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礼不知道纪崇在准备些什么,在交往的日子里,她认真学习如何成为女朋友,除了微信不间断聊天之外,两人每天三餐都在一起吃,让她意外的是,纪崇竟然也是会做饭的,即使是对着网上教程,但成品出来也是可以下肚的程度。
两人像是在一起摸索,吃着一起做的第一顿饭时,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
纪崇问她:“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明礼握着筷子,虚心求教:“什么呢?”
纪崇说:“恋爱让我们成为了更好的人,怎么样,厉害吧?”
明礼红着脸点头如捣蒜:“厉害。”
在纪崇的朋友眼里,两人简直就是谈着小孩子过家家的恋爱。
尤其是知道,两人最亲密的接触只不过是牵手,而每次牵手之前竟然还要像打报告一样认真询问时,朋友不约而同发出笑死的评价。
“你是小学生吗纪崇?你这种进度,到时候我们抱孙子了,你才刚开始接吻!”
纪崇冷着脸:“你懂什么叫纯爱?”
朋友这次是真的笑死:“菜鸡就菜鸡,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纪崇懒得跟他们扯。
朋友给他意见:“电影看过吗,找部鬼片或者惊悚片,她害怕你伸手,这不很自然就拥抱了?”
纪崇沉默。
朋友又说:“实在不行爱情片呗,她流泪你伸手,照样拥抱。”
纪崇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可靠吗你?”
朋友轻嗤:“也不看看我是谁。”
纪崇:“嗯,表白多次被拒,至今仍然母单的选手。”
这次轮到朋友冷脸:“滚吧,麻溜的。”
纪崇真的找了一部电影,上面写着惊悚片,标注了血淋淋的几个大字:绝对恐怖,让你夜不能寐。
但他良心还在,多次试探明礼对恐怖片和惊悚片的接受程度,明礼回答的模棱两可,只说还可以,纪崇犹豫着还是买了两张票。
去看电影那晚,两人去吃烤肉,服务员断绝了纪崇所有想要为她服务的心思,全程站在两人身边,仿佛是三人约会,最后他有些无奈,对服务员说自己也可以,哪知道服务员态度非常坚决,笑容礼貌:“还是我来吧客人,你们享用就行了。”
纪崇就很无奈,看着明礼几乎埋进盘子里的脸,心想自己这算是哪门子的享用,连女朋友正脸都看不见。
好不容易捱到吃完,走出烤肉店的那一刻,两人都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叹息。
电影院里没几个人,国产惊悚片除了情侣之外吸引不了多少人。
然而这个周末,情侣只有零星几对。
电影开场不到十分钟,角落就传来嘬嘬嘬的声响,纪崇将卫衣领口拉到最高,靠在椅背上,视死如归的表情将自己与那些人分隔开,一脸正气地问明礼冷不冷。
明礼正沉浸在剧情之中。这是一部很有意思的惊悚片,常年有着入睡障碍的鬼屋npc和男友回到男友老家,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四处挂满蜘蛛网,进入便是灰尘漫天,夜半能听见小孩子的笑声和哭声,有意思的就在于,npc的男友分明很害怕,却总挡在npc前面,做尽了傻事还要强撑着笑容让她别害怕。
纪崇看明礼越看越认真,最后横着心,还是朝她的方向伸手,可怜兮兮的语气喊她名字。
“嗯?”明礼从电影里抽神,在看见他的手时,才明白他的意图。
“我有点害怕。”
他抬起两人中间的扶手,半个身子都靠了过来。
什么男子气概此刻全部不奏效,他为了亲密接触脸都不要,硬着头皮说:“你保护我一下吧,求求你了。”
此刻的电影里。
女主角握着男主角的肩膀说:“我们各自保留0.1%的冷静,无论是爱情还是这栋房子。”
男主角鼻涕眼泪糊一脸,哽咽着摇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电影外。
明礼看着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握住纪崇的手。
“好啊。”她选择果断摈弃那0.1%的冷静,和前些天反复劝告自己一切都慢点来的理智,再一次让情感打败理智,答应他说:“我保护你。”
第22章 .「恋人的意思是唯心主义者」
明礼在网上刷到过别人玩跳楼机,高处坠落,尖叫一片,落地时却都是笑容满面。是不是这种失重感会让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快乐?明礼也尝试去玩过刺激项目,但驻足在售票处就再也没勇气上前,感情一般的弟弟曾评价她是胆小鬼,说她这也不敢那也不行,之所以被长辈夸赞,只不过是一直站在自己的舒适区。
明礼并不认可这种评价,她认为没人了解她,也没人懂得她。
她内心哪怕山洪海啸,表现在外也只是风平浪静。
于是,伪装也成了别人看不透她的原因之一。
可是在恋爱中不一样,她渴望纪崇懂她,又恐惧纪崇看穿她。
尤其是最近,纪崇从微信秒回变成隔几分钟才回复一条,哪怕就只隔了一条走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询问,踌躇在原地,近一步担心黏人,退一步又害怕失去,走钢索一样来来回回,无论怎样一颗心都悬在半空。
这时她看见QQ空间,来自四年前的一条说说。
――恋人的意思是唯心主义者。
个人可见的句子,评论区是她记录当天发生的碎片,仿佛特意留给多年后拼凑,从只言片语中想起了当时记录下这句话的缘由。
曹贵和他老婆在客厅因为她的学费而爆发激烈争执,女人认为前妻的孩子与她毫无关联,花钱可以,但是花太多钱不可以,尺度仅限于同桌吃饭以及一些必要开支,曹贵并不逐条反驳只用轻蔑的冷笑以作回应,她在房间里听见继母歇斯底里,疯狂质问曹贵究竟把她和儿子放在哪里,话题绕来绕去,话术变了又变,最后如病入膏肓者留下的最后遗言般,说我真后悔嫁给你。
明礼在房间都能听见曹贵愤怒的呼吸声,他的尊严被这句话压扁,愤怒的在房间里咆哮,指着每一处说都是他的心血。这时候明礼觉得可悲,哪怕争执的核心是她,但她却为继母的不被理解而感到可悲。
她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我这么爱你,你却没有给我平等的爱。
所有的争吵,所有的歇斯底里,所有的斤斤计较,不过都是源于在意和感受不到自己的被在意。
爱是一个无法具像化的东西。
是唯心主义者的天赋。
她一度认为自己是个差生,却在和纪崇的恋爱中,希望能够获得好成绩。
于是笨拙地四处求教,搜索星座,又查询人格,最后在夜深人静时点开塔罗占卜,听画面中不认识的人抽出卡牌解读自己的恋爱状态和对方的所思所想。
明礼记了很多笔记,思来想去最后小心翼翼地发去一条,问他想不想吃城南开的一家甜品店。
纪崇隔了十分钟才回复,说:好啊。
但他却并不给一个具体的时间。
答应过后再无动静。
明礼只好又问他: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纪崇这次回复的很快:明天可以吗?今天有点事。
明礼发去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她不知道纪崇在忙什么事,但却因此意识到自己放下了所有事,只是为了随时应约。
所有的恋爱都是这样吗?还是暗恋成真的尽头其实写着的,是患得患失四个大字。
明礼不清楚,却真实地感受到失落。
纪崇确实忙得要命,他记得明礼对他说养父母时失落的样子,但他不知道明礼养父母住在哪里,只好厚着脸皮找高中班主任,死缠烂打问她还有没有明礼父母的居住地址,老师怀疑他是变态,问他对人家小姑娘要做些什么,他无奈地对老师说能做什么,那是他女朋友啊。
最后还是没能拿到详细地址,只给了一个大概的范围。纪崇花了几天去询问,最后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遇见了比照片上要苍老的夫妻。
明礼的养母牵着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小女孩儿,听见明礼的名字后恍惚许久,才似突然明白过来似的,说:“啊,明礼啊……”
拖长的尾音应该有着后续,却等不到后面的话,仿佛这个名字留给他们的,只是无尽的沉默。
小姑娘困惑抬起头:“妈妈,你认识这个哥哥吗?明礼又是谁?”
纪崇用了很长时间,说服他们和明礼见一面,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句打动了他们,只知道最后口干舌燥时,他们终于点头,眼里不知道是愧疚的泪水还是困出的眼泪,声音含糊地说他们也很想她。
临走前,小姑娘拉住了纪崇的衣摆,他停下脚步,低眸看她。
“哥哥。”小姑娘笑容灿烂,天真无邪地问他:“你要吃我妈妈做的红烧肉吗,我妈妈做饭可好吃了。”
纪崇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感性的人。
但在这一刻,他却好像透过小女孩儿看到了高中时的明礼,跟她截然不同的性格,不会和人直接对视,总是低着头,像个一碰就缩回壳里的蜗牛。
他之前笃定这份礼物会让明礼满意,此刻却恍惚,担心自己好心办坏事,找不到可以提供参考意见的朋友,只能自己在夜晚反复思考,第二天醒来给自己的答案是买了一张去贵州的机票。
他觉得自己不够了解明礼,那就去她住过的地方看看,或许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从自己朋友那儿,得知了明礼朋友的联系方式,弯弯绕绕得知了明礼父亲小卖部开着的位置,装作顾客去买了瓶汽水。
店面老旧,玻璃柜上放着一个晃不动手的招财猫,穿着校服的男生染着黄毛,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正在打王者荣耀,串着水晶帘的室内空间传出麻将和闲聊的声响。
黄毛察觉到纪崇停留时间过久,抬头看着他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穿着,嚼着口香糖问他要买点什么。
他语气和表情都不善,纪崇拿了一瓶冰红茶。
明礼的朋友对纪崇说,明礼一直住在阁楼,听着麻将声睡觉醒来,放学后就要帮家里看店,所有的个人时间都在收银台前度过。
纪崇回绥北那天,在小区门口的超市给明礼买了满满一整袋的零食,敲开她房门时,穿着睡衣的明礼顿时笑了起来,看他风尘仆仆,有些困惑地问他,去哪儿了。
纪崇没吭声,提着东西,拖着行李就这么一直看着她。
看得明礼莫名其妙,摸着自己的脸:“怎么了吗?”
纪崇却慢慢笑了起来,“没事。”
他将手里的零食都递给她,声音轻得像是怕吹走一朵蒲公英,“给你。”
明礼以为里面藏着什么,打开却看见糖果、饼干、薯片,还有牛奶。
“给我买这个干什么?”
纪崇挠挠头,“我也不知道。”
这个答案让明礼困惑。
他轻咳一声,找不到理由,索性坦言,“就是想给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23章 .「无法解答的问题」
明礼很轻易就原谅了纪崇这段时间的忽冷忽热,她替他找到了很好的原因: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生日那一天,她毫无知觉,纪崇早上来敲她的房门也只字不提生日相关,只问她要不要跟他出去玩。
到餐厅时,明礼有些愣,她确认好几次地点后,问纪崇:“是要见什么很重要的人吗?怎么来这里?”
对于约会而言,这家西餐厅显得过于豪华,明礼看着自己跟纪崇穿着的休闲衫,又困惑地问他:“你约了谁吗?”
纪崇卖关子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服务员似乎提前见过纪崇,指引时喊了一声纪先生,便带着他们去了名为水云间的包间。
“今天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纪崇拉住明礼的手腕,旁边服务员已经推开了包间的房门,明礼在听见纪崇声音的同时,看见了坐在包间里那两个已经明显苍老的人。
震惊?惊讶?开心?难过?这些情绪明礼都没有,她脑子里是一大片的空白,只剩下眼睛独立工作,看见包间里挂着生日快乐的气球以及桌上放着的生日蛋糕,才恍惚想起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纪崇拉着她手腕的手出了汗,带着她走进包间,对她说,他们是来给她庆祝生日的。
明礼没有出声。
女人脸上原本挂着彩排好笑容,但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突然僵住,唇瓣张着又没发出一个声音。
倒是她身边的男人先开口:“这么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我们是来给你过生日的,生日快乐。”
他没有喊她的名字,因为不清楚她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后,有没有改名。
男人开口,女人才开始说话,她有着迅速熟络摈弃尴尬的天赋,快速走到明礼身边,泪盈盈地拉着她的手,温声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这样的场景下,明礼竟然产生种自己是旁观者的感觉,纪崇问她怎么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左右张望。
摄影机呢?她想,摄像机跟记者在哪里呢,是不是躲在哪个角落偷偷观察她的反应,好拍下阖家欢乐、破镜重圆的温馨戏码,她的情绪被一只大手扯着,久久不受身体管控,完全机械地回应所有的话语。
还可以、谢谢。这样无关痛痒,也无足轻重的话。
这顿饭明礼吃得麻木,纪崇坐在她身边,调节气氛,询问明礼小时候发生的趣事。
养母笑着说她小时候喜欢吃桂花糕,家附近有个老人每天早上七点左右都会推车沿街贩卖,那时候明礼总会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也不说自己要,就这么一直眼巴巴地望着。
养父也接话,说明礼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当少先队员,红领巾挂在脖子上回来特别骄傲地给他们展示标准的少先队员礼。
纪崇也跟着笑,握着她的手,温声对她说,你小时候怎么这么可爱。
明礼却听到一阵阵枪响,仿佛站在旷野,四面来风,每一阵风都是一枚子弹,从她身体一路击穿到十七岁的她。
她从他们的对谈中知道原来纪崇最近就是在忙这些事情,忙着给她准备生日惊喜,弥补遗憾,与她之前所想的最坏的结果有所不同,但奇怪的是,她现在竟然觉得,还不如当初构想的最坏的结果。
她看着纪崇笑着的脸,又看着养父母小心翼翼望向她的眼神。
大家都没有错,错的好像只是说不出感谢的她。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最后时分,服务员进来问要不要帮忙点燃生日蜡烛,满桌的菜色几乎没怎么动,纪崇对服务员说好,于是灯光熄灭,明礼被迫闭上眼睛,在摇曳的烛火下双手合十许愿。
她想起自己从绥北离开时,也许过愿望:希望爸爸妈妈能够留下她。
此刻仿佛时空交错,当初的愿望得到了回应,只可惜她已经不是十七岁许愿时的小女孩了。
养母笑着问她许了什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