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航从里面拖出一箱水。白色的T恤轻轻带过后备箱外侧，衣角蹭上了一些灰尘。
“衣服。”迟悦下意识帮他挡了一下，避免白T恤被更大面积的弄脏。
季航向下一撇，看着她按在自己腹部的手，轻挑起眉，有些怔住。
结实温热的触感让迟悦也微微一愣。
回过神来，她迅速收手。偷看到季航神情并无异样，只微垂着头安静地清理纸箱，她悄悄松了一口气。“你把水就这么摊着，一会开车它不就滚来滚去的。”
“那倒了？”停下放水的动作，季航侧目看着她。
“...”他的表情真假难辨，但迟悦觉得，如果自己点头，他说不定真的会把一箱水都拿去喂花园，于是，她也不敢应声了。
“或者把水装你包里。”说话间，季航的手机响起。
“当我没问。”迟悦见季航拿出手机，顺势接下他腾纸箱的工作。
季航很自然地将水递给她，转头接起电话。
迟悦其实早就嫌季航一瓶一瓶的拿水效率太低，所以等他一走，她就直接抱起纸箱，把水往后备箱里一抽。
“哗，哗，哗。”
瓶装水咕嘟咕嘟，滚得满后备箱都是。
迟悦愣了一瞬，心虚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接电话的季航。
还好，他专注于通话，并没注意到这边。
月色下，他侧着脸，安静地偶尔轻点下头，偶尔皱起眉头。
迟悦盯着他，明明是最基础款的白色T恤，穿在他身上就是显得他干净又乖巧。
乖巧？想到这，迟悦收起视线。“不说话的话勉强算是。说话...”
“说什么话。”季航背手将电话揣进裤子后袋。
迟悦盯着比模特还标致的脸近在咫尺，她猛地双眼微微睁大。
“我说你要不拿袋子把这些装一下...”还没说完，她就很快地转头，将半个身子都藏进了后备箱里。
“没必要。反正一会也会滚得到处都是。”季航一手扶着后备箱的门，一手从后备箱里捞出两瓶水，将其递了一瓶给迟悦。“消耗掉。”
“...”她接过水，还没说什么，就看到季航抱起装着松鼠的纸箱，“砰”的一声关起了后备箱。
绕过车身，季航拉开驾驶室的门。
“上车。”他手搭在车门上，冲迟悦轻轻一偏头。
迟悦往紧闭的后备箱看了一眼。
她的包还在里面，而且季航刚才明明可以用更自动，更柔和的方式处理，他却偏偏要故意制造出能震得她心里一慌的动静，让她慌到连他说的“上车”都得反应半晌。
“走啊。”季航站在车门前，黑漆漆的眼瞳低眸看她。
“我干嘛要上车？”错愕结束，迟悦眉心一跳。
季航哼笑一声，像是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你家地址没变吧。 ”
“对。”迟悦不动声色地回望着他。“怎么了。”
“那就上车。”他伸出拿钥匙的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快点。”
“季航你再凶我试试？”
迟悦完全忽视掉了他眼底的温柔。
“快点。”见状，季航只好用比刚才更柔和的语气跟表情耐心地哄：“把你拖到交通方便的地方。”
“拖？我是什么牲口吗。”学着他的样子，迟悦挑起一侧眉毛。“你会不会用词？”
“那就...”季航稍一偏头示意车门，又用行动催促她一次。“迟悦女士，麻烦请、上、车。”
“上就上。”两步走到副驾前，迟悦拉开副驾的门。
安静不扰人的可靠香气迎面扑来。
坐在车上，迟悦还在扯安全带，就听到季航的声音。
“你回家？”犹豫了一瞬，季航声音稍微低了点。“还是去哪。”
“回家。”配合扣上安全带的清脆响声，她的语气也很随意。
季航嘴角微勾。“行。”
看到他往导航里输入她家地址，迟悦迟疑地转过头。“你要送我？”
季航看着她，一个小挑眉。“不然还能是去你家做客？”
“你不是要去买东西么。”迟悦抬眸和他对视，脑子里满是“他到底什么意思。”
季航选好路线，又退出界面，在屏幕上指指点点。
“叫跑腿。”他抽空应了迟悦一声。
迟悦低头，看着被季航送到自己腿上的小东西，提示的语气柔软了些许。“松鼠还在等你正骨。”
“顺路。”季航专注于手机屏幕，气息听起来没那么稳定。“而且买的东西没送到，没法实施救助。”
“...”迟悦看着松鼠，心想自己此时的眼睛会不会也跟松鼠一样，瞪得又黑又圆。
季航见她不吭声，余光扫向那双微敛的眼睫。
看着她的侧脸，他含笑：“放心。死不了。”
移开了定在松鼠身上的视线，迟悦不着痕迹地白了季航一眼之后，转头看着着急叫自己上车，这会又姿态闲适的刷手机的季航。“怎么不走。”
季航没说话，微微低头对着手机一通捣鼓。
迟悦抬眸，看了会儿后视镜里，他长长了的黑色头发和高挺的鼻梁，又转头，看着框在窗户里沉默的两个人。
等了一会，似乎是觉得气氛实在太煎熬，迟悦伸手就要去拉门。
“嗒”车门很及时地落锁。
迟悦手扶在开门按钮上，冷着脸转向季航。
季航慢悠悠地收起控制锁门的手，稍侧过身将亮着的手机屏幕抬至迟悦面前。
“耐心点，我在给它买东西。”屏幕在迟悦眼前匆匆一过，季航收起手机，按下提交订单按键。
“那你不会说吗。”迟悦盯着他，试图用眼神让疑似故意墨迹的季航心虚。
季航毫不在意地笑笑，锁上屏幕，将手机往中控里一丢，按下启动按钮。
窗外，夜色终于慢慢地有了变化。
季航轻扶方向盘，偏头看她一眼。“听说你退了剪辑课。”
“嗯。”闯进窗的红光，闪闪烁烁地映在她脸上。“本来当初就是闲着没事学来玩玩的。”
“玩玩。”季航微挑起一侧眉，咬字比以往更认真。“那除了摄影，你还对什么认真。”
“我对摄影也不认真。”看着窗外，迟悦眼里的光忽明忽灭。“就是个烂人。我只想摆烂。”
季航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哼”。莫名有种不相信的意味。“面试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大哥，面试当然是捡积极地说啊。”迟悦笑开了，黯淡的眼神逐渐有了缝隙。“正经摄影师谁会给自己找个班上。”
隐隐霓虹擦肩而过，两人说着话，仿佛又回到了碰上季航的那个热烈的夏日。
她笑，唏嘘着如果没有那次面试，也许她就还是那个没有目标，向往自由的摄影师，亦或许自己现在已经跟马哥一起，没有季航，也没有许凡心。
想到这，她神情复杂地笑了声。
“忙完这阵子我想去无人区。”季航语气缓慢，隐隐含着期待。
迟悦以为自己幻听，下意识转头看他。
“哪一个？”没从季航脸上看到什么不对劲，她收回视线。
“敦煌。”季航瞥了一眼后视镜，眼眸一弯。“自驾，从敦煌进去，穿越罗布泊，预计十五到二十天，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吧。”看她垂着眼看松鼠，不知道在想什么，季航顿了下，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峡谷、沙漠、戈壁...”
“火星探险，月球表面。”迟悦终于有了反应，弯唇看向季航。“形容它是陨石撞击地球留下的疤痕。长2000米，宽500米，成椭圆形，犹如一只大地上仰视苍穹的眼睛。”
耳畔传来她优美的语调，季航闷笑两声，胸膛也随之颤动。
迟悦说着，说着，眼珠一转。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季航给自己讲解行程。似乎是想...
“你去拍过吗。”没让话题停滞太久，季航趁热打铁。
“我？”迟悦点了点松鼠的耳朵，轻摇了下头。“没有。”
“想不想去拍。”借着瞥导航的视线，他看了迟悦一眼。
“你...”收回短暂的对视，迟悦眼神有些怀疑。“你是在邀请我一起？”
“问问而已。”许是她的态度不明朗，季航下意识有点退缩。“因该会很有趣。”
“选款抗造的车，想去就去吧。”迟悦看了一眼车内饰，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反正跟其他几个无人区比起来，罗布泊相对安全一点。”
“你了解过？”季航故作惊讶，语气还是懒懒的。
“我了解过的东西多了。”迟悦低头一笑。“思想上的巨人。行动里的侏儒。”
季航淡淡地笑了，又很轻微地叹息一声。
“别这么说，你只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每个人都有优点和不足，我觉得你挺优秀。”片刻后，季航恢复了漫不经心地语气。“思想上的巨人可以出谋划策，让执行力强的人付诸行动，不也挺好。”
迟悦背微微离开座椅，侧身看了季航一眼，抱着纸箱的胳膊又收的更紧了些许。
第四十四章 这一刻，感觉空气都是甜甜的
“不过你一去就那么长时间，公司怎么办？酒吧怎么办？”她重新坐回座椅。
季航笑着叹了口气，注视着前方。
两人在舒适惬意的氛围中沉默了很久。
“没了我，公司照样能盈利。”季航撑直手臂，微侧着头看她，目光再次对上。“酒吧有夏阳，黄毛，还记得黄毛吧。”
“当然记得。”迟悦垂下眼睛，眼睫轻微地颤动。
“昨天他还在问迟悦怎么这么久都不来了。”在红灯前缓缓停下，季抬起手臂，揉了揉眉心。
“他确实三天两头就换着法子骚扰我。”迟悦抿唇一笑。“要我说，你得好好管理一下你的员工，拉客也过于积极了点。”
季航哼笑出声，手搭着方向盘，侧过身去看她。
那本就迷人又危险的眉眼间盛着她此刻无法接纳的直白。
迟悦短促的眨了眨眼，逃也似的看向红灯。“能走了。”
轿车不太痛快的起了步。
“你怎么开这么慢。”迟悦戳了一下纸箱外层。她总觉得，季航每次开车虽然很稳，却也着实很慢很缓。
“你想加大它接骨的难度？”季航一边的脸微微抬了一下，像是在嘲笑她的质疑。
“我怕你这么开，到家它骨头已经自愈了。”借着白眼，迟悦看了他一下。
“那不正好。”像是为了气到她，季航故意挑眉，语气里的毫不在意令人无法忽视。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松鼠眨巴着眼睛，时不时皱起鼻子，像在对两个人的斗嘴表示抗议。
半晌，季航很小声很小声地丧了一句。“这么着急回去干嘛。”
“什么？”迟悦眉头一瞬间皱了起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看着季航。“所以你就是故意开这么慢的是吧。”
“我算是看出来了。”原本在认真观察路况的余光扫向了她，季航沉着脸扶住方向盘轻打了一圈。“你属于只要别人不肯定就会否定的人。”
车河流动，灯火如星辰，零零星星洒在那张极其锐利的眉眼间，也不知道是因为光还是夜色，迟悦总觉得那双纯黑色的瞳孔此刻居然充满了破碎，痛苦和温柔。
如此充满反差的景色，让心里莫名有种空旷感。迟悦缓了好一会，才从季航的评价里回过神。
“你不也...”挺没安全感。话在她嘴里打转，克制住跟他斗嘴的本能，她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看着头发虽长了些，但脸上冷硬的锐气却不改的季航，迟悦长长地吸了口气，又轻轻地叹出声。
季航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的瞬间，迟悦看到了他眼底的冷意。
车身骤然加速，刚才还让人感到惬意的景色，忽地在她眼前瞬间闪过。
轮胎碾过路面，季航冷脸扶着方向盘，似是用实际行动向她展示，自己快起来，能有多刺激。
周围的气压开始变低。
季航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随着速度，迟悦感觉自己已经快被他眼底的冷给冻僵了。
“好端端的，我又怎么你了？”迟悦捧着眼睛同样瞪得老大的松鼠，声音也不似往常平静。“季航，我…”
清透的抗议，几乎全淹没在轰鸣中。
耳边“吱――”一声传来摩擦的低吼，眼看轿车即将冲过斑马线，又急停在红绿灯前。
迟悦瞪着轻微颤动的瞳孔看向季航。
“体验结束。”季航手臂向后按在车座上，微偏着头看她，下巴轻抬。“现在，还嫌我慢吗？”
目光再次对上。看着那张仍在微笑，然而那笑容却只是浅浅浮在表面的脸，迟悦的心跳几乎停滞了一瞬。然后，似有羽毛掠过心尖。“你就因为我说你慢，跟我生气？”上扬的语气，微微泛着笑意。
季航稳稳起步，嘴巴是微笑的弧度，眼睛却完全没有笑的意思。“没生气。”
“你倒也是有理由生气。”迟悦把目光深埋进松鼠毛茸茸的身体里，“做好事还被说。对我有怨气很正常。”
季航专心转方向，以为她指的是松鼠，他漠然地耸了耸肩。“我没那种东西。”
背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迟悦盯着车内平稳亮着的仪表盘，一呼一吸之间，忽然就开了口。“前段时间我楼下面包店的店员被人打了。我帮店员把打她的人送进警察局，结果警察不管。最后和解了事。”
季航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赔了多少。”
“几百块吧。”一直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双眸漫上几分烦闷。
“几百块。”季航眼神冷硬地哼笑一声，随即看向她。“你呢？有没有被误伤。”
“没有，就被泼了点水。”迟悦绷着脸，却还是没忍住皱了下眉。“我想不通的是，明明都已经动手了，服务人员也没有还手，证据确凿。结果警察硬是把两个人分开劝说，争取到了和解。”
“泼哪了？”季航眉眼一沉。因为剑眉硬气，于是给人一种凶巴巴的气息。
“这不是重点。”迟悦顺势望去，看到季航的神情，她也来了脾气。“重点是她泼水还公然侮辱，不过当时在场也就三个人，因该也不构成公然侮辱...”
“她还骂你？”一个小挑眉，季航眼神变得危险。
“季航。跟上重点。”
“我就是在问重点。”季航挑眉看她，神色坦荡无比。
“你再这样...”迟悦低头，小声嘀咕。“我没法跟你讨论。”
季航双臂撑着把住方向盘，像是在压制自己真实的想法。
沉默片刻，他服输似地轻轻一仰头。
“正常。”黑漆漆的眼，一眨不眨地泛着冷。看了看路况 ，季航撒开眼，低声说：“他们办事讲究的是效率。警察也只不过是个职业。是职业，就会有对待工作态度不同的人。”他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却不错一下地看着她。“而且在小打小闹的事情上，和解算是对三方都有利的结果，无非是赔偿金额决定结果的有利程度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