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悦沉默着抬起手，闭了闭眼，还没睁开，面前的光就灭了。机械启动的声音磨过耳畔，她落寞得抬眸，对上了堆积着热意的双眸。
许凡心看着她，停车场灯光昏暗，她恰巧处于背光处，可她却能毫不费力锁定到他凝视着自己的双眼。
漂亮至极的眼睛，眼底有一片雨，轻易就将她淹没。
莹润修长的手背抬起，轻蹭了一下眼角的洇湿。然后，迟悦看着他扶住方向盘转了半圈。
车头转向，许凡心沉默的侧脸随着线条流畅的车身一起，缓缓驶离停车场。
空间安静了下来。
迟悦慢慢握住方向盘，手指似叹息地紧了又紧。她发动了车，却一直没走，指腹摩挲着平滑的方向盘，她低头，一只手在中控里凌乱地翻着。
摸出一只香水，像是找到了救命的钥匙，她迅速开盖朝车内喷了两下，丢回香水瓶，她仰靠着轻轻吸气。
许久过后，迟悦神色一如既往冷静地按下车窗，只属于停车场的凉气让她瞳孔清亮了不少，偏头倚靠车窗，等神情彻底清醒之后，她才终于出发。
第四十九章 无形的枷锁
门口闪烁着“FIGHT ”红光的高端格斗馆。
色调以灰、白、黑调为主，干净舒适的休息室里，迟悦沉默地把服饰往储物柜里丢，仿佛是有心事，她看起来注意力不很集中，连身边站了人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将最后一样丢进柜子，她拿出手机，迟疑片刻，仿佛决定似的把柜门向外猛一推。
门后传来一声闷哼。
迟悦愣了一瞬，意识到门撞到人了，她赶紧关上门。
“季航？！”见他捂着眼睛，迟悦伸手，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季航一屁股往墙边的长凳上一坐。骨节分明的手指盖住右眼，稍稍仰着头。
迟悦两步上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柜门上圆圆的门把手。
“那去医院？”
季航松开手，受了伤的眼睛微睨着。“破没破。”他脸微微抬了一下，示意迟悦帮他检查。
迟悦盯着那双锐利到侵略感十足的眉眼，下意识就觉得自己该检查仔细一点，于是她认真看了几遍。
“红了，破了个小口。”
“有多红。”他目光停在迟悦脸上，仿佛她的脸是镜子。
迟悦皱眉，“我这怎么跟你形容？”
季航勾唇一笑，抬眸的瞬间，神情又迅速地冷了下来。“找前台拿个药箱。”看着迟悦皱起的眉头，他语气又没那么硬了。“帮帮忙。”
“噢。”迟悦扭头就走，脚步快得像是要肇事逃逸。
不一会，迟悦拿着医药箱回来了，她把药箱往季航腿边一放，顺势蹲下。
“你帮我？”季航视线向下瞥，眼神变得疑惑。
这种姿势下，他这话的咬字方式很难不引人遐想。迟悦拿着棉签的手一顿，似懊恼于自己的多心，她迅速调整了神色仰起头。
“你想自己擦？”
“都行。”季航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很配合的闭上了。
发现他不看自己，迟悦的姿态就放松了很多。沾上药膏，她起身，小心翼翼地低头，手轻轻地靠近伤口。
“好了吗。”动了动眼皮，季航半眯着眼去看她。
“闭好。”迟悦一手抬起棉签，一手扶住他的额头，觉得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光，她又往季航双腿中间挪了两步。
柔软的手触碰着他的皮肤，带来一阵阵颤栗。季航闷笑两声，胸腔也随着震动。
“你...”季航应声睁开眼，她不敢继续和他对视，只好转移话题，“快好了，你把眼睛闭上行吗。”
季航低叹一声，半靠在长椅上，仰头，慢慢闭起眼。
他脸颊有隐隐红晕，发梢和身上也都有水珠，估计是刚打完拳洗过澡，身上有橙花油那种干净的皂感香。头顶的白光落在他身上，将肌肉线条的明暗交织勾勒得更加清晰优美。
见他不再乱动，迟悦松开了托住他额头的手，给肿得已经有些发红的眼皮涂药。
季航仰面望着她，突然开口：“过来体验，还是报班？”
眼神碰见又很快移开，迟悦倾身，从药箱里拿出创可贴，“报班。”
季航挑起一侧眉头，目光在她身上一晃而过。
指腹凑近伤口轻轻一贴，处理完毕，迟悦跟他退开了些距离。
像是能看穿她的思绪，季航唇角勾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开始对格斗感兴趣了？”
灯光中，两道身影交叠。
站在他身前，迟悦瞥了一眼药箱。“你不会刚好是这的老板吧。”
“我是会员。”季航站起身。
视线随之抬高，待在他身躯的阴影下，迟悦轻点了下头。
“你练吧。”季航转头拿起药箱，目光扫向门外。“药箱我去还。”
“好。”迟悦侧过身，给季航让出路。“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季航偏头，看着那双透亮的眸子眨巴着，水汪汪地看向自己。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伤口这两天最好别碰水。”不理会季航的调侃，迟悦神情平缓地叮嘱。“要不容易留疤。”
“行。”错开的视线漫上了几许清浅的笑意。走到出口的时候，高大的人影又稍稍回身。“这的老师是全市最好的。”
迟悦停下脚步，抬头，对步伐并未停止的季航不解地“嗯？”了一声。
“成绩没注水，你可以好好学。”
淡淡的懒散，蔓延在休息室里。看着即将消失的背影，迟悦轻声“噢。”了下，算是认可他的提议。
得到她肯定地回应，季航抬手，慢悠悠地一晃，嘴角漾着笑。
后面几天，迟悦偶尔会去上课，更多的时候是待在家里。
这天，从格斗馆练完拳回来，迟悦绕路去了便利店。
在零食区挑了点饼干，还有坚果，又去冰柜拿了两支酒，最后走到收银台。
“能帮我接杯温水吗？”迟悦把东西放到收银台，朝热饮箱里看了一眼。
“迟悦？！”站在收银台里面的女生眨了眨眼，“差点没认出来。”
“变化很大吗。”迟悦看着对面玻璃反射出的人影。
天蓝色镂空针织罩衫搭白色露脐打底，下身也是紧身白色长裤，罩衫松松地荡在身上。
短上衣，袖子长长，显得她腰细腿长，身材比例优越。
方便运动的随性打扮，配上高马尾发型，看起来很清纯。
“没有没有，就是一下子没认出来，啊，你要温水对吧。我给你接。稍等哦。”女生边转到饮水机，边时不时回头看她。“酒水全场八折，两支送冰杯，需要吗？”
“不要了吧。”接下温水，她利落地扫码付款，离开之前她转过头，“你做假睫毛了吗？”
“嗯？”女生短暂愣过之后，笑着点点头。“嗯！”
“很漂亮，可可爱爱的。”迟悦牵唇笑笑。
等迟悦走了之后，女生转过头，看了一眼玻璃反射中的自己，又扭头看了一眼她离开的侧脸。
电梯“叮”的一声拉开，感应灯随之亮起。
迟悦拎着塑料袋，稳稳地端着水杯，绕到楼梯间。
“不脏吗。”站在安全通道门口，她稍低着头看坐在楼梯上的许凡心。
浓密的眼睫轻颤了下，而后，那双好看的眼睛不聚焦地望向迟悦。
感应灯熄了一瞬，又被迟悦走路的动静弄亮。
迟悦轻轻叹了口气，在许凡心身边坐下。
“我藏好了啊...”许凡心侧目望着她，眼神尽力在冷漠，但他声音里那委屈起来的别扭却出卖了他。
他确实藏得很好。每当电梯门打开，他都会屏住呼吸，真正地做到了悄无声息。可即便如此，迟悦还是能通过走廊里，那安静内敛的轻盈木质香水辨别出他在这待了多久。
“怎么来的？”迟悦看向他，递出温水。
许凡心接过水杯，把它轻轻握在手里，看着水杯，眼眸深邃。“开车。”
灯又熄了。借着黑暗，迟悦抿唇低下头，浅浅地吸了口气。“换了个车。”
许凡心 垂着眼角，轻轻“嗯”了一声。
在彼此的气息都能被清晰闻到的距离，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
电梯时而打开，有脚步声的时候，空间会短暂地亮一下，然后再次熄灭。
全部黑下来的时候，窗外昏暗的月色会静静地补上一点点光源。
楼梯间很安静，偶尔能听到电梯运作时沉闷的声响。
“想来看看你。”半晌，许凡心充满歉意地垂下眼帘，眼眸中有着一些迷离的雨痕，看起来无助、低落又不知所措。“只是坐一会，马上就会走的。”
“你想不想...”许久没出声，迟悦觉得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于是，她清了清嗓，调整好神情才转头看向他。“想不想跟我去天台坐一会。”
“好啊。”没有任何迟疑，许凡心轻微的点点头，随即起身，对迟悦伸出手。“给我吧，我来拿。”
“你吃吧。”迟悦抬手，将塑料袋给了许凡心，“零食是给你买的。”
许凡心看了看迟悦，又撑开袋子看了一眼。“你还记得。”
“不是什么难记的事。”电梯停在顶楼，迟悦示意他出电梯。“小心台阶。”
许凡心拿出手机，照明的光束毫不犹豫地都聚在她面前。
清辉把天台周围的一切都印上了一层光圈。
高楼下的立交桥，车河平静地流淌着。
车灯星光点点在桥上微微晃动，构出夏夜里的梦幻画卷。
迟悦带着许凡心在视角最好的台阶前坐下。
许凡心从袋子拿出酒，坚果。拧开酒的瓶盖之后，又将东西逐一递给迟悦。
“谢谢。”接过酒，迟悦挡下坚果。“酒就可以。”
“好。”收回刚刚被她碰到的手，纤长的睫毛在颤了颤。明明就难受，但他仍旧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最近过得还好吗？”
迟悦不忍心去接许凡心关切的视线，仰头，猛地喝了一大口酒。吞咽几次之后，她侧身，绕过许凡心，想要再拿一瓶。
“我来吧。”指尖轻轻扶住她的胳膊，防止她跪到自己面前。许凡心偏头，取出酒瓶递给她。“你就买了两瓶，那都喝完了，我喝什么？”
“开车不能喝酒。”迟悦拿来了酒，却不喝了。
又是一阵沉默，她慢慢地把头埋在两腿间。
半晌，她开口，声音很轻。“许凡心，对不起。”
猝不及防的道歉，让许凡心茫然了一瞬。回过神，他下意识否定。“没有对不起。”微皱着眉头，他沮丧地笑了笑。“是我太着急了，让你有压力。”
第五十章 Ta真的，很好很好
听到许凡心果然还是不怪自己，迟悦闷哼一声，沉着的肩膀也终于绷不住，随之开始抽泣。
“迟悦...”许凡心担忧地偏头看向她。“你在哭吗？”
“没有...”她把头压得更低，剔透的水珠，就这么随着她的动作，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滚。
清爽的马尾辫，没有任何遮挡，迟悦就是在哭，他看得真真切切。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下一刻，他半跪到了她的面前。“别哭，你别哭好不好，是不想看到我吗？那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你别哭...对不起...”
许凡心越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迟悦的眼泪就越多。
迟悦流的泪越多，许凡心劝地就越是慌张。
最后，像是终于下了决心，许凡心站起身，嗓音也干燥到仿佛脱了水。“对不起，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我这就走...”
“没有不想看到你。”抽离情绪，迟悦低头拽住许凡心的胳膊，把他重新拉回来。待他在自己身旁坐定之后，她吸了吸有点堵的鼻子。“我刚有点崩溃，你等我一下。”
“我没有带纸巾。”蒙着雾气的双眼在自己身上搜寻一圈之后，许凡心开始伸手解衬衫纽扣。“把衣服给你擦好不好？”
按住许凡心忙碌的手，迟悦故意板着脸看了他一眼。“别想色诱我。”
“我、我没有…不知道是被迟悦潮湿的双眼给震慑到，还是因为她动作的制止，许凡心停下了解纽扣的动作，转而开始摸口袋。
“别忙了。这样就好。”迟悦说完，两手盖住眼眶，轻轻一抹。“唉...”她叹息，无力地仰起头。“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有什么想跟她说的吗。许凡心注视着她湿润的侧脸，沉默了半晌，眼神一点一点地闪烁起来。“没有。只是想看看你，想确定你一切都好。”
“你自己呢。”迟悦转过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许凡心故意轻抬起唇角，弯着眉眼，露出她喜欢的微笑。“你看到了啊，我在好好相亲。”
她又嗤的一声，含泪笑了起来。“撒谎。”笑过之后，她用指腹捻下一滴泪，看了一眼许凡心。“你清瘦了些，下巴的棱角都更明显了...”盯着月亮，她把头仰得更高。“看见你难受，我一点都不舒服，许凡心，你骂骂我吧。你骂我，我可能会稍微好受一点。”
许凡心松松地将手臂搭在自己腿上，神情有些为难的看向她。
见许凡心半天都没出声，迟悦转向他。
他柔和的眉骨正紧锁着，神情中有止不住的沉闷、担忧和心疼。
“也是，你哪里会骂人。”迟悦笑着转回头，试图让自己的表情回归到平静时的样子。
“许凡心。”她轻轻地叫他。
许凡心轻“嗯”了声，转过脑袋。
“你知道自己有多好吗。”迟悦看着他，声音和平时比起来沉闷了许多。
“我不好。”许凡心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模模糊糊，听不太真切。“好的话，你就不会不要我了。”
“你疯了。”按住有些酸胀的双眼，她很闷，却又有力的开口：“不要让别人来定义你的价值。”
“你不是别人。”许凡心的语气很认真。
“我是。”这话几乎是从叹息里钻出来的。呼吸片刻，迟悦转过头，郑重其事的看着他干净的侧脸。“你对我的滤镜太重了。那么长的暗恋期，你脑子里一直在美化我，你喜欢的，也是那个你脑子里想象的我。”
“不是你说的那样。”漂亮的眼睛看向她，严肃的目光，清澈如海水中的微澜。“我的喜欢，并不是美化之后的结果。”
视线交汇，冷月下，许凡心耳垂已经红透了，但他面上依旧在努力维持着云淡风轻。
望着他深邃的眼眸，迟悦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了。于是，她看向天空，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如果你在第一次对我心动的时候就跟我接触，我们在一起了。到现在，我们一定已经分手，然后渡过分手期，各自安好。把滤镜拿掉，我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