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
“呃……”李鸦九不知道怎么解释，机宜司的指令他们是不能泄露的，此番行动是打着吸纳人才的名号，“没那回事。多提高警惕就行，我先把你们几个情况报上去，司里有消息的话，会有人来领你们。”
“多谢官爷！”
邓玄子和孙有虞跟一处几个机宜官一起拿着府衙提供的百姓黄册，筛选了些家中男丁多的人家探情况，首选男丁多，因为谍人这行当稍不留神就脑袋分家，若一家就有一个独苗，以后家中活路和重活谁干？万一有个战乱家中也得有个顶事的。
路过邓记药铺，娘亲姜沅正煮着药汤，按份装好，放到药盅里，邓玉山在柜台写药方，采药制药熬药，事事把病者放在前面，自己却手上满是冻疮，里里外外忙起来厚衣也不知道添加，邓玄子进去把两人训斥一番，又把新买的冬衣冬袄翻出来，大事小事交代一番，姜沅和邓玉山虽然被孩子训，脸上却笑开了花，别说关心他们，邓玄子以前都很少跟他们说话，以前他总不乐意撰写药方，实际哪味药少了几厘都能看出来，玄子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孙有虞正和一处两个机宜官街对面一户人家盘问兄妹俩，大哥在田间务农，二哥是霸州府衙一个小守卫，忠厚老实，妹妹是在女苑读过书，看起来沉稳冷静，时常独自一人到处云游，这俩一看就是谍人好苗子。
一处机宜官堂屋里间考察二哥和妹妹诸多问题，孙有虞在一旁观察两人，哥哥有问必答，妹妹显然对各项问题颇为存疑。
“若是你兄长是细作，你会向机宜司通报吗？”
“若是兄长刀尖刺向你，你躲开还是反杀？”
“我兄长不可能是细作。”
“在我们侦破的案子里，亲眷中有叛国投敌者很常见，甚至当年战时很多人便是被身边最亲近的人出卖。”
“你的画艺颇为出众，又读过书，能独自一人到处云游，若是后续通过机宜司测试，我们会派你到高丽、辽、西夏或者夜郎等等，去侦测他们的水文地形，画出他们重要的工事营造进展，情报成功带回来之后，我们会有重赏，当然了，我们也会培训你一定的武艺，若万一有危险，可保命。”
妹妹沉默半晌：“所以，你们是挑有专能者，去送死？”
机宜官被问住了，两人看向孙有虞，他此行是扮做两位守卫跟着来的，主打一个暗中观察，辅助一处挑人。
孙有虞尴尬地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我干啥啊，人家说了实话。
“倒也不能这么说，身为机宜司谍人，肩负着保家卫国的责任，是很光荣的，若是铲除细作，揭露阴谋，守卫我大宋安危，家族也会收到蒙荫……”
孙有虞有点编不下去了，做谍人，能有个好下场的是少数，像夏昭那样出身名门身经百战的谍人都免不了暴露被当众处死的境地，他们在这里给人洗脑做谍人的好处，这不是骗人吗？！
机宜官还在继续进行一些小测试，显然对妹妹更加感兴趣，孙有虞听到一半借口跑出来了，
掐着腰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吐气，邓玄子从另一户人家中过来，见孙有虞这样，不知道他咋了。
“咱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咱每天干的就是这个？”
“这不是破坏人家庭吗？！”
邓玄子耸肩一笑：“当然了，只会选咱们这种身上背着冤案的囚犯，拼尽一切想走出大牢想‘戴罪立功’活命的人”，邓玄子接着眉头一皱，“话说回来……是谁想的这招啊，太阴损了，专门挑咱们这类人，组成一个小队……拿捏住了命门，要不是卫聿川一个劲儿的捋这条线，咱们还都蒙在鼓里。”
临走时，妹妹送几人离开，始终心有戚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官差大人，小女斗胆问一句，是不是又要跟辽人打仗了，那日勾栏瓦舍演大戏，我们听说抓的那些人，是辽奸细，今日城里又开始招募谍人……我爹说，打仗前才会征兵，以前都没有招募谍人，是，又要打仗了吗？”
第90章 .谍人篇五 一个好爹
机宜司人员陆续来往大门内外形色匆匆，探查筛选的城中人员确实不乏出色之人，可供考察的对象已经整理了一些卷宗，陆续有机宜官抱着卷宗文牒去往各个文房。
卫聿川跟着卫之江去找褚明达，一处几个机宜官刚从外面一脸疲惫回来，又要出去物色新鲜谍人了，迎面经过，恭敬跟卫之江问安。
“卫将军。”
“嗯。”卫之江点点头，大步往前走着。
卫聿川刚要跟上前，两个机宜官闪到卫聿川面前，压低嗓音悄声瞪他威胁道。
“受不了了，让你爹住手。”
“你爹再不停手，我就弄死你。”
卫聿川举起双手求饶，卫之江在前方回过头来，三人一齐冲他弓腰假笑。
卫之江一回来到处就风声鹤唳的，机宜司日常差事本来就匆匆，这朔风将军哐哐一堆提议，搞得全司上下跟脚底抹油了一样，连轴转不带休息的，他刚回来司长大人也是想给他几分面子，况且这些策略又都在点上，可不就苦了底下人吗？！
卫聿川暗中给一处诸位抱拳：得罪了，我尽快把他送走。
卫之江来找褚明达是来询问朝廷对他的安排的，虽然在外漂泊几年，但宝刀未老，不管是当年还是朝夕，身在何处都能给大宋效力，他打了前半辈子仗，后半辈子不能就这么闲着。
“机宜司目前一处二处三处人手尚够用，汴京枢密院那边暂且尚无回信，可能要等些时日，贸然给你安排司中职务有些大材小用了，眼前最要紧的任务是虎倌和他全部爪牙尽快落网，此人也是陷害卫聿川被关进卫尉寺的凶手，正好你回来了，若不然把精力先放在此事上？”
吴祥之也颇为同意：“卫将军毕竟是朝廷册封的将军，统领一营的将军按在霸州机宜司这座小庙，我们确实不知如何辅助您。”
卫聿川看向徐慎，徐慎似乎在合计着什么，没吱声。
“不如你就先歇息些时日，等朝廷调令下来了再动，就当是当年战时没歇过的假挪到现在了。”
卫之江欣然答应：“那卫聿川带我去你们三处看看，我看你们相处的颇为融洽，看来此机制十分可行，如若有必要，尽快建立机宜司四处。”
“四处？！”卫聿川瞳孔地震，啥意思？啥叫你觉得此机制十分可行？
卫聿川看着卫之江一脸稔熟的样子，褚明达也并未有讶异，徐慎补充道。
“机宜司三处的模式是卫将军提出来的，只不过那时霸州还没有建立机宜司。”
“啊？”卫聿川惊讶地看着卫之江，父亲之前不是禁军的将士吗？怎么跟枢密院扯上关系了？霸州还没建立机宜司就已经有了规划？父亲是什么未补先知的人吗？
卫之江跟褚明达和吴祥之徐慎告辞，即刻前往三处，卫聿川还在思索，卫之江在前面喊他了，“卫聿川，走了！”
“哦！哦！”
今日柳缇和孙有虞在铺面当值，机宜司让柳缇去寻摸的仵作她一点都没有收获，没有人愿意干这个，孙有虞扫着地，开导她。
“找不到正好，让他们知道你多宝贵，守着这么个宝贝还不多发俸禄，哪天不给他们脸，咱们说不干就不干了。”
“我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柳缇嘀咕道。
“哪里奇怪。”
“按理说咱们这谍人身份是不能暴露的，平时还是少露面的好，还有这布坊，明面上就是个卖布的破布店，让咱们去城里考察适合发展的谍人苗子，虽然说咱们都是经过一番伪装的，但经不住有人认出咱们来啊，要是有来买布的百姓认出咱们来了，咱这老巢不就暴露了么。李鸦九今天已经被有些人认出来了，他心眼实诚平日到处溜达见谁家东西坏了，上手就给人修整，我听说司里要给他建个专门的大库房，方便他带着日后新晋来的铸造师研制机宜司用物。”
“好事啊，变相升官。”孙有虞杵着扫把停下，“不过确实铺开太大了，虽然能给机宜司增加人手，以后说不定不用逮着咱们几个薅了，咱们也轻快点，确实增大了暴露风险。”
两人正聊着，卫聿川带着卫之江进来了，柳缇和孙有虞立刻禁声，放下手里的事前来迎接。
“卫将军怎么来这了？咱们这没什么东西招待，后院坐。”孙有虞赶忙邀请着。
“不碍事，都是谍人，不整那些虚的”，卫之江亲切地拦着孙有虞，“你不考虑重回行人司吗？这么有天分的人做谍人发挥不出你的能力，等朝廷律令下来，我看能不能帮你调回行人司。”
孙有虞一听，乐了，给卫聿川使眼色，你的爹，是个好爹。
卫聿川带着卫之江来到货架最后面，绕过屏风按下墙上的圆形口，通往后院的地道出现，卫之江走在前面，卫聿川和孙有虞柳缇跟着他往后院去。
李鸦九和邓玄子正盘点着被阿克丹带回辽的那批军需都有什么，打算出一份严查走私物清单，抬头一看卫之江来了，连忙停下手里的事迎接。
卫之江一眼便看出后院三个院子都被李鸦九安置了防卫暗器，四处打量，连连赞叹，“若是当年营里有你，战事说不定能早日结束。”
李鸦九被夸得嘴巴扭成了菊花。
“聿川呐！”
“嗯？”卫聿川一愣。
头一次听到这么慈爱亲切的称呼，从来没人这么叫过自己，卫聿川觉得有点别扭。
“有什么心愿想实现，爹带你完成。”
“呃……”倒也不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卫之江揽过卫聿川的肩膀，眼含热泪坚定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还在为案子担心，莫焦虑，爹缺席了你过往二十多年，回来了就一定会补上，知道你吃了不少苦，爹心疼，以后会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有爹在，你不会有事的。”
卫之江进了兵器库转转，卫聿川杵在原地，后背不知怎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得慌。
孙有虞看着卫之江的背影，勾搭着卫聿川的肩，感叹道，“卫将军在学做一个好父亲，不像本人，一直是你们的父，年轻轻轻便有了五个娃儿，要说这当爹经验，确实还是我……”
卫聿川和邓玄子、李鸦九、柳缇摁着孙有虞一顿爆锤：“打你还打得少吗？！”
日落之时城门外多了些出城的百姓，有些大包小包看样子要离开一段时间，还有一家好多口子同挤在一辆马车，马车上捆了全部家当，边境百姓的嗅觉非常敏锐，前些日子发生了好多事，虽然表面看起来重归太平，官府都把坏人抓住了，但直觉就是直觉，活在边境这片土地上啥事没见过，先躲出去保命看看再说吧。
宋净女在城外僻静处把一包厚重的盒子递给一个剑客模样的人，剑客打开盒子，里面是满满的金元宝。这是宋净女在巡边府攒下的所有的钱。
剑客把一封信函和一块花布递给宋净女，抱着一盒金元宝离开了。
宋净女伸开此人带回来的信函和一块花布，仔细记住了信函上的所有字，小心把信函藏起来，这信上，是卫聿川交待给她的一件事，此事完成，她也能见自己的娘亲了。
快了，一定会相见的。
胡胤站在城墙上眺望着城外不远处一排列队经过的士兵，他们接巡边府命令，从今日开始往城北靠近辽的边界线驻扎，提前防备，有备无患。在去往汴京给机宜司申领军功和赏银的奏折里，胡胤还向朝廷申请调兵权，兵符和虎符同时在手，才能有调兵遣将权，自从知道自己当年甩手酿下的祸端被机宜司三处拼命带回来的谍人里有叛国者，胡胤悔恨已经在心头翻来覆去了无数遍，当年以为大宋气数将尽，想狂揽完下半辈子的钱财，谁能想惨烈战争之后迎来了和平，被策反的蛀虫在黑暗中酿祸，胡胤不知那剩下十个谍人里还有几个是细作，也不知当年因他散落在外的谍人还有多少黑，多少白。
若有战，他来战。
人啊，只要活得够久，什么事都能见证。
“宋谋士去哪了？怎么没见到她？”胡胤从城楼上下来，问随从。
“属下不知……”
“大人。”
话未落音宋净女从城门外逆着人群回来了，快步跟上胡胤，“属下在城外观察了几个时辰，近日出城的百姓多了不少，很多是拖家带口走的。”
“你先下去吧。”胡胤对随从说。
“是，大人。”
随从离开后，胡胤先上了马车，宋净女随后跟进去，马车缓缓往巡边府回去，“近日不要乱跑，待在我身边。”
“是。”宋净女坐到了胡胤身旁。
“除了府里公务，你准备一下衣裳饰物，临走时跟府里人交接好公务，尽快和潼县防止水患县官传达清楚巡边府的意思。”
“大人……我们可是要去哪里？”
“我们去汴京过年，祭灶节之前出发，只有我们两个人。顺便去趟江南，探望一下你父亲。”
“诶？！”宋净女惊愕。
胡胤瞧她这样，也有些惊讶，“怎么？你不想去？你不是一直……”
胡胤后面的话宋净女没再听进去，可是我……可是我想见我娘亲，我想找到我的娘亲，带着她一起过日子，如若去汴京，也是我和娘亲去。
“……也想问一下你父亲的意思，虽然我们年纪相仿，但若纳你为妾，我日后还是要叫他一声岳父……”
“啊？”宋净女刚晃过神来，又听到这一声消息，更是惊愕，但这反应被胡胤理解成了被幸福冲懵了头脑，他抚摸着她的手，“我与你……这么久了……越想越应该给你个名分，内宅之事不比巡边府公务处理起来容易，但我相信你能和他们和睦相处……”
宋净女看着马车外霸州城景，目光逐渐冷冽，不能等了，卫聿川交给她的第二件事，必须要尽快完成。
第91章 .谍人篇六 “我不在乎身上多背负一条人命。”
“杀！”
霓月武馆里传出整齐的操练声，小女郎们一身黑衣武装动作更加凶猛，霓月教她们的不是假模假式的防身术，是真功夫，能杀的人那种，几个稍大点的女郎已经得到霓月的肯定了。
“日后遇到敌人，你可以放心出招了。”霓月拍了拍几个女郎的肩。
“真的？！我能杀人了！师父我能杀人了！”几人激动的围着霓月又喊又跳，霓月被吵的无语，咋听不懂人话呢，夸你武艺精进，不是让你出去杀人的，我真服了，咋带出来的徒弟都跟自己似的，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刀尖是对向敌人，不是对向同胞。”霓月教育道。
“那若同胞也是敌人呢？”小女郎们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地问，她们都知道城里前一阵被抓获了大把细作，虽然霓月没说，但那日勾栏的百姓有人认出了霓月，被她救下的那批真优伶们，给她编了曲童谣，离开霸州那日从武馆经过，隔着围栏给霓月歌唱着，霓月站在武馆门口，淡淡笑了笑，目送他们离开。
小女郎们那日趴在围栏向外看着，懂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