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掉了。不用管她。你们尽快走。”卫聿川给霓月系好行李,拉开了门,“见到卫之江,躲着他,不要让他看到你们。”
“好。”霓月听到卫聿川叫他父亲大名,不觉有些诧异,但还是带好行囊,深深地看卫聿川最后一眼,飞快奔下了楼。
她不会多问,也不会拖拖拉拉留下来陪他,既然卫聿川安排好了一切,她相信他有他道理,也相信他能做好他要面对的事。
霓月出了院门,先往武馆奔去,那里还有将近二十个小徒弟,她得首先安置好她们。
孙有虞是早上发现柳缇不见了的,昨夜回来完见柳缇房里黑了光,猜到她已经睡了,便悄声回房了没打扰她,今早起来店小二一大早来送柴火了,孙有虞运完柴火,要叫柳缇一起吃早膳,敲了半天房里无人应答,孙有虞伸手到窗边一感受,屋里冷气冰凉,柳缇不在吗?
孙有虞试探着推开房门,发现屋里空空如也,柳缇昨晚压根没回来!再一翻衣柜少了一身衣裳,孙有虞立刻放下吃食往外奔去。
不可能去大依楼,去大依楼不至于带换洗衣裳,难道是家里寒冷去霓月那住了?
孙有虞决定先去霓月家看看,刚赶到通往霓月家的小街,遥远看到卫聿川出来了。
“柳缇在吗?!”
“她在哪?”
一看卫聿川这反映,孙有虞知道坏事了,“她昨晚没回来,我跟她在街上买完柴火就分开了,我去钱庄和酒楼挨着看了遍生意,今早才发现她不在。”
“你们吵架了?”
“不但没吵架,还更进一步了。”
卫聿川望着刚亮的天皱眉:“难道是她?”
“她怎么了?”孙有虞着急。
“我之前怀疑她是虎倌安插在三处监视我们的人。”
“这……这怎么可能?!”孙有虞惊愕,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一个弱女子,天天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她为什么啊?!
卫聿川拽着孙有虞飞快往城门奔去:“快!城门这时候刚开,如果她要逃,一定得拦住她!”
卫聿川是从阿克丹案结束后怀疑上柳缇的,之前他盯过邓玄子、盯过孙有虞,这两人身手好心思缜密,都有被人拿捏把柄可能,疑虑始终没有落到柳缇身上,那日他和霓月回布坊铺面,他抱着一大筐吃食准备给大家发,打算边吃边商讨后面案子查真相的事,柳缇正在柜面上刷刷写着什么,见卫聿川来了立刻藏起来不让他看,即便她藏得够快,卫聿川还是瞄到了她那本册上写得根本不是什么尸体勘验记录,而是“卫聿川于卯时从三处离开,去往机宜司……”即便只看了这一句,卫聿川颇感诧异,他起初以为是柳缇在写三处的每日当值监视街边百姓记录,顺便把自己写进去,后来他搜过验尸房,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也没有抓到过柳缇的现行,在三处交到机宜司的诸多监视日志里,也并未发现这句话。
她是在监视自己。
卫聿川从把十四个谍人接回宋后,三处的行动不管怎么拼命,总是会慢一步,慢皇城司一步,慢主案情一步,更是在计划翻盘袁时谦,打算将其抓个先行时导致计划失败,张旭柳是虎倌安插在京城的爪牙,但他再近也近不了三处内部,一定有人在汴京给他通风报信,卫聿川的目标缩小在一个她一个李鸦九,李鸦九在霸州城里头都能掉向找不着路,在汴京那么大的地方,只要离开他们,根本找不到人,而柳缇,经常独自出城去乱葬岗寻尸体练手,生存技能强太多了。
不过按卫聿川分析的时间线,柳缇认识张旭柳的几率不大,她没有跟他们四人去过辽,谍人们回到霸州当夜,卫聿川看着张旭柳他们离开的,此后柳缇就和自己帮助霓月戒断底野伽,也一直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活动,再接着张旭柳先三处一步去了汴京,柳缇那时候还在霸州,也是卫聿川四人到了霸州之后她才和李鸦九赶来的。
只有他和霓月、孙有虞、邓玄子去辽带回十四谍人时,柳缇的行踪他毫无所知,那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卫聿川不相信柳缇是恶人,若她真是恶人,从汴京回来后她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死他们几个,她一定有什么把柄落到了别人手里。
日光逐渐升起来了,霓月刚奔到城北武馆的街远望高高的围栏里面一眼,立刻慌了神。
武馆院中,只有不到一半的小女郎聚在一起心事重重。
霓月撞开院门飞快奔进去:“她们人呢?!于小瓦呢?!”
八九个小女郎吓得不敢说话,支支吾吾。
“我不是说过除了我和李鸦九不要给任何人开门吗?!钥匙只有于小瓦有,我不是给你们反锁了吗?!”
“我们……没给他开门……他自己打开了……”
院里的八九个小女郎因为偷懒躲过了一劫,天冷了,她们在后院睡得熟,起不来练晨功,冬天天亮晚,刻苦的那十一二个天蒙蒙亮便出去跑步了,等她们睡得迷迷瞪瞪听见前院似乎有人说话,跑步回来的那些个小同门刚锁好院们,一个男人轻松打开了锁,和蔼地跟于小瓦说话。
“他说师父在城外执行命令,缺人手了,要她们过去助阵,还说这任务大人完不成,只有我们小徒弟能完成,说霸州有危险了,城里好多有才能百姓都在为机宜司效力,身为大宋子民,不论年岁有力就要出力。”
“于小瓦开始不跟他走,因为他不是师父也不是李鸦九,但他说李鸦九和师父都是他手下,不然李鸦九这特质的锁怎么能打得开呢?”
“她们担心师父,立刻跟着那个大叔就走了,那个大叔看起来很威严,不像坏人,穿着官服。”
“他长什么样?!”霓月把笔墨推给其中一个小女郎。
小女郎握着笔歪歪扭扭地画起来,纸上显出一个男人的脸型,接着五官粗略布于其中,霓月辨认着纸上男人的模样,身体逐渐颤抖,抓起画纸飞快往外奔去。
“锁门!堵门!有人再来拿起你们的兵器!给我杀了他们!”
第94章 .谍人篇九 界河、尸体、小女郎
北风呼啸咧咧,界河沿岸一排村民冻得鼻眼通红,裹着厚厚的棉衣伸着脖子往河岸下焦急又担忧地张望,城郊西北国界线这边本在开凿新建水长城,用来以备日后万一再开战抵御辽军骑兵,天冷之后民夫收工了,听说巡边府还要把水渠河道再挖深几米,河水刺骨裹着冰渣,加上还飘着雪花,单看这境况就知道有多冷了,可这宽阔河里居然还飘着人。
“还有吗?!下面还有吗?!”几个民夫又拖了两具尸体上岸,冰冻的水里猛地露出了一个女人脑袋,把最后捞出来的两具尸体辅助民夫往上托举,她头发上裹着冰渣,脸色已经冻得煞白,颤抖着伸出胳膊,民夫把她拖了上来。
“没有了。这是最后两个。”柳缇抹了把脸上的河水,寒冷地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上下牙齿疯狂打着寒颤,她跌跌撞撞奔到河岸上的一列尸体旁,挨着确认小女郎们的气息,尸体已经死透了,因为冰冻尸僵,手里还死死握着李鸦九给她们做得细长轻便的小薄剑。
是霓月武馆的女孩们,十一个,被射杀淹死在了尚未完工的水长城里。
柳缇来晚了,还是没能救下她们。
“这都是谁家的娃啊!怎么大晚上跑到这么偏的地方来了?!不会游水为什么下水?!”
“有人引诱她们来这里,杀了她们。”柳缇愤怒地说着,拖着一个小女郎尸体往平板车上送,她低头一看,是那个阿克丹案中关键的线人于小瓦,他爹拒绝阿克丹的拉拢,被杀了。
脸上泪水和冰水混成一团,柳缇吃力的推着平板车,肩上涌出一股血来,她往城里方向走,“帮我把她们运回城里,事后有银两。”
民夫和村民陆续推起其他的尸体,刚要走,一个村民突然指着另一片水渠大喊,“是辽人!是辽人!”
众人凑过一看,另一片水渠上飘着一具辽人男子的尸体,身裹牛皮紧身衣,头戴锡管面罩。
“是辽人的水兵!”
霓月寻到城北附近时大街上已经围了一群人,有人在掩面哭泣,有人在哀叹咂舌,还有人抓着自己家老小立刻逃命,霓月顿感不妙立刻冲进人群里一层层拨开他们,骡子拉着一辆辆拖车回来了,车后摆着的,是她的徒弟们,十一个,整整齐齐,都在,已经成了十一具冰冷的、青紫色的尸体。
柳缇从最后一辆车上下来,满身泥污还带着血水,走到霓月跟前,“我去晚了,反应慢了一步。对不起。”
陆续有更多百姓赶过来,有人认出了自己的小孩,惊恐地扑到尸体旁边。
霓月双目通红,耳鸣几乎将她冲倒,她见过比着更惨烈的场面,此刻却犹如万箭穿心,有人在她心上剌血,这些小徒弟,有的是于小瓦这样的穷苦孩子,有的根本没有家人,她收留她们时候,以为能带她们茁壮成长,怎么就是这么个下场?!她宁愿没有教过她们本领。
“听说她们杀了辽兵。”
“有辽人要偷渡过界河,她们把水兵杀了!她们是小英雄!”
“她们是为国牺牲啊!”
“辽人怎么连我们孩子都不放过!”
百姓们激动地喊着,几个小徒弟的爹娘恍然大悟,懵懵地抱着自己孩子,委屈又光荣地无声痛哭,不哭也不闹。
霓月愤恨地咬着后槽牙,什么为国牺牲!能不能清醒一点!这分明就是被犯人利用了!霓月忍着眼泪交代柳缇,“把尸体运回机宜司”。
柳缇追着霓月:“霓月!”
留在武馆瑟瑟发抖的小女郎们堵着武馆大门挤成一团,她们从路过武馆的百姓嘴里听说城外界河边有人死了,辽人好像杀了小孩,有人说他们已经越过界河了,正在担心是不是于小瓦她们时,霓月回来了。
“师父!”
“师父小瓦她们呢?!”
霓月推开大门拖着她们往后院走,“把你们东西都收拾好!快!”
小女郎们立刻闭嘴收拾东西,眨眼功夫把自己行李打包好系在身上了。
“有家人的站右边,无处可去的站左边。”
右边三个,左边六个,立刻分成了两队。
霓月塞了几包银子,嘱咐右边三个:“立刻回家,从今日起,武馆不再,我不再是你们的师父,我们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拿着银子,离开霸州,让你们爹娘带你们走,不要说认识我,我教你们的功夫都记着?”
“记着。”
“遇到危险,记着我教你们的东西,预判实情,若是自己能打,给我大开杀戒,杀人要杀透,切莫心慈手软。保护你们自己家人和朋友,打不过不要逞强先保命,若真的走投无路,给我咬牙坚持到最后一刻,就是阎王来收你,也得给我拔两颗牙下来!记住没有?!”
“记住了!”
“走!”
霓月把她们推出门外,三个小女郎眼含热泪,背着行李杵在门口不肯走。
“师父……于小瓦她们呢?”
“……死了。”
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霓月关上武馆的门,带着剩下六个,把她们塞进马车,拿着之前机宜司招募预备役谍人时从府衙抄录来的城中大户人家的册籍,挨家挨户给六个小女郎找接应的好人家。
她之前就留意了这几户人家,有学识有家业积累,有的是家中人丁兴旺,喜欢孩子,有的家中全是儿子,想要女儿,霓月时不时会溜进他们家中观察他们的日子,最终圈定了八户人家,若是自己哪日遭遇不测,至少能给女孩们留个好退路。
挨家挨户安顿了四个还算顺利,有一户做蚕丝生意的人家留下了两个女孩,家族以后要开各种绸缎铺子,若女娃娃们喜欢,就培育她们打理。
霓月谢过他们,带着最后一个叫常苗苗的小女郎走了最后一家人,对方却不想收留外人。
“听说要打仗了,这兵荒马乱的,我们准备走了,自己家还有一大家子要照应,我跟我夫人生不出来就不生了,先照顾好自己家老的。”
对方正要关门,霓月死死按住宅门,直挺挺地给他们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霓月姑娘?!快起来!”
霓月认定了一件事绝对不会改变,谁都拉不动她,“留下她,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她是我带出来的人,我知道你们是大善人,只是还没做好准备,你们在武馆外看过她练武,我相信你们能养育好她。”
霓月把常苗苗推到夫妇身边,给他们磕了个响头,“请你们留下她,对她千分万分好,让她读书,若你们轻薄她怠慢她,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们。”
夫妇二人看着对方深深叹口气:“好,我们答应你。”
“叫爹娘。”
常苗苗抱着霓月哭着不撒手:“师父,别赶我走。”
“我不是你师父!叫爹娘!”霓月怒斥常苗苗。
常苗苗张口的瞬间,眼泪哇地出来了,“爹!娘!”
“诶!”夫妇二人干脆应道。
霓月抓起剑起身掉头就走。
常苗苗跌跌撞撞奔向霓月的背影,撕心裂肺大哭着,“师父!”
第95章 .谍人篇十 再见大依楼
入冬后第一场大雪下了下来,卫聿川坐在遂东巷后街一茶铺窗边位置,看着外面的雪花和逐渐变白的边境之城眼神由冷漠变为决绝。
宋净女给他约的人没来。
卫聿川不气宋净女,因为她没耍他,此人不来更证实了卫聿川的推测,这个人,就是他身边,最为亲近,怎么也想不到的一个人。
若是个陌生人,来了直接一剑刺死他了事,但这个人知道是卫聿川要见他,不敢来见他,不知如何面对他,卫聿川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节的,是自己没见过他的时候吗?还是在边境日复一日清苦有凛冽的差事中有天忍受不住这种日子了?
利用宋净女给霓月找家人同时,卫聿川也问过舅舅当初为什么把霓月收编进机宜司,舅舅说是徐慎安排的,但昨日卫聿川找到徐慎,不经意间问他,当初招霓月时怎么不问清哪国人就叫来了,万一是个细作怎么办。
徐慎诧异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今日,卫聿川只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
喝完了壶中最后一盅茶水,卫聿川放下铜板,抓起剑走进了大雪天里。
孙有虞是在机宜司附近胡同堵到柳缇的,柳缇跟吴祥之汇报完情况,看大家安置十一个小女郎的尸体,悄悄抓起包袱准备溜走了。她昨晚本来就要逃走,当初她在无意间做下的错事回旋镖还是扎到了身上,昨夜她刚出城,看到一辆马车匆匆往西北方向驶去,深夜出城的人本来就没多少,有些百姓担心会有战乱都往南边跑,往西北跑的马车更稀罕了,柳缇留了个心眼,调转方向往西北去,拼命跟着远去的马车,路上拾到一把小铁剑,捡起来一看是李鸦九的手笔,柳缇立刻猜到马车上是霓月五官的女孩们,霓月平时最注意她们吃喝拉撒,哄她们早早睡觉,早起练功,怎么可能大半夜带她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