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胡胤恋我这个人还是恋我身子,都无所谓,只要能给我一个新的身份,我能到汴京去,彻底脱离辽。”
“这几年,边境不少经世政策从我这里流通到辽,巡边府有很多辽人想知道的消息,他们都瞧不起我这个琴师,情报泄露,自然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接到杀萧益元的指令,我佯装跟胡胤告假回家探亲几日,实际去了暗杀了萧益元。”
瓦舍勾栏方向空中炸开一缕细细的烟花,是《目连救母》开始了,卫聿川交代好宋净女接下来要办的几件事,和孙有虞邓玄子准备往瓦舍勾栏去。
“别耍小心思,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虎倌气数将尽,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们了。”
“走!”卫聿川跟孙有虞和邓玄子示意,几人赶往瓦舍勾栏。
李鸦九迟疑地跟在卫聿川身后,像是不认识他似的,“卫聿川,你为什么要骗她?”
宋净女紧握着簪子哭了很久,直到和三处分别时还失魂落魄的,甚至看着卫聿川几人离开的背影都充满了感激,这封存脐带的琥珀簪花,是卫聿川让李鸦九比对着耶律那只做的,就是个赝品,李鸦九起初不知卫聿川让他做这物是为何,今日才恍然,耶律根本不是宋净女娘亲,卫聿川只是借由孙有虞观察的这点编了个故事。
“没骗啊,是给了她簪子,她自己信了。”
“可是……她要惦念着一个不存在的娘亲……这么活下去吗?”
卫聿川拍了拍李鸦九的肩,轻轻冷笑,“她有资格活吗?她是敌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死心塌地听我们话,她在杀死真正的宋净女的时候早该死了,多活了这两年是她运气好,我没杀她,只因她还有利用的价值,不是因为她可怜。”
“别让霓月知道。记住了吗?”卫聿川用眼神跟李鸦九确认,李鸦九眉头微皱,心思烦乱点了点头。
勾栏里已经响起了一片叫好声,《目连救母》几个篇章能连演八日,今日只是第一日,戏台上目连和地狱厉鬼已经扮上花面,目连哀叹化成厉鬼的母亲不识自己所做的饭,饿鬼道的小鬼们厉声奸笑,百姓全神贯注深入戏中,突然戏目进行到激烈之处,一阵沉痛愤怒的筝声在奏乐班子中猛然起势,卫聿川几人刚挤进看台人群中,寻着筝声而去,一抬头看到戏台中央,夏昭铿锵有力拨动着铜筝,铜琴弦锐利而沉重,卫聿川大惊。
什么情况?!
夏昭怎么上去了?!他这不是公然当活靶子吗?
与此同时,坐在百姓之间的柳缇突然发现前方有个行踪诡异的男人趁着百姓叫好声起身,快速往看台下去。
柳缇立刻拉向了一个响箭,响箭尖厉的刺破声混在喧闹叫好声中,分辨出信号的谍人们从四面八方立刻涌动起来。
男人察觉不妙,凶猛朝看台扑去。
“站住!”肖崧带着二处的人从看台百姓中各处起身,飞快拨开人群追逐而去。
“闪开闪开!”
二处谍人的呵斥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台上目连正与饿鬼道周旋,百姓们纷纷踩着板凳台阶伸长了脖子往前看,身着常服的谍人们难以看到同僚的身影,怕伤及百姓,不便掏出武器,众人正在艰难向前追逐时,卫聿川猛地抬头,远处二楼阁楼棚顶,几个百戏异能者正翻上棚,准备往胡大人他们所在之处去。
再仔细一看,是一个身材过于高大的女人,还有一个半张脸都是胎记,难以辨别面容,极其容易隐藏在人群中的男子。
被阿克丹挑中的那批各有缺陷但又各有所长的百姓。
“孙有虞邓玄子!”卫聿川一声令下,两人立刻秒懂奔往高处观戏棚。
卫聿川绕开拥挤人群拔剑往戏台赶去。
隐藏在人群各处的细作已经陆续现身,二处和皇城卒满场抓人,方才被柳缇发现的身手超绝的男人已经蒙面越上了戏台,挥剑刺向夏昭。
台上正闹笑的优伶瞬间惊恐,四下逃命,临近戏台的百姓们有的吓晕了过去,夏昭抬起铜筝瞬间挡住了来者的刺杀,杀手的同伙有几人跳上了戏台围攻夏昭,一把暗器飞来刺中他们瞬间应声倒地,卫聿川从身后赶上来支援夏昭,两人引着蒙面杀手往勾栏外奔去。
小神庙里血溅满屏,霓月右边一刀劈死了一个假优伶,左边抓住又一个假优伶横刀剌过去抹了他脖子,身上的戏装和脸上涂抹的花面已经被血污染成了一团,眼前模糊一片时,突然发现前方有个身影点燃了一火折子,准备要往墙边杂役装扮的木箱扔去,霓月踢开身后一个梳妆木箱,里面满满的都是炸药。
“不好!”霓月飞身扑向假优伶,火折子即将假优伶脱手的瞬间,霓月飞刀过去砍断了此人胳膊,燃烧的火折子飞偏了方向,往神庙外戏台滚去。
观看台二层棚内,守卫们见一队奇奇怪怪的百姓向官员们所在隔间而来毫无防备,只是禁止他们入内,以为他们有事要找大人们伸冤,没等反应过来就接连被几刀毙命。
胡胤率先察觉到有恙,正要推门时,胎记男已经拿起表演屯铁剑的铁剑向他砍来,胡胤武功在身,当惯了被拥护的官员却没有随身佩剑的习惯,身后都是一群府衙的文官,这种时候只有包头躲藏的功夫,胡胤喊了守卫,到处找剑,孙有虞和邓玄子一路沿着狭窄的楼梯奔了上来,隔着混乱扔给胡胤一把剑,眼看胡胤要刺死一个高壮女子,孙有虞大喊。
“自己人!”
胡胤收手,女子趁机剑抵他眉心。
“啊不是自己人!”孙有虞连忙补充。
“到底是不是自己人!”
“是又不是!”
胡胤挥着剑一会儿抬起一会儿落下,仿佛耍了段猴戏。
“他们是霸州百姓但是已经被辽人阿克丹蛊惑驯化成了叛变细作了!”
“造孽啊!”胡胤绝望大喊。
杀手追着卫聿川和夏昭来到了城后方,此人身手蛮横有力,卫聿川确认没有跟他交过手,跟随他的几个喽也是武艺不凡,卫聿川一对四,替夏昭引着战火,夏昭凶狠和杀手缠斗,今日他就要把害死耶律的人一刀毙命。
一众辽暗器追着卫聿川而来,卫聿川径直跳下城墙躲避,毕竟的城墙根只听见“嚓嚓”地兵器交锋声,卫聿川的剑已经砍出了细小的缺口,几个辽人掏出了骨朵锤,卫聿川最头疼的就是这个,这东西不讲章法,蛮横不讲理,硬拼肯定是不行的,他还担心夏昭,他已经知道杀害耶律、追杀夏昭、以及在汴京暗杀给自己送信的镖师是谁了。
这个人就是夏昭曾经抓到那个勾栏杂役口中,从汴京赶来霸州的那号人物,只希望夏昭先撑一撑,等甩开眼前这帮人,卫聿川再去救他。
还剩两个一直追着卫聿川,卫聿川拐弯来到另一条街,迎面却撞上三个看起来像外邦人的怪异来客。
卫聿川疑惑道:“你们是……”
话未落音,外邦人抄起卫聿川没见过的兵器径直向他杀来,就在卫聿川紧急撤退时,霓月从空中落下,两刀挡住了横来的攻击。
“敢动他?我同意了吗?”
霓月冷冷抬眸,焰影门这帮人,终究是舞到卫聿川面前来了。
“你太拖延了,等了你一个月,你没动手,今日是你最后的机会,要么他死,要么我们废了你。”为首的夜郎人剑指霓月。
卫聿川瞬间明白了霓月一系列的反常是为何。
“就算你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天,我们不会为了你违抗虎倌的指令,我们,会追你到天涯海角,杀了你,比杀十个悬赏之人,赚得都多。”夜郎三人往前逼近。
“霓月!不要怕他们!来我身后!”卫聿川上前去,霓月怔怔地转身,脸上画面和血污混成一团,身后大片乌云飘来,映照她半明半暗的脸,这似乎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别过来”,霓月抬起剑,疲惫又无奈地看着他,“卫聿川,我很累了,跟你吵完架之后,我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我害怕了,我不是天下第一,比我厉害的人太多了,我打不过他们。但我不能废掉自己武功,李鸦九说得对,我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了。我还拿什么、有什么资格站在三处大伙中间,你给我戒掉底野伽后,我不想再打打杀杀了,我就想好好活着,我想活得久一点。”
“所以,对不起了,我不能废了自己。不管我再怎么喜欢你,在这世上,我第一,你第二。”
霓月挥剑拼出蛮力,直面向卫聿川刺去,剑身刺进躯体瞬间,卫聿川惊愕后仰。
第86章 .谍人篇一 重逢
剑身半截死死刺进了肋骨中,卫聿川低头望向霓月刺过来的剑身,擦着自己腋下身侧直直戳进了身后追杀过来的辽人,霓月猛地一把抽出剑,卫聿川身后辽人喷血倒地。
三个焰影门的夜郎人在霓月刺向卫聿川时已经放松了警惕,准备掉头离开了,此时只听见身后霓月一声怪异嘲讽。
“笑死,我不是天下第一,难道你们是吗?”
夜郎人转身,只见霓月和卫聿川合力扑向焰影门三人,霓月从未想过有天会和谁并肩作战,当剑刺向卫聿川那一瞬间,他没有躲,他宁愿被自己杀了,也想要她活的久一点。
霓月有时候疑惑,世上怎么有这么傻的人,甘愿被自己捉弄,被自己强睡被自己伤害也不走,她最初是不接受世上有爱这回事的,她觉得可笑又稀少,连她的家人都可以不要她,不找她,怎么会有个陌生人甘愿把命交到自己手里呢?
霓月看着身侧替她抵挡攻击的卫聿川,我要全心全意回应他的爱吗?若是这样,从今日起,便有牵挂了。
焰影门三人横尸满地,血流成河,大抵是近些日子心绪过重,身子疲惫了些,霓月居然被偷袭了几招,身体止不住的疼痛,摊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了,卫聿川上前深深抱着霓月,心疼地吻着她脸颊,“你的心就那么多,不是用来藏心事耗自己的,是用来好好吃饭睡觉的,以后别再一个人瞎抗了,听见没?!”
卫聿川正要扶她起来,“你回机宜司去找医官,我去救夏昭……他一个人……”低头却发现霓月似乎起不来了,泪水正止不住的涌出来。
“你怎么了?!哪里伤得重?!霓月?!”卫聿川紧张着查看着霓月的伤势,霓月抓着他胳膊,一张口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不能再骗你了,卫聿川,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不想让你蒙在鼓里,我……我杀了你父亲。”
“什什么?”卫聿川没缓过神来。
“叮”,一块镶着金块的碎玉从霓月手中掉落在地上,被霓月握的太久,已经全是她手心的血,“这是你父亲那只手镯上的,你应该认得。若是从他坟里翻剩下的部分,能拼得上,这是他当年定制的,世上仅此一对的镯子。”
卫聿川捡起碎块,怔怔地看着霓月,“你在哪里发现的?”
“焰影门我曾经住过的小房间里,墙上挂着一串战利品,这是焰影门留下的规矩,这块玉挂在墙上第一个,是我刚被拢入组织,练手时期杀的第一个人,他们告诉我,他是一个宋人男人,当初你跟我表达心意时我看到了你藏在怀里没拿出来的金镶玉镯子,给你下药那晚,我去了你家,翻到你娘箱子里那只镯子,碎玉块和你娘那只比对到一起的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不管你信不信,还是觉得我在狡辩也好,我第一次动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何况背对着我跪着,焰影门的人让我抬手落刀,训练我血性,我当时已经在吃底野伽了,胸腔里一直涌动着兴奋,一刀下去人头落地,我突然觉得自己被激活了,往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卫聿川杵着剑深深埋着头跪在地上,胸口痛楚全都绞在了一起,豆大的泪滴一滴滴落在了手中碎玉上,战事繁杂那些年,父亲一直在戍边打仗,没有机会见他,更别提逢年过节团聚了,卫聿川只期待战事快点过去,等和平之后,父亲就能回来了,比起传闻那些军功,他更想知道父亲是个什么样人的,也好奇有父亲在身边是什么感觉。
霓月这一刀,把他所有期待全都斩断了。
卫聿川抱着霓月的手,渐渐松开了。
“咣当。”霓月把自己的剑扔给卫聿川,“杀了我吧,我不配你的爱,随你怎么处置。”
卫聿川噙着泪目抬起头来,难以面对霓月,我要怎么处置?一个我爱的人已经死了,还要亲手刃掉另一个我爱的人吗?
卫聿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亮,家国之下,爱恨情仇,被动卷进时局中的人一次次面对人生全面失控,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卫聿川撑着剑站起来,抹掉眼泪,冲霓月笑了笑,“你走吧。”
霓月傻了,愣在原地,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你别这样卫聿川,有仇就要报仇!你当什么圣人啊!”
霓月抓起剑塞给卫聿川,卫聿川一把推开她,“我怎么可能杀你?!这比让我自己去死更难受!”
“你不能就这么算了!你……”
霓月还在跟卫聿川争执着,突然有个人影从高处跳下来,揪起霓月立刻拖走,“他不杀你是他傻缺!他从娘胎里就傻缺!掉煤球堆里都乐半天!你还在这里哭哭啼啼地干什么?!再不去救人这堆死尸都复活跑出二里地了!”
“娘?!娘你咋来了,不是,你为什么要来,你咋……”卫聿川尚在泪眼朦胧中,便被肖婉玉一把揪起衣领,懵懵噔噔被她拖着走。
肖婉玉腰间别着剑,一手揪着卫聿川一手揪着霓月,拖着两人大步赶往城外,“这么点出息能干点啥?!要我说你俩这样感情充沛的就不该做谍人!机宜司那些当官的老登都是用脚做决定吗?!”
卫聿川吸了吸酸涩的鼻尖,擦干眼泪跟肖婉玉介绍:“娘你可能还不知道情况,是这样,霓月因为一些原因是我的杀父仇人,是你的杀夫仇人……”
肖婉玉歪头看了卫聿川一眼:“哦。”
“我们要去哪?!”霓月紧跟上肖婉玉步伐,胳膊还在流血,霓月撕开裙摆一角,迅速给自己缠上伤口。
肖婉玉看了霓月一眼,这是她头一次近距离观察这姑娘,小脸脏兮兮的,眼里的光倔强又杀气腾腾,瞧着像是就算从阎王殿走一圈都得拔他几颗牙下来,怪不得卫聿川这小子总是不回家,眼光不错。
“卫聿川,你去解决那个追了很久的凶手,他身上有我们所有人想知道的事。”肖婉玉把卫聿川推向一边,“霓月,你去跟机宜司的人汇合,看能不能把夏昭和其他人都救下来。”
“还有什么人?!”
“勾栏瓦舍所有细作和动乱都已经被二处和皇城司镇压住了,抓了很多人,他们本来要在那里引发爆炸,但是你拦住了,你做的很好。”肖婉玉赞许地冲霓月点点头。
“夏昭这趟回来,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他没告诉你们,他带回来这么多情报,还把他们铜矿炸了,在辽早就暴露了,我的谍人能担大任,但辽人也不是傻子,任何时候都要尊重对手,夏昭是逃回来的,他估算自己回到霸州只有十日存活,辽人一定会在十天之内找到他杀了他,他要为耶律报仇,给自己下了死命令,必须在十日内抓到凶手,还要尽可能引出潜伏在大宋境内的其他的细作,这些细作都知道夏昭的名号,做梦都想杀了他。夏昭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自己当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