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粒和麻穗子意味草莽之产，草粒是山桃稠李的种子，随处可见，满山遍野都是，她想告诉卫聿川，虎倌瞄准的，就是草莽之产、凡桃俗李、这些普普通通、甚至不起眼的人，他们于尔身侧，就在藏在你每日平凡的日子中。
退役的落寞谍人、挣扎的莘莘学子、揪心的边缘百姓，以及――一个在大宋非常庞大、流动性极强的群体，优伶。
卫聿川他们看到的，只是这些群人中十几二十个，整个大宋的冰山一角。
之前从未想过虎倌会“饲养”平凡人，他们以为关键时刻搅起波澜的“虎”，会是位高权重的高官，抑或老谋深算的谍人，可如今看来，每起案子均是跟自己一样的普通人抻开了大宋的风雨的一角，让时局和世道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而去。一位枭雄的挥斥方遒，抵不过千万人的推波助澜，即便是盲者也能被培育成绝佳的窃听谍人，如此看来，切莫妄自菲薄，纵使身处平凡，但你我皆是枭雄，倘若世间民众接连动摇，将没有人能拦住虎倌和他手下的操控风云的步伐。
文房门猛得被推开，褚明达站在文房门口，身后是举着火把的一众机宜司守卫。
卫聿川抓着信纸立刻回身：“褚大人。”
“李N来过？”
“回大人，怕汴京察觉，李大人已经连夜赶往汴京了。”
褚明达点点头，进了文房，掀开了书案后整面墙壁掩盖的宣纸，一条直线将墙面划分两侧，两侧一黑一红，勾画着几起案件结局，“退役谍人一案看似你们成功救回了人，但带回了虎倌的种子，虎倌胜，程寰一案，天算仪图纸烧毁，没有落入任何人手中，文人学子得到了善后保护，姑且算我们胜，完颜拓阿克丹均死，还有一批偷渡书生和机密逃到了辽，我们打了个平手，双方都是一胜，如今扭转局势的钥匙在你手里，后续棋局要怎么下，棋子怎么落，你可想好了？”
卫聿川走向前，面对面和褚明达站在整面墙的案情线索前，颀长的身子挺拔屹立，目光坚定地冲褚明达躬身行拱手礼，似乎扛起了未知前路。
“回大人，新手下棋，走一步看一步。”
褚明达听罢掐掐眉头，算是知道吴祥之平日为何总是想抽卫聿川了，走一步看一步，那你起这么大范儿作甚？
“但是，等棋局下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掀了这棋桌。”
透亮的眸子闪烁着自信与狡黠，说罢卫聿川行礼撤退，背着包袱跳出窗户，越过司中层层守卫，奔向霸州的夜里。
褚明达望着黑夜负手而立，微微呻口气，歪头看向一旁敞开着的文房大门，大门开着你不走，窗户难走你偏投，吴祥之当初怎么招的人？把卫尉寺一身反骨的皮猴子全捞出来了？！
第80章 .归山篇十二 “放开我！你不会用刑的！”
邓玄子很久没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了，此人一行三人，他已经解决掉了两个，剩下这个领头的，功夫实在太强，蛮横有力，拳法刁钻，用得不是剑，居然是辽人的骨朵锤，邓玄子这剑只能从缝隙中攻击，几次想掀开他的蒙面，都被骨朵锤撞击回去。
“名单在哪里！”此人戴着面具嗡里嗡气吼道。
邓玄子不语，此人八成是潜伏在大宋境内的辽人细作，专程来暗杀夏昭。
蒙面人将邓玄子逼到了楼阁边缘，狠狠掐住了邓玄子脖子，“交出细作名单，饶你不死！”脚下便是几丈高的楼底，邓玄子死死回击着杀手，半个身子已经倾了出去，耐力已经到了极限，即便死，也要知道害死自己的是谁，邓玄子抬起手吃力去抓蒙面，岂料，此人蛮力一撞，邓玄子翻身掉下了楼顶。
“抓住了！！”
掉落中端，突然某层露天回廊之中伸出了一只手，死死抓了住了邓玄子的衣襟，邓玄子当即双手抓住卫聿川胳膊，卫聿川半个身子抵在栏杆赶上，大力拉着邓玄子往上拖。
“我这胳膊……要是废了……开不了弓……你得照顾我后半生……”
说罢，卫聿川猛地将邓玄子拉了上来，两人筋疲力尽摔在地上。
“又欠你个人情。”邓玄子捂着身上伤痕撑着剑刚要起来，身后一浑厚骨朵锤划破空气飞撞而来，卫聿川一把将邓玄子扑倒在身下，背后结结实实挨了一击，趴在了邓玄子身上。
邓玄子一激灵慌忙撇开卫聿川的头：“起开！过于暧昧了！”
杀手见两人要起来一起反攻他，跳下楼阁飞快逃走去追夏昭了。
卫聿川搀着邓玄子起来：“夏昭呢？还活着吗？”
马车停在了临近瓦舍勾栏不远处一宅院，阵阵惨叫声从房里传出，霓月踹开宅院大门，院中堆满了铁剑、琴艺、以及各种百戏杂剧的家伙什，霓月寻着声音，往里去，遥看见一见卧房里有人被逼近了墙角。
“他在哪！？在哪？！”夏昭抬起长剑，“你不说，我会杀光你们所有人，我的命，一定比你们长！”
“他……他在从汴京……来的路上……不过这几日，马上就来了……”
“好，你没用了。”夏昭说罢狠狠刺向了屋中人。
“不好！”霓月飞奔进屋，一末泥装扮的男人胸口汩汩流着鲜血，尚存一口气息，夏昭见霓月闯进来，跳出窗户逃走了。
“抓住他……他……”
“他怎么？！”
霓月凑近了想听请，但此人一口气没上来，咽了气。
另一边，孙有虞和柳缇寻到城中，瓦舍勾栏已经基本搭建好，有酒坊和杂货铺陆续入驻了商铺，还未正式开放，这会儿夜深人静瓦舍勾栏里四处只有几只灯笼亮着，孙有虞打量着崭新的铺子，琢磨着选个好地段可以再开一家。
柳缇紧紧握着剑，四处张望着未寻见优伶的身影，孙有虞见她这幅紧张的样子，宽慰她放松些，“有我在呢！没事，不过还是不应该让你出来，仵作行当就够累了，抓人的活应该我和小卫他们来干。”
“每次都是你们在外面出生入死，我和李鸦九想帮忙也帮不上，说好了大家一起查，没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我也能派上用场。”
孙有虞看着紧握着剑时刻保持警惕的柳缇，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欣赏，还有一丝……爱怜。
“你，你看我干什么。”柳缇察觉到孙有虞的眼神，慌忙避开他，自顾自走向前。
孙有虞背着手在后面不慌不忙跟着：“等这一切过去，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没想过。”
“你可以想想嘛，你看啊，像小卫那种人，爹是朝廷册封的将军，娘是宫中女官，他生来就是当领头羊的料，他有他的信仰和志向，他永远不会停下来的，我呢，就没什么宏才大略，就想吃好喝好，腊月天能围炉打牌，躺着也能有钱花。”
“我想有个自己的宅子”，柳缇一脸憧憬，“不管是当仵作还是做厨娘，能用手艺养活自己，不用看别人眼色，宅子不用太大，干净整洁就好，院子里最好有个小冰窖，夏日时能吃上凉水荔枝膏……”
“腊月天能围炉打牌，躺着也能有钱花。”孙有虞接上嘴，“啧，这不咱俩想过的是同一种日子嘛。”
论脸皮厚和接嘴，没人赶得上孙有虞。
柳缇还没反应过来的眼神撞上孙有虞一脸骄傲的样子，这才发现自己掉他套里了。
柳缇没反驳，自顾自笑了笑。
露天式戏台建在宽阔的场地上，对面是围成半圆形的客官坐台，环绕着戏台从里向外逐层加高，等场子开起来了，百姓就坐在戏台周围，观看优伶和艺能者表演绝活。
孙有虞和柳缇走进了围起来的勾栏，突然鬼魅的灯笼被风吹得飘起来，一枚飞镖刺破了灯笼，插在了门柱上，孙有虞一眼认出了是杂耍武行用的家伙。
“快走！”孙有虞拉着柳缇快速跑出勾栏，一队优伶从戏台后冲了出来，穷追不舍。
“他们不是真正的优伶，是有人假扮的！”柳缇惊呼。
“怎么看出来的？！”
“花面的纹路勾反了！”
“假扮优伶是为何？！他们是谁啊？！”
前方一间饮子铺，两人匆忙钻进去躲避，刚关上门瞬间，门外优伶们追了上来，犹如一群脱缰的野鬼疯狂撞击着饮子铺脆弱的两扇门，孙有虞和柳缇四处找着家伙什堵住门，连滚带爬找退路，孙有虞踢开窗户，后街是一条无人小巷，拉着柳缇挑了出去。
刚跑到巷子里，之间迎面堵来了几个模样怪异的外族人，一个白衣服，一个蓝头发，还有一个乌眼青的女人，这又是谁？！
孙有虞一看来者不善，带柳缇往回跑，刚跑没多远，拐弯处那群优伶追了上来，“谁啊都！老子活着了三十年头一次这么抢手！”
孙有虞立刻拉着柳缇钻藏进了路边杂活堆。
怪异外族人和优伶们两头追逐柳缇和孙有虞，奇形怪状的两伙人在街角拐弯处相撞，刚要出招，定睛看了对方一眼，“灭口？找名单？”
“灭口！找名单！”
接着居然掉头各自走了。
“这两伙奇葩互相认识？还是说，是同一个人派来杀我们的？”孙有虞摸着下巴思索着，突然发觉头顶一空，杂货堆被掀开，五六个优伶围堵住了两人。
孙有虞将柳缇甩向身后，利剑出鞘和优伶们干了起来，虽然会武功，但实打实论起来，在三处六人里只能排老四，也不是自己弱，主要是前头那三个太厉害了，霓月是天神下凡不是常人能比的，不在比较体系内，卫聿川是汴京第一弓箭手，看着糯叽叽没脾气，那可是朝廷封的响当当的名号，听说刚入射艺营时野外实战一人杀死过两头狼，邓玄子更不用说了，斥候营精锐，擅长搞偷袭，惹怒了他念几个咒语联合老天爷来搞死你，一个个平时不着调，其实都是不好惹的主，三处这破差事干到现在没造反，可能人都比较单纯，脑子里没有那根弦吧，要是真想造反，联起手来，大宋还指不定姓啥呢！
而自己，以前靠嘴和脸吃饭，浑身上下嘴最硬，全大宋一级退堂鼓手艺人，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柳缇，不想逞能，只想活命。
五六个优伶被孙有虞解决掉一个，剩下几个继续猛扑，柳缇见局势不妙，缩在孙有虞身后朝外乱挥着剑。“咋办啊？！”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谍人，可以非常确定的告诉你，当你遇到杀手和敌人，正面冲锋的时候，证明你已经在劫难逃了，此时切记不可露怯……嘴中大喊大叫，比如有种灭了老子啊！这样死的比较有尊严。”
说罢孙有虞猛地将柳缇推向另一条巷子，自己跳到优伶中央扔掉剑躺在地上装死。
正当孙有虞准备好了闭眼受死时，迎面几个优伶突然被人从背后劈开了，霓月揪起孙有虞就走，“废物。”
孙有虞顿觉黑天都亮了：“姑奶奶你来救我了！”
“看见夏昭没？！他杀了一个勾栏瓦舍管事的杂役，跑了。”
李鸦九拖着小车慢吞吞赶往三处的路上，卫聿川他们总不带他出来，前几日给他安排了小活，去孙有虞盘下的一棋牌坊布置机关，卫聿川想把那儿作为他们几人隐蔽的汇聚点，三处的老巢太多人知道了，如今待着非常没有安全感。
三处所在的街，是往东……
还是往西啊。
西吧……还是往南啊……？
李鸦九随便找了个方向往三处去，突然拐弯撞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夏昭？”
“夏大人，您遇到危险了吗？需要我帮您吗？”
夏昭正犹豫怎么处理李鸦九，霓月带着孙有虞和柳缇从后方追来了，“李鸦九闪开！他杀了人！”
夏昭当即将李鸦九拉入怀中，剑抵住了他咽喉，“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他，然后烧了它。”夏昭从怀中摸出一个灰色折子，擦亮了一个火折子。
行啊，好歹亮出这名单来了。
“那你烧吧。快点的。”霓月不耐烦地抬抬手。
夏昭冷笑，正要抬手烧名单时，卫聿川架着受伤的邓玄子从他身后街巷出现，一脚踢起路边一只痰盂砸向了夏昭后脑勺。
夏昭猝不及防昏倒在地，李鸦九扑到压在他身上，“我抓住他了！”
夏昭还想爬起来反抗，孙有虞柳缇霓月陆续扑过去叠罗汉一样将他死死扑在身下。
一股刺鼻直冲脑子的酸臭味激醒了夏昭，夏昭睁开眼，明晃晃的日光撞击着他，六个脑袋挤在一起围着他成了一圈，嬉皮笑脸盯着他。
“你醒啦？”
夏昭猛地弹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一个库房模样的小屋子里。
“这里是机宜司三处，我们几位枭雄的老巢。”孙有虞介绍道。
“不叫老巢，可以叫据点，官衙，老巢显得我们像山匪，我们毕竟是朝廷的人，措辞注意一下。”卫聿川小声提醒道。
夏昭厌恶的往后撤，突然闻见自己身上的味儿，瞬间被恶臭熏得呕吐。
“不好意思昨晚没注意路边那个痰盂里面有屎尿。”卫聿川挠挠头。
“哕！”夏昭又是一阵呕。
“吐够了吗？嗯？”孙有虞上前拍拍夏昭的脸，“阿速吉是你杀的吧？昨晚管理勾栏瓦舍的杂役是个投奔大宋的辽人，还兼着马倌，该说不说给霸州农户传授了很多养马经验，这人也是你杀的，你还拿这空名单糊弄我们。真正的潜伏细作名单都有谁？”
“昨晚找你的，有伶人。”
“辽人。”
“还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奇形怪状的癫人。”
霓月听孙有虞这么一说，神色紧张了半分。
“他们都想杀了我们，他们是不是你的同伙！我看你这老小子早就叛变了！！”孙有虞又巴巴拍夏昭的脸，这原本优雅高傲的国子脸留下了清晰掌印。
夏昭认栽：“没有名单。”
“还嘴硬！”
“是我编的。”
“开什么玩笑？！”
“真的没有。”
卫聿川揪起夏昭颈子，威胁道，“不要以为我不会用刑。若不是你们这群手下副将无能，情报走漏风声，我父亲当年也不会死。”
夏昭怔怔的看着卫聿川，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你是……卫聿川……？！”
“你做了谍人？！你都这么大了？！放开我！你不会用刑的！你父亲当年跟我们夸赞你温润如玉、性情谦和！”
“你说对了，这不是我的作风”，卫聿川扔掉夏昭起身，指了指身后的人，“这是她的。”
霓月冷着脸，拿着一个李鸦九做得大木钳上前，猛地撑开两只手柄，将中间圆形缺口卡主了夏昭脖子。
第81章 .归山篇十三 “你们别把我当大人了，把我当个人吧。”
霓月二话没说张开木钳猛得一夹，夏昭立刻被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双目窒息，青筋暴起，面色通红似乎随时要爆炸，一头倒在满地废墟中。
“没有……没有……名单……”
“朝廷给你的赏赐还不够多吗？夏家在汴京的威望还不够高吗？！你到底想要什么？！大宋深受细作困扰，你知不知道在你回来之前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卷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