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在看路。”许凡心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腕,脸贴在她的掌心上,偏头轻轻一吻。“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想要收回的手被他捉得更紧,迟悦捏了一把他的脸。“这样我手很酸。”
“那好吧。”他又亲亲蹭了蹭才闷闷地将手送还给她。“防空洞那种地方,又偏,人也稀少。”
“嗯。”迟悦点头表示认可。“不止,里面还有废水,杂草,废弃军火,说不定还有尸体。”
“迟悦。”许凡心不满地嘟囔。
迟悦笑了笑。“这就是我的工作,你现在知道啦。”
“说的这么严重,就是想吓退我。”许凡心握住她的手,偏头,对着她微挑起眉梢。“我可没那么容易打退堂鼓,女朋友。”
“我没想吓你。”迟悦笑着捏了一下他的掌心。
“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大胡子男人,他让我跟他去埔寨拍照片。知道为什么我不去么,因为...”
“你舍不得...”许凡心飞速打断了她,后半句声音渐弱,“我。”
自心口嗤出一声轻笑,迟悦抬手盖住下半张脸。“你怎么跟大胡子共享一个大脑。”
许凡心揉着她的手,不太情愿地问:“那是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照片拍得不够好,是你离死亡还不够近。”她说完,果然被许凡心捏了一下指尖。她也不恼,继续柔和地跟他讲述。“优秀的摄影师对画面是有预见性的。即使只是安静地站着,看到一个画面,脑子里就会开始想各种东西。”
许凡心注视着前方路况,身体却微微侧向她,表示自己有认真在听。
“烧红的云彩,绿色的田野,吃草的羊群,遍布山野的鲜花。所有的好时光,都跟今天拍到的好照片相关。”像是看到了画面,迟悦清浅的笑里有很少见的柔光。“之前我跟大胡子一起外拍,我们不会介意在黑暗里站很长的时间,也不会对恶劣的环境感到不耐烦。我们会很期待,期待自己脑中的构图出现,按下快门的那一刻。”
“听起来很吸引人。”许凡心稍稍挪开视线,看了一眼迟悦。“做这些能让你感到幸福对不对?”
“幸福?”迟悦默默笑笑,转头看向窗外。“是刺激。刺激感会让我更拼命地去感受和捕捉。”收回视线,她抬手扶在额头上,轻轻闭起双眼。“机器轰鸣,枪响,或近或远的炮弹声。还有飞弹从上空飞过的声音,瘦削的男人不鼓掌也不高声叫喊,站在他脚下的人群却始终围着他,全场寂静。”
“你说的是战争吗?”他忍不住地想去看她。“怎么感觉跟电影一样。”
“我就是在跟你讲电影。”她弯着唇,轻轻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怎么老爱揉我头。”许凡心抓起她的手,在她掌心捏了两下,然后握紧。“你还是没说为什么不跟大胡子走。”
“因为我没办法保持一颗冰冷的心。”迟悦侧身看向许凡心。空灵清透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恼怒与无助,“感知周围环境。被拍摄人的情绪。不断收集,然后再用影像去记录和展示他们的情绪。时间久了,我发现我没法保持冷眼看世界。”
“可这不是你的问题。”许凡心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人会产生情绪是很正常的。
她看向许凡心的眼神褪去了冷漠,软得仿佛能将人融化。“但被情绪影响,会影响一个摄影师的理性和专业。”
“摄影师也分很多...”
许凡心的话被突兀响起的铃声给打断。
“我接个电话。”迟悦松开他的手,摸出包里急促呼叫她的手机。
“迟悦你还好吧?昨天...”
她刚按下通话键,还没来得及“喂”一声,许诺紧张的声音就响彻整个空间。
意识到昨晚跟季航打电话她把音量调到了最大,她下意识往门边靠了靠。
“我没拦住,他太A了,天知道那么乖的一张脸,怎么凶起来是那样的!给我冻得一激灵。还没反应过来,你就已经被他带走了。”
许诺的声音在迟悦不断调整的音量里渐渐变低。
迟悦抬眸看了一眼许凡心,应该是被听到了,他笑容里的得意,毫不遮掩。
像是不满他的得意,迟悦抬起手指,轻按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所以昨晚随便来谁,只要可怕你都会把我交出去?”
许凡心向后绷了一下腰背,看向迟悦的眸子里有些羞怯的恼怒。
“那怎么可能。我私心是想促成你俩,怎么啦?我敢作敢当。所以怎么样?你们...”
“你把许愿的份额放我身上,太亏。”迟悦递了一抹笑容给着急看向自己,要名分的许凡心,“是,这次听了你的。我跟许凡心在一起了。”
“啊!!”
迟悦很有预见性地将听筒拿到一边,等许诺发泄完,她才笑着用耳朵接过听筒。
“你没事就好,我还怕你会埋怨我。不过,昨天你走了之后我倒是问出来凌浩跟你的渊源了,你想知道吗?!”许诺故意将每句话都咬得很慢,字里行间,无一不透着勾引迟悦听她说的意思。
迟悦看了一眼许凡心,语气平静,一如既往。“不想。”
“那算了,反正你现在也甜蜜了。改天叫他请我吃饭啊!你得时时刻刻让他知道,你们有今天...”
“是你的功劳。”迟悦轻车熟路地帮许诺说出了她想表达的,笑着挂了电话。
“听起来,我有需要报恩的朋友?”许凡心抓过迟悦的手,笑起来的声音沉沉软软地。“我可不是故意偷听,是空间太小,不得不听。”
“也没打算瞒你。”迟悦顺势打开手机,查看了一下日历。“明天拍珠宝。”
许凡心怔了一瞬,理解她在跟自己对行程之后,他点头。“后天呢。”
“去办退课。”迟悦点开一个日期,声音轻得似山间掠过的清风。“剪辑课。”
许凡心眼睛微微一眯。意识到了什么之后,他笑了,手指轻轻地穿过她的掌心,与之自然地交扣。
“去年是我放空的一年。也算是摆烂的一年。所以才会经常泡在咖啡馆。”淡然的视线依旧没离开手机屏幕,迟悦低着头,语气也有点低。“许凡心,你在咖啡馆碰到的,并不是我原本的样子。”
还沉浸在她主动给自己安全感的喜悦里,许凡心微微偏头看着她。“那什么时候让我看到你原本的样子?”移开视线的同时,他嘴角微扬,眼睛里还点缀着熠熠的光点。“不管什么样,只要是你,我都会喜欢。”
“季航回来了?”亮起的屏幕里,她看到季航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几个可爱的公仔,面朝窗外的大海,配文是“回来发现保洁阿姨把他们摆到能看见风景的地方了。 ̄幔 记录一下。
迟悦意识到自己不经意地嘀咕出声了,她锁起屏幕,抬眸望去。
“我说喜欢你,你居然叫别的男人的名字?”许凡心眉头微皱着,眼睛也不笑了,严肃的样子说不上凶,但完全没有平日的亲和,冷漠得浑然天成。
迟悦自知理亏,只能好声好气地哄。“放心,我没有背叛伴侣的癖好。”不去理会他完全没有威慑力的揉捏,她轻轻地笑了。“不过你冷着脸的样子,很有意思。”
“是么?”许凡心眉梢微挑。“原来你喜欢冷脸的男人。”
这下不止脸,他原本有些奶的少年音也凉了些许。
迟悦微仰着头,无声地笑笑。“睡都睡过了,还在吃些莫名其妙的醋。”
“迟悦!你说什么。”瞬间,许凡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清亮的瞳孔里满是羞怯。明明耳朵都红透了,他还强撑着淡定。“不要在我开车的时候讲这种容易让人分心的话,很危险。”
...
...
...
许凡心反应的后劲,是迟悦直到站在防空洞正门的楼梯口,对着徐徐渗出的凉气还依然能微笑起来。
“太可爱。”她矮身下到楼梯里,身上萦绕的燥热感迅速消散。
温度舒适,但仿佛是因为气味不太好闻,她抬手遮了遮鼻子。
适应环境之后,迟悦拿起相机。调整参数,又装上闪光灯。一切准备就绪,她慢慢往里走。
阴暗潮湿的洞内,破旧不堪的防毒面具,生满铁锈的钢盔,腐朽的箱子里装着的罐头壳,都被她逐一收录进相机。
越往里走空间越静。
她挪开相机,迅速扫了一眼里面的情况,选了一条通道继续拍摄。
来之前迟悦了解过,这个防空洞里会有一些历史数据。
比如此时,残垣断墙上斜插着的枪支,以及墙边炮弹轰炸过的痕迹,还有熊熊大火燃烧的黑影。
她频繁地推着镜头,将看到的画面记录成照片,神情也随着不断闪烁的光线而变得严肃。
不知道待了多久。从防空洞出来的时候,山上的天色渐渐变暗。
迟悦看了一眼手机,果然,没信号。
她打开提前下载好的导航地址,独自一人前往离这最近的饭店。
第三十五章 终究,还是吵架了
虽有蝉鸣,但不得不承认,即使山里的夏天再热,山涧凉凉的水流也依然能让人感到清爽。
迟悦走走停停,顺着树荫,找到了坐落在山间的翠竹小院。
这里仿佛是刚下过雨,清新的绿植香气,在空中回旋游荡。
迟悦环视一圈,没找到酒店的工作人员,她只好继续往里走。
导航上显示她已经到目的地了,可这里看上去,更像是农家小院。
她绕到屋子的后面,通过鹅暖石路,找到了厕所。
解决完事情之后,她打开返程软件。
屋檐上的铜铃叮叮当当地叮咛,叫车软件进入等待界面,迟悦仰头,视线从风铃缓缓移到下方的门。
屋内似乎有动静,鬼使神差地,迟悦往前走了几步。
“过来。”
熟悉的嗓音,稍显陌生的语气,瞬间吸引了迟悦的注意力,她好奇地勾着身体往虚掩着的门缝里一看。
像是季航的高大身影,正站在一个满臂都是刺青的壮男人身后,似笑非笑地欠身,将手搭在壮男人肩上,慢悠悠地反问,“不好笑?”
“好笑?!”壮男人说着,又看了一眼压在身上的人,随即耷拉下脑袋,悻悻陪笑。“好笑...好笑…”
一张宽木桌,上面坐了八到十个人左右,听到壮男人笑,他们也渐渐出声,像在配合壮男人讨好那个两指间夹着香烟,嗓音淡淡的男人。
屋内光线不算暗,但迟悦站的角度背光,要想看清楚,她只能再近一点。虽然她也察觉到了里面的气氛不对劲,可看着里面那个像季航的男人,她还是忍不住地往前走了几步。
人影微偏过头,将烟咬进嘴里。泛起的红光一瞬,烟头又迅速暗淡,他用手肘压着壮男人的肩,手指轻弹。
还冒着火星的烟灰,就这么随风散落到壮男人脖子上。
“季航!”壮男人“嚯”的一下窜了起来,油亮的脸上顿时就罩上一团红光。“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似乎被怒吼声给激发起兴趣,季航笑容闲适地揪住男人的衣领一拉。然后,像是把壮男人的衣服当成垃圾桶,把香烟丢进了他衣服里。
丢完,季航还探手一绕,勒住壮男人背后的衣服,让面料更贴合身体。
燃着星火的香烟在壮男人衣服里时隐时现,壮男人被烫得连着叫了几声。
迟悦微微一愣,犹豫着是否该离开,但视线却不由得被屋内的情况牢牢抓住。
作出羞辱行为的季航满不在乎地笑了。眼角,眉梢,唇角,都确确实实在笑。屋里很吵,但迟悦还是从季航那轻描淡写的笑里,看出了危险。
偶有叫嚣,可看着仿佛随时会爆发,侵略感十足的季航,坐在桌前的男人们竟也只是动动嘴,没有一个真敢站出来的。
“已经作出赔偿,我们也说过,不会再走那条路。你的要求,跟要我们去死有什么分别?”壮男人终于抖出了衣服里的香烟,暗红色的衣服上,有几处烧焦的小孔。他边拍顺衣服,边抬头盯着季航。“他们是不是想多要赔偿?你说个数,我们可以再谈谈。”
“没意义的话,我懒得重复。”季航充满不屑地微微抬眸,“你们还剩一天时间。”说着,他作势看向墙上的时钟。“噢,说错了。八小时。”
雨水滋润下泛着清翠光泽的新叶微颤着,听着风声,迟悦就这么看着他的目光移向自己。
看到门外的人的时候,季航虚了一下眼睛,看清是她的时候,他嘴唇向下撇,眼神变得危险。“抓紧时间。”
说完,季航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壮男人。壮男人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迟悦知道自己已经被他发现,但她还是在季航走出门前,绕到了屋子的拐角。
季航找到她的时候,眉眼沉沉的,可他那微微放大的瞳孔和有所变化的微表情,无一不在说“怎么是你?”
沉厚的钟声响起,掩盖了迟悦的不安,她微低着眼眸,故意不去看他。
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季航抬手,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跟我来。”独自往前走了两步,他偏头,见她不跟上,又抬手对她勾了勾手指。“来啊。
迟悦浅浅看了一眼季航,随即沉默地迈开腿。
季航带着迟悦穿过长廊,上到二楼,在一个充满陈旧气息的屋子里,他轻轻关起门。
逆着光的剪影里,迟悦抬起头。“你会抽烟。”
眉眼间的笑意还未完全浮现,就被漫不经心所代替,季航勾了一下嘴角。“不太会。”
“但是刚才你在抽烟。”迟悦顿了顿,在他的注视下,忍不住把脸侧向一边。“你还...”
“是。”季航偏着头,目不转睛盯住她,嘴角上翘。“你想问什么。”
“不想问什么。”迟悦转身,走到餐桌旁,手撑着桌子的边缘,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出...”
“来这干嘛。”
两人很默契地同时出声,又同时停下。
季航哼笑一声,往她那走了几步。
还没说出口的话随着他逐渐靠近的距离慢慢消散,她看着地上的重影,不带什么感情地回答:“上厕所。”
“你特意从市区到荒郊野岭的民宿来上厕所?”
季航心情像是很好,即使听到迟悦异常冰冷的语气,和这种毫无逻辑的话,他也在开心地笑着。与之相比,迟悦的脸色就差了许多。
“不可以吗。”她说完,又很生硬地扭转了一点点态度。“在附近拍摄。”
“怎么了?这么不开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借着提问,季航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
纯黑色的极简休闲套装,高高竖起的马尾,夹杂着成熟理性的成分。
在他眼中,迟悦还是那副冷得让人望而却步,却又美得让人想靠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