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悦看着他指的树，又看了看他，露出浅浅的笑。
看够了树，季航转过头，视线正好跟她的对上，他眼中闪出一丝坦诚的光芒。“我很喜欢你对于光影运用的构思。够暗。看上去有种让人安稳踏实的感觉，好像可以一直躲在里面。”说完，他再次看向那棵大树，锋利的眉眼间还留有刚才话里对迟悦作品的赞许。
“那你眼光挺好。”迟悦露出微笑，微微垂眸，对于季航的夸奖欣然接受。片刻骄傲之后，她非常快地调整表情。“不过我拍人像不太行。可能是因为没什么耐心吧，总找不出模特本身的特点。所以就算去了你公司，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到一声嗤笑，迟悦抬头。只见季航一脸漫不经心的笑意。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笑的意思是什么，但却像是被他这种笑给提醒了似的，她皱了皱眉。“你真有空上课么？”她记得上次面试季航非常坦诚地告诉自己，招聘她那个岗位是为了一个新的项目做储备，他除了公司还有酒吧，还有一些...她一知半解，跟感情相关的事情。所以她看上去有些关心他的样子。
“你应该会很忙吧。公司，酒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想回答，季航没有说话，唇抿得很紧，锋利似刀的眉目在光影的柔和下变得平缓了许多。
他不回应，迟悦就由着他沉默，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偶尔仰头看看太阳即将下沉之前这一片宁静的美景，她的眼神也变得很平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步，暖色地笼罩在身上，模糊了表情。像是有了掩饰般，迟悦忽然很轻很轻地转头看着他。
金亮的太阳，最后一缕浮光渐渐暗淡，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一层轻盈的金黄薄纱下，显得没那么冷硬了，难得的距离，原本迟悦只是打算匆匆一瞥，可不知不觉就看多了两眼。
察觉到她的视线，季航转过头，柔光一扫而过。
“你怎么知道我开酒吧？”他一个小挑眉，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
被季航这么一看，迟悦下意识挪开视线。“随口问的，你接收的那家店我之前常去。跟你们的员工混得比较熟，就...”
盯着地上的砂砾，迟悦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自己慌个什么？他也许只是随口一问，自己就开始解释了，而且解释得越多就显得越心虚，而她，似乎没理由心虚。于是，她索性闭上嘴，抬眼，给季航一个礼貌的微笑之后，也学着他，开始保持沉默。
第七章 糟糕，心里漏风了
夕阳下，两人继续缓步在石子路间肩并肩地走着。
“去年我在意大利租了个房，一个人住。那段时光还算不错。”
季航忽然开口，起的话题，让迟悦忍不住侧目去看他想表达什么。
而这次，他也没故意用会让她局促的眼神去看她，只迈着长腿不急不缓地往前走。边走，边淡淡地说：“那时候我有一个小小的卧室。卧室里有一扇能看到整个湖水的落地窗。偶尔会有小动物从窗外拜访。”
说到意大利，季航的嗓音没那么满不在乎的懒散了，变得有些舒缓，还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情绪。
“不喜欢一直被忙碌困住。有时候学点新东西，充下电，才能走得更远。”他抽空看了迟悦一眼，算是回应了她之前问自己“忙不忙得过来”的问题。
“那，在窗户那摆个相机，因该会很好出片。”迟悦朝声音的方向转头，像是已经看到了他描述的画面，她眨了两下眼睛，“看不出来你是享受生活型。在那待了多久？”
“记不清楚了。反正，那边的春夏秋冬都经历过。”说到这，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季航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每次想离开，当地认识的几个朋友就会故意来找事，然后就走不成。”
“当地的朋友？”迟悦下意识就开始猜测性别，盯着他，忍不住地眨了眨眼。
“其实也是邻居。”踩在沙沙作响的土地上，漆黑的眼睛迎着风，像是有了光。“我偶尔会邀请他们到家里来做客。春天一起躺在院子里的吊床上看云。夏天跟他们去湖里游泳。秋天看色泽鲜红的枫叶。冬天去森林里采蘑菇。”
风吹过，地上交叠过的足迹被弄散，然后渐渐变浅。
看着那双像澄澈湖水般的双眼，迟悦觉得自己也在不由自主地往里坠。
这样纯粹的一双眼睛，是不可能说谎的。但他明明说的都是开心的事情，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骨子里似乎还有一丝还未消失殆尽的惆怅。
不知道季航为什么忽然跟自己说这些，也许...看了看眼前的景色，又转头看了看季航，在他察觉不了的瞬间，她悄悄地叹了一声。
“有天，邻居拿了一束自己采的花来看我。那个花，有路边的雏菊，也有她自己院子里种的玫瑰。”季航不知道迟悦的沉默是为自己，他朝她眨了下眼，脸上笑着，气息却不太稳定。“混在一起，真的很丑。”
“所以，是因为你批评了人家的品味，才被驱逐回国的？”几乎是凭借本能，迟悦笑着，给季航递了一个玩笑的眼神。“怎么不继续留在那儿。感觉很自由。”
“想是想。”
他表情静止了几秒。迟悦还以为他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便随着本能问出了自己的心声。“是因为前女友吗？”意识到自己还是将心底藏着的疑问给问了出来，她很快，很小心地瞥了一眼他的反应。
像是没有预料到前任会被提起，季航微微低着头，仿佛是被问住了。顿了顿，才不露痕迹地看着迟悦。“不是。为什么会这么问？”
虽然季航没说，可他的反应其实是有一点点不愉快的，迟悦知道自己冒犯了人，紧张之余，她偷偷咬着下唇，调整表情后，面上平静地望着他。“就好奇，随口一问...”
“她？”季航嘴角一撇，眼神变得有些危险。淡淡地笑笑，笑过之后，他的神情又恢复到了从容的模样。“没什么可好奇的，浪费时间的人而已。”
“多久啊？你们...”刚开口，迟悦就懊恼。奈何她是真的在意。
在她略带期待的注视下，季航又低又轻地“呵”了一声，随即转过头，“五年。”
“五年？！”虽然迟悦自觉已经竭力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惊讶，但当她看到季航对自己重复恋爱年限时，一副平淡到有些刻意的表情，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这跟死了个亲戚有什么分别...”
又是一声嗤笑，“不说她。”放下虚掩在唇边的拳头，季航冲她抬了抬下巴。“我本来在那已经买了一辆货车，想把他组装成一个移动住宅。但...翻车了。”
“翻车？”情绪变化有些快，导致迟悦没理解季航说的“翻车”是比喻还是...凭着本能，她向后退了寸许，“摔哪了？”瞬间，她看到季航那张足以让人迷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料之外，得意的神情。“哦，你意思是改装失败啊...”垂下头，为了自己莫名的担心，她心虚地深吸一口气。
“那夜晚的星星很亮。躺在地上，星星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屋顶，把人牢牢地罩在里面。不知不觉，我就喜欢上了一个人待着。身边有小动物，晚上跟小动物一起在银河照耀下去探险。”
此刻，低缓中带了点懒散的嗓音听起来像在说一个很美好的梦。
迟悦忍不住转头，眸中倒映出他生动的模样。
他的眼睛很亮，似乎落满了星光，让她心止不住地怦怦乱跳。
不去问那个送花的人跟他故事的后续，也不想问他那五年时间缺失掉的感受。她刻意地去跳过那些会让彼此不愉快的话题，只为了能减轻自己心里不知何时升起的隐隐怜惜。
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过快了，迟悦轻咳一声。“想到有几张照片跟你说的画面很像。我可以把照片发给你一份。你可以打出来摆在家里。”迎上季航的注视，她浅浅一笑。“虽然没办法复刻你在意大利看到过的风景...不过风景一直在变，谁知道呢，也许你可以用我镜头下的照片营造出一种永恒的自由。”被他漆黑的眸安静盯着，不知怎的，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或者给你几张我在非洲拍的照片，反正你不是养冷血动物么，正好用来营造氛围，它们就能身临其境了...”
“行，我都要。”看到一丝奇怪的笑浮上她的嘴角，然后笑意像穿过乌云的太阳，一点点变暖，照亮看到笑脸的人。季航弯了弯唇，又假装严肃地抿住。“笑什么？”
四目相交，迟悦望着他俊美的脸上略带少年气的固执模样，压了压嘴角。“小季航。”
被突然的称呼搞得一愣，随即，季航眉眼一沉，微挑起一侧眉头。“叫我什么？”
像是有些怕了季航的眼神，迟悦目光飞速往旁边一瞥。“那个...不是要学新东西么。你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去拍素材...”
“定了时间微信联系你。”迟悦看似很冷静，但眼神中透出的小心谨慎早就被高她一个头的季航给看到了，眉毛扬了一下，他带着几分笑意转过身。“有事，先走了。”
看到季航的背影，迟悦鼻子缓缓地呼了一口气，有些紧绷的面部神经刚要得到放松，就看到季航转过头，对着她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你也可以把你方便的时间发给我。不撤回的话，看到我会回复你。”
“...”对于季航的调侃，她回敬的是一个毫无笑意的微笑。
目送季航再次转回头，在对着他紧实的后背嘴动又动了动，气顺了一点之后，迟悦才慢吞吞地往外走。
...
车顶银光闪闪烁烁，靠路边一停，显眼的造型，一看就价值不菲。
周身萦绕着矜贵气息的白净男人下了车，抬眼就看到了迟悦从学校大门走出来。
绿色树叶在她身后零零落落飘动着，看得许凡心愣了一瞬，随即，充满了厌世气息的忧郁眼眸瞬间软了下来。
嘴角微扬，异常漂亮的双眼中露出惊喜和期待。许凡心小臂微抬，对仍旧自顾自走路的迟悦打招呼。“hello.”
街上热闹，即使听到动静，迟悦也没放心上，依旧静静低头往前走。
许凡心笑了，又上前几步，堵住了她的去路。“肩膀好些了吗，还痛不痛？”
迟悦抬眸就是男人的胸膛，微开的衬衫领口下，一条浅浅的沟壑。
故意冷下脸，她后退了两步，雨后干燥的内敛香气和极为精致的五官放大在她略显惊讶的瞳孔里。
“许凡心。”
都准备说话的两人被声音吸引，似有所感，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朝马路对面望去。
看到季航在路边看着她，就要抬步走过来，她眉头一紧，“你小心点，看车。”
衣角被风带过，季航跑过来，冲许凡心轻抬下巴，打过招呼之后，他垂眼看她，嘴角微勾。“你怎么还没走？”
靠得近，刚才跟季航聊天时，隐约闻到的像是刚洗过澡，干净又慵懒的香气在脑中才逐渐变得清晰。视线转向许凡心，她笑起来。“是你啊。那天晚上太黑了，刚刚一下子没认出来。已经不疼了。”
“那就好。上次...”
迟悦面带询问地看着许凡心。他的眼睛水润润的，能很明显地感受到情绪在暗流涌动，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在她的注视下，正有些微微发红，不一会就像是快要烧起来。
“你...可不可以，加下我的微信？”说完，许凡心脖子微微前倾，垂眸看着迟悦的样子，因在意而显得有些紧张。
许凡心个子高，稍稍对迟悦低下头，她就能看到他弧度精巧的鼻尖，浑圆的瞳孔楚楚可怜地盯住她，整张脸浑然天成的亲和力，让她忍不住想逗逗他。
可当她刚笑起来，旁边那有点懒散又带点隐隐不悦的声音就先了她一步。
“我推给你。”季航说完，一把搭住许凡心的肩膀，压着他走的同时，瞥了她一眼。“外拍记得带相机。”
第八章 两个问题以及交换条件
当天晚上，床边掉了一半的被单，在迟悦数不清第几次翻身的动作下，终于完整地落到了地上。被她捏在手里的手机，还带着刷屏过度的烫烫温度。
屏幕上，社交媒体账号翻到底有张白底照片。季航，那个剃着凸显五官的寸头，整个锐利到极具攻击性的俊美长相，在有头发的时候，居然看起来是无害的。即使不做什么表情，也一点都不像他现在这样，稍有不满，情绪都会被干净的发型衬得更明显。
因为长时间没被操作，屏幕彻底黑了下来。
迟悦仰头躺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的白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到底是见不得他难过，还是见了他就难过呢...”
说完，她长长的叹息一声。
过了一会儿，像是想给自己找点安慰，她又打开了另外一个搜索栏满满当当的浏览器界面，上面显示，季航除了拥有她面试过的那家业内顶级网红公司之外，还有过一家游戏公司。
而那家游戏公司在去年发展得很好的时候，被卖给了别人，季航套现退场。
接下来词条上跟他有关的成就一条接着一条，似乎懒得细看，刷屏幕的手指快速向下翻着。
“季航还在学校的时候拿到了大厂千万级投资。”
“富二代，非白手起家，父母自带资源。”
“创业失败，继而转战游戏行业...”
去面试的时候，接待迟悦的人事有跟她提过一点季航的背景。当时她没太在意，后来看到了季航，就更没法在意。
直到现在真的开始搜索，迟悦才发现，他虽然年纪轻轻，但他的工作经历居然比她还丰富。不过她看上去并不惊讶于他的成就，而是反复翻阅着已经看过的通告。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呢...他看起来...真的完全不像一个开公司的老板啊…酒吧老板倒还凑合...”她自言自语地淡淡一笑，然后脸又严肃起来。“他下午那么感性...不会是在跟我立人设吧？！”
感到一阵迷茫，迟悦把手机往床边的地毯上一丢。
“烦人...心里不上不下，堵得慌。还不如不搜。”像是下决心，她背过身，闭上了眼睛。
...
...
...
第二天，迟悦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一方一方平整地斜铺在地板上，她挡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感觉脑子没那么懵了，她第一时间翻下床，捡起手机。
屏幕前的消息占了满满一页，其中最明显的信息来自许凡心的添加好友申请。只见在他很符合自身气质的白色兔子头像旁，是他明显可爱的语气【迟悦是我，许凡心】
看着那只兔子，迟悦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微笑。微笑一直持续到添加完退到联系人界面为止。
季航的对话框里安安静静的，跟他的活泼像素头像一点都不符合。迟悦记得昨天他说自己也可以主动跟他约时间，她点开输入对话，还在犹豫要发些什么，许凡心的对话就弹了出来。
【迟悦你醒了么？】她刚点开跟许凡心的对话框，他就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我在公园看到了很多花，这里在办展览，你要来玩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