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人呢?”
“他们已经往城门外赶了。”
吴祥之和徐慎交换了下眼神,边境各州县都知道,纳贡岁币时严禁任何军事行动,两国已是兄弟之国,在象征维护和平关系的岁币纳贡之时发动军事行动,明摆着是要撕破脸,打了那么多年仗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没人敢担得起这天大的责任,徐慎即刻去天罡殿请示褚明达,半晌之后,徐慎匆匆回到前院,跟吴祥之耳语一番。
吴祥之眉头紧锁,机宜司外空旷前街传来打更人的报时声:“未――时――已――到!”
满院的二处人马齐齐望向吴祥之,等待他的号令。
吴祥之余光向人马后方一侧落了落,即刻抬眸向众人宣布:“诸位听令!即刻前往城门,随宋谋士护送岁币车队!”
“是!”浑厚的马蹄和铠甲碰撞声响起,机宜司众人虽心有疑虑,但上头命令不能不听。
宋净女率先领着众人踏出机宜司大门去,整装待发人马即刻有序向前涌动,一众匆匆前行的队伍里,孙有虞避开众人目光,迅速见缝插针悄悄向后溜,脱离大部队后飞快跑向机宜司后方暗门,翻墙奔了出去。
第65章 .死间篇十 “很臭的,拉屎你也要看?”
浩浩荡荡的戎兵人马陆续往城门外赶去,道路两侧挤满了好奇地百姓,孙有虞横穿过主街,迅速钻进了一条僻静街巷,牵出提前准备的快马,马背上拖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孙有虞又加紧捆了捆,见四下无人立刻往城外黄崮山方向奔去。
这他妈的力挽狂澜的事怎么落到自己头上了?天天跟老天爷念叨人生梦想就是躺着,怎么老天爷最近当差犯糊涂,记成了卫聿川的梦想了吧?大依楼两个不会武的憋得苍蝇搓手想上战场,寨子里两个生死未卜的,还有个跑到国外不知所踪的,怎么这回三处就剩自己一个正常人了?
不省心,没一个省心的崽种!
干完这票得赶紧找个地方猫起来,英雄谁爱当谁当吧,但是这欠手怎么不由自主加快骑马的节奏呢?!
孙有虞抽了自己一巴掌,你不能太英勇你不能太英勇,你的钱已经赚够了,剩下的任务就是保命好好躺着。
此刻霸州城门外,纳贡岁币的队伍正浩浩荡荡驶向通往辽界的坦途官道,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拉着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丝绢平缓经过,皇城司、机宜司的部分人马严阵有序守卫在车队周边,出城入城的百姓被队伍拦截中断,纷纷停在道路两侧给队伍让行,长年生活在边境的百姓见过很多大场面,想到此刻眼前数不清的丝绢和白银里还有自己上缴的赋税,不免感叹心疼,但确实边境也因此换来了难得的长久和平,顿时感觉自己也是推动宏大时局的一份子,加之最近城里又起了新案子,受害人都是平日里有些磕碜的人,听说有人被辽人抓去培养做细作,真没想到不起眼的人也有这么大能耐,似乎以往都没有认真审视过自己,我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头百姓,每日粗茶淡饭,碎银几两,也是值得被注意到的吗?
我,很重要吗?
出城的百姓忍不住看向身边巡边府派来的一众蕃兵,蕃兵们两人一组,每隔几里路便有一组守卫保护过路百姓的安危,从霸州城一直到县里、到村里、但凡胡胤管辖范围地界,过路百姓不必担心安危,夜路前方也有灯笼照亮。
宋净女站在城门楼中央,看着下方安定有序的车队和芸芸众生,不免松了口气,刚转身准备下城楼时,前方一个声音喊住了她。
“宋谋士。最近很忙啊。”
宋净女回身,季铎抱着双臂倚在城墙边看着她,“纳贡队伍入辽之日,改走霸州,正好碰上机宜司有行动。你说这巧不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净女撑开伞,挡着刺眼的太阳,缓缓往石阶走去,季铎不急不慢跟在她后面。
“从一个小小的琴师,一下进阶到胡大人身边的红人,纳贡这种大事宋谋士也掺了一脚,季某愚钝,不知宋谋士是如何攀升如此之快的。想求教几句。”
宋净女撑着伞已经下到了高阶中段,听到此,转身抬伞望向身后的季铎。
“好啊,可以,不吝赐教,你帮我办几件事,事成之后,保你官升两级。”
黄崮山一带凶险辽阔,孙有虞骑马形影单只沿着山脊小路往东北寨子一路狂奔,沿途经过了河畔一完颜拓营地,往山坡下看去,已经人去营空,得再快点了,保不齐东北寨大本营已经开始行动了。
眼前是黄崮山最后一片绿洲,老远就看到了李鸦九特制的信号烟在一片树林中徐徐上升,孙有虞改道林间小道,刚要掉头往深处去时,隐蔽处的一声口哨声喊住了他。
“吁!”孙有虞勒马,邓玄子从树上跳了下来。
孙有虞即刻拉着邓玄子上马:“指路吧!抓紧的!”
邓玄子勒住了缰绳,跳下来四处前后打量着周围,林中一片静悄悄,连只蚂蚱也没有,只有一只吃饱了撑的猫头鹰倒挂在树枝上翻开眼皮瞧了两人一眼。
“就你一个人?只有一匹马?”
孙有虞甜美地眨了眨两个大眼:“碧澜河桥断了,纳贡岁币的队伍只能走霸州,胡大人怕出现第二次犀象案,把二处人马都调走去守卫纳贡队伍了。我贤弟呢?”
“我到信号点燃信号烟,还没等回寨子里找他汇合,他已经被完颜拓一行掳走了。”
邓玄子掐着腰,踱步思索,“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咱俩不去找完颜拓,卫聿川自己也能把三四十个宋人长工救出来,顺便把五十多箱军需驼回来?”
孙有虞在马上认真思考片刻:“我挺看好他的,毕竟他是咱们里面最英勇的人,前汴京第一弓箭手,你拿过第一吗?”
邓玄子耸耸肩:“我是霸州第一小心眼。”
即便是前汴京第一弓箭手被捆住了手脚也做不了什么,此刻卫聿川已经随完颜拓大部队来到了宋辽夏三不管地带的一片戈壁中,飞沙走石,荒无人烟,完颜拓所有的人马被分成了两派,宋人一片,辽商一边,辽商都被捆住手脚跪在地上,宋人被粗绳子全都捆在了一起,紧紧捆成了一大圈,惊恐地望着前方。
前方几个阿克丹的手下正组装着一个巨大的木质器械,不用等他们组装完卫聿川就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之前查程寰一案时,他和邓玄子在应天书院潜伏时听先生讲过、并且看到过的一个投石弩的雏形,也是机宜司曾经给三处看过的那批朝廷营造工事图纸中的一样,尚未营造出来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那批图纸早就被泄露了?
紧接着,他听到了几声更毛骨悚然的窃窃私语。
“要出去拦一下吗毛志方?”
“少管,人各有命。”
短暂沉默后,名叫毛志方的开口了,“蒋冕,蒋冕?你睡着了?”
“嗯。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这声音来自卫聿川身后靠着的超大号木箱,就是之前阿克丹临出发前频繁查看的那几箱军需。
卫聿川又往后贴了贴,趁人不注意挪到大箱子另一边,眯眼余光望向身后箱缝,似乎看到了密集的人影攒动。
再仔细一听,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这一个箱子里起码十几个人。
木箱里藏着的是人?!
怪不得这么大,箱缝留的也这么宽。
毛志方、蒋冕,是应天书院两个学子的名字,之前在季铎的搜捕名单上,卫聿川记得那日季铎和皇城司的人并没有找到这两个人,没想到居然在这里。
怎么会在完颜拓的阵营里?箱子里的都是宋人吗?除了他俩还有谁?
是从汴京跑来的吗?
为什么会找到完颜拓?
还是说完颜拓招募了他们,要他们为辽效力?
卫聿川望向山石后躲避风沙的完颜拓轿子,马车帘始终紧闭,完颜拓在轿子里没有露面,从他们在东北寨子撤离前,完颜拓便没有给过阿克丹好脸,甚至阿克丹端水送茶完颜拓一概没碰,午膳是阿克丹给完颜拓炖了酪粥,为了调味还加上了戈壁地区少有的蔬菜,完颜拓连看都没看,自己打水吃饭,双手从来不沾油腻的完颜拓甚至自己拿刀割熟羊腿吃,气急之下还划伤了自己的手。
他应该前不久才知道阿克丹背着他做诱捕宋人培育细作,并且暗中制作军需的事。
这个阿克丹到底效力于谁?怎么这么大胆子,真的只是个马奴吗?
前方的投石弩已经基本组装完毕,阿克丹命人架起来,缓缓推向前,瞄准了被紧紧捆在一起的三四十个宋人。
一众宋人已经惊恐瑟缩在一起像一群案板上的鸡仔一样无处可逃,越是挣扎越是拥挤,甚至已经出现了踩踏。
“救命啊!救命啊!”
阿克丹和手下一点也不理会,继续摆弄着投石弩,弩头上捆了刀,辽人也不太会使用这个弩,固定的轮轴摇摆不定,弩头四处摇晃,一不小心刀投了出去,“倏”地一下插进了对面一个宋人的大腿。
“啊 ――!”鲜血瞬间喷射出来,惊恐的长工们争相躲藏,但除了彼此同胞的血肉之躯,根本无处可躲。
阿克丹和手下仿佛发现了乐趣,疯狂摆动着摇摇欲坠的投石弩,乱刀向宋人飞射。
惨叫声还在此起彼伏,阿克丹走到商行之间,轮番凝视着每一个人,“你们之中,有宋人细作,妄想蛊惑我主弃辽投宋,你不跳出来,我就杀你们宋人,我每走一步,杀掉一个。”
一众手脚被捆的辽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阿克丹揪起一个辽商质问他,“是你吗?!”
“不是不是!”
“那就是你!”
“我不敢我不敢!”
卫聿川躲在最后方,沉默不语,暗中握紧了拳,准备伺机行动,但只有他一个人,他已经不指望机宜司有人能来支援了,阿克丹抓了把刀,顿了顿了,开始往被困的宋人堆里走。
“一!”
就在一步迈过,刚要落地时,一声大喊从辽商群里传出。
“等一下!”
众人闻声寻找声音来源,卫聿川大摇大摆从人堆里站了起来,梗着个脖子隔着人群和阿克丹对视着。
阿克丹冷笑:“你?”
卫聿川挺直腰杆子,大义凛然迎风而站,额前碎发并没有遮挡他锐利坚定的目光,“我要拉屎。”
“……”
阿克丹不耐烦地推了一个手下去抓卫聿川:“你!去盯着他拉屎。”
辽人壮汉推着卫聿川出来,用刀抵着他的腰后,推着他到所有人面前,让他跪下。
“在这拉。”
“很臭的,拉屎你也要看?”说着卫聿川吊儿郎当活动了下胯骨肘子,准备蹲下,“我拉完你记得给我擦干净。”
“不然我拉屎很臭,会臭到这里所有人……”卫聿川缓缓下蹲,蹲到和辽人膝盖齐平的位置,突然左侧护腕弹出了一把匕首,眨眼间划开了自己腿脚绳子,扛起辽人一个背摔瞬间捡起地上跌落的砍刀,一刀抹断了辽人的脖子,鲜血喷射间一片混乱,不等阿克丹反应过来,卫聿川已经闪身到完颜拓轿子里,砍刀架在完颜拓脖子上,挟持着他出来,飞到了悬崖边。
“主!”阿克丹慌忙带起队伍奔向悬崖边。
完颜拓还在震惊中,他只是一个精通商贸和算学的皇子,手无缚鸡之力,被卫聿川挟持着浑身都在发抖。
“别过来。”卫聿川注视着迎面而来的辽人大部队,他们已经拿起了弓箭。
“再往前走,我杀了他。”卫聿川把砍刀往完颜拓脖颈用力抵了抵。
阿克丹没想到卫聿川会来这招,略有慌张,暗示手下包围。
“放大宋百姓。”卫聿川说罢一刀剌向完颜拓脖子,鲜血瞬间沿着他的白袍滑了下来。
阿克丹还不死心,继续逼近,卫聿川拖着完颜拓继续后退,悬崖顶风疯狂刮着众人,完颜拓看着阿克丹的眼神已经逐渐冷却,卫聿川又是一刀下去,完颜拓一个趔趄突出一口鲜血。
“放!放人!”阿克丹一声令下,一队手下连忙去拆开捆在一起的宋人绳子,惊恐的大宋百姓终得解脱,伤痕累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往南走!沿着下风向一路向南!看到河流就快到家了!”飞沙走石中,卫聿川努力朝同胞大喊着,百姓们听着他的指挥互相搀扶着仓皇逃跑,卫聿川看着他们一点点消失在山崖下,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解决眼前这批辽人,和箱子里那些准备偷渡的细作了。
“叫你的弓箭手放下兵器。退到十步之外。”
阿克丹根本不理会,弓箭手箭矢仍旧瞄准了卫聿川。
“阿克丹……我还是你的是主吗?”完颜拓飘忽地声音在悬崖上空盘旋,“你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你说你替我规划了一切,都是为我好,在报恩?你就这么报恩的?”
面对完颜拓的质问,阿克丹梗住了喉头,选择不回答,“我们不能给宋人当狗!!我们有更宏大的蓝图!你听我的,我都是为了你好!”
“现在连主都不叫了吗?”完颜拓失望的闭上了眼,卫聿川余光瞄到完颜拓,发觉机会来了,正他要拖着完颜拓挪动时,突然一把弯刀在两人外袍缝隙间一闪,狠狠刺进了他腹部。
“你……”卫聿川惊愕地看着身侧的完颜拓,吃痛地捂着腹部,暗红色血迹从指缝间缓缓流下,剧烈的刺痛传遍全身,手中顿时失去了力气。
完颜拓后肘猛地一击,大风刮过,卫聿川像一叶飘摇的树叶,向悬崖下仰面坠了下去。
“弓箭手!给我杀了他!”
三不管地带的安济院又回来了些怪胎,看样子是有就近执行门主命令外出杀人放火下毒的,
沿着八层楼密密麻麻高低不一的门房经过,霓月打量着里面的人,这里全都是被收录的各国奇形怪状的人,到底是谁养着一个无国界杀手组织?
霓月沿途思索着,经过了蓝爵和缁娘的房门口,蓝爵半躺在床上,缁娘正拿着一坨兰草的药剂给蓝爵头上一缕一缕涂抹着,蓝紫色的药剂水顺着缁娘手臂流淌了一地。
啊头发是染的啊?
装什么特异人种?
霓月无语,结果屋里两人染着染着头伸出了舌头,接着捧着对方的脸搅在了一起。
蓝爵见霓月经过,故意扯开缁娘外袍更贪婪地吸食她。
霓月立刻走开。
“小师妹还知道害臊了?”
“我跟你们不一样。”
“焰影门的都一样。”
“我救过很多人。”
“你杀过更多人。”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霓月甩了把匕首扔进去,气得跑掉了。
临到半夜,整个安济院突然禁声一般,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的静,霓月躺在狭窄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底是谁要杀自己?是门主吗?这门主是谁啊?还有那个虎倌……
什么叫“别为了她惹了虎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