静且贵气,但不知为何,卫聿川总觉得他眼底蕴着一丝忧伤。
“主,我在盘点马匹,我觉得白天那那个宋商官提出来的优惠交易非常合适,我们与他签订契约,占住运往江南这条线,以后不愁没有生意。”
“主也是你叫的?”一拳横揍过来,卫聿川左脸瞬间肿痛麻木,一小口血迹溅到了地上,阿克丹瞪了卫聿川一眼,他看见完颜拓的招呼便飞快赶了过来,给完颜拓披好外袍,护送他进屋。
卫聿川吐干净嘴里的血,擦了擦嘴角,阿克丹这拳真够狠的额,卫聿川回头,方才被虐杀的瞎子已经没有了声息,一辽人正拖着他往树林里去。
完颜拓主屋中各式账目分门别类,他亲自盘清,白天孙有虞给他来的交易优惠条款还放在桌上,看起来完颜拓深入思考过,旁边有不少勾勾画画的痕迹,阿克丹在擦拭完颜拓的银冠,这银冠卫聿川从来到现在就没见完颜拓戴过,这四皇子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尊贵的身份啊。
卫聿川迎头边推门进来了,阿克丹正在吃完颜拓剩下的晚膳,完颜拓似乎胃口不佳,银盘里剩了不少食物,亦或者,他本身就是给阿克丹留的,完颜拓这一族身份尊卑异常分明,阿克丹是奴隶出身,按照规矩,他没有资格触碰完颜拓的银冠,如今却能和他的主共享一盘食物,如此看来这主仆情谊非常深厚。
完颜拓抬手,让阿克丹将卫聿川打出去。
“主!”卫聿川跪地大喊。
“我追随父亲的脚步第一次跟主的商队来宋,多话我父亲早就想对主说,没有这个胆量,我替他说,我们追随主,就是因为依赖主,信任主,跟着主能讨到好生活,但如今无人重视主,我朝把主当做财富搬运工,却不给予主应有的权力,排挤主,流放边境,跟那羊圈里的羊有什么区别?!”
“你该当处死。”完颜拓一抬眼皮,阿克丹又是一拳打来,卫聿川应声倒地,血迹飞溅到完颜拓白袍上,卫聿川不还手,任凭他打,跪在完颜拓脚下。
“此番宋人开出的筹码条件非常丰厚,我们商队一行风里来雨里去,做得是刀尖上的生意,主是四皇子啊!凭什么其他皇子就在那府中坐享其城,让主出来吃苦?若是能借此贸易入驻宋的江南,听说那里非常富庶,奴愿意跟随主前去。”
完颜拓低眸打量着卫聿川:“你可知此话一出,是背弃你的母国?”
“哪里有归属感哪里才是我的母国。”
完颜拓听罢思索,继续不动声色算账,卫聿川见势告退,阿克丹进进出出给完颜拓服侍洗敛,熬制了羊奶端进房里,卫聿川猫在屋顶听着两人的交谈。
完颜拓在教阿克丹大宋经商之道,但阿克丹似乎有口气憋着,他反复问完颜拓族人血脉被分裂之仇还报不报?大辽将完颜一族分成了两块,就是要温水煮青蛙吞噬他们,主真的忍得下去?
完颜拓没回答,把随身银佩刀交给了阿克丹,卫聿川眯眼看去,似乎是样非常贵重的东西。
卫聿川又等了一天,完颜拓态度并没有明显变化,照例在算账清点货物,有时候一个人到黄崮山上望着大宋的江山看看,阿克丹则继续在秘密改制那些军需,完颜拓似乎非常纵容,根本不管。
两人死死按兵不动,卫聿川却有些着急,若一切二十一个大宋子民都是完颜拓旨意所杀,他必须让他伏法,榷场管制多宽松一日,霸州城细作猖獗的可能性就多一份,卫聿川决定引他们出去。
这日深夜趁着守卫换班,卫聿川偷偷跑到林子里,找到了潜在那里多时的邓玄子。
“告诉机宜司,注意城里有明显缺陷的人,尽快保护起来,人手不够就叫皇城司和巡边府,他们还在动手,在培育有明显缺陷但同时有过人长处的百姓做奸细,不听话就杀掉,不知道要找多少人,而且还在利用交易来的货物制作军需运回辽。辽人怎么贼心不死,怕不是在酝酿什么战事吧?这几天探查到的都在纸上了。”
卫聿川交给邓玄子情报:“抓证据,辽那边若是无人在意这个皇子,那就等我把他引到合适的地界就地暗杀。别管策不策反的了,没有心的人头脑再灵光也是毒瘤,阿克丹就像是完颜拓养得条狗,言听计从,指哪打哪。得想办法让他俩分开。”
邓玄子收好线报点点头:“明白,你自己多加小心。霓月要走了。你不出来跟她见一面吗?”
卫聿川听罢一愣:“她要去哪?!”
今晚早些时候,孙有虞和边境各地的友人在家中会面,其中一人带了十分有价值的消息,霓月耳后那个红蓝相间的墨迹画着像是一簇火焰又像三把镰刀的印记,是一个隐蔽组织的标志,似乎叫“焰影门”常年混迹各国边境,背后有神秘人士一直用银两供养这个帮派,据说各国好多大案都是焰影门所做,世人很少听说这个组织,是因为他们只给各国高层当刀。
“据线报说焰影门最近在辽现身了,霓月已经在收拾包袱了,她说既然有人三番五次找上她,所有线索都被抹掉,再等下去怕是会对身边人不利,她必须尽快了解自己身上的事。”
卫聿川望着黑夜山谷里星星点点寨子,来回踱步,有些焦躁,“我现在走不了,让她再等等,等这个案子结束,我尽快拿下完颜拓。”
“榷场放松管辖出关入关宽松,只有最近这些时日,若是完颜拓一行归化,霓月进出辽就不方便了,只有这个时候。”
“她一个人去?
“不然呢?你觉得谁能陪她去?谁陪她去都是拖后腿。”
第61章 .死间篇六 “霓月必须死”
机宜司一处文房墙面挂满黄崮山图纸,西南角的标注被徐慎移到了东北角,东北寨子附近标画的记号越来越多,画像上完颜拓冷峻的眼神注视着文房里的每一个人。
“根据卫聿川带回来的线报,二处去另外两个寨子探查,证实了卫聿川的推测,完颜拓目前命阿克丹把其他寨子的军需都汇集到了东北寨,这条路距离辽最近,并且入辽境首先会经过一个军营,再加上完颜拓最近在榷场主要的交易的货品类目来看,他们这一次来我大宋,进购的这批货物,主要目的不是和其他几国交易,而是囤积军需。”徐慎拿了着一根长竿指着地图,分析完现状。
“邻居屯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这辽人,把咱大宋当粮仓了。”孙有虞咂了口龙井,顺手拎了块茶包就要往袖子里塞,被一个机宜官摁住,扣回来了。
三处这人每次来都得顺点东西,龙井从江南运来本身就贵,平日都是机宜官们点灯熬油赶上大案分析情报的时候才喝,孙有虞来了不到一个时辰,喝了两大壶了,喝吧你就!喝死你!晚上睡不着!
吴祥之在文房中踱步:“培育有残缺但是又有一方面特别突出的百姓做细作,从我大宋进货的物资改成军需,完颜拓这真是一把好手,就地取材啊!这些动作……是不是又想开战?!辽人有没有把和平盟约放在眼里!”吴祥之气得一掌拍桌。
邓玄子靠在一旁,补充道,“霓月前些时日在榷场抓了个走私硝石和硫磺的小孩,小孩说最近买的辽人多了。”
“哼,又是军需,硝石和硫磺辽人很缺,这些东西都是严禁出关的,贼心不死!贼心不死!”
徐慎劝诫:“夫子莫急,我命人去给潜伏在辽南境的暗桩派信,让他们探一下辽军营最近的动向,哦,还有,得去探一下招抚司最近有没有新上任的官员,他们进来安静的有些异常。”
“那我们的人怎么办?我是说那些瞎子、聋子、跛子、少白头、大高个儿……我们怎么保护这些身体有缺陷但又有特长能力的人?”邓玄子问,“这些人比我们想象中厉害太多了,我和孙有虞昨夜在边防线遇到一个身形约莫九尺的女人,比二处所有人都要高壮,她被训练过辽人的拳法,我们两个男人没控制住她,她伤了三个守兵,跑掉了。”
“我们打不过她的是她心里那股恨意”,孙有虞回忆道,“长成像巨人一样的女子,整个人又壮又野,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过得不是普通女子的日子,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她眼睛里冒着火,拳头尽是发泄。”
“和完颜拓一样,没有归属感,没人接纳,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群体。”
“这样的人我们平日根本不会注意,但若一个培育成了,能顶三个、五个、甚至十个人用,若是开战,找一个像于草那样超绝听力的人用竹听、地听来窃听我方军机,那这仗都不用打,开局便输。”
文房陷入一阵沉寂。
吴祥之思索着辽人的养虎方略,这种阴招,倒是像养虎方略的宗旨。
“去找巡边府要支援,机宜司没有那么多人手和权力。”吴祥之下放命令。
“我去吧。”徐慎主动请缨。
吴祥之抬眼皮暗中看了徐慎一眼,他最近倒是去巡边府去的勤快,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主动去干。
“孙有虞、邓玄子你们两个和卫聿川保持联系,一定要注意他的安全,完颜拓寨里还有我们大宋的百姓,二处已经在规划撤离据点了,若是策反失败,完颜拓妄图开火抵抗,黄崮山那个地界,是个麻烦事。他寨子里那批东西够一个蕃兵营的军需了。”
“眼下当务之急,趁着这批东西运回辽之前给我拦截下来!绝对不允许进入辽境内!”
“是!”
霓月小院子里堆着各种准备清理的物件,李鸦九怀里塞满了霓月给他的一些蜜饯果子、还有小甜饼,灶台没用的柴火也都包好给李鸦九带走。
“你不回来了吗?”李鸦九担忧地问,他小时候有个姐姐,还没等长大,姐姐就不知下落了,霓月来三处之后,虽然总是欺压他,一天不骂他就难受,吆五喝六使唤自己,但又教自己功夫,李鸦九下意识快把霓月当姐了。
“这些东西两日不用就会坏掉,早知道不买这么多了。”霓月还在收拾着。
“邓玄子说卫聿川在黄崮山出不来。”
“也没指望临走前能见上他。”霓月左右手掂量着两把小骨朵锤,选了重的一把捆上马背,“我交代给你的事你记住了,一定给我办好,等我回来验收。”
“哎呀我办事,你放心。”
“不能把房子给我炸了。”霓月狠戳了李鸦九脑门一下,“我银两都花进去了。”
“那你早点回来。”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去当差,散衙有时辰,去辽可没有。”
李鸦九摸索着身上,又掏出一块圆形小月饼塞给霓月,“我刚做的,给你了。”
霓月张口就要吃,李鸦九赶忙拦截,“毒药啊!”
霓月小心找了块油纸包好,“小九九你过来,我想想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应该是没有了,咱们俩的大业要保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事以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