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公路上,男人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迟悦微微仰头,迎面的风掀起束好的马尾,心中的烦闷仿佛也已然在风中消散。
男人微微转过头,用发音有些不准的英文大声地问:“Feel Good?”
“Faster!”迟悦大声地回应,发泄着不知因何而起的压抑情绪。
付钱就是金主爸爸,这条道理似乎在哪都很适用,只见男人猛地催了几下油门,把速度提到了最快。
紧紧抱着男人的腰,已经被风吹得飘飘然的迟悦,没注意到这有些暧昧的举动,依旧尽情和呼啸而过的风打着招呼。轰鸣声中,她眉眼间地低落情绪仿佛也慢慢消散了。
…
路迂回曲折。男人带着迟悦,时而上坡,时而下坡,歪七扭八地绕过一片片弯弯曲曲,却充满风景的地方,然后迟悦用相机,把每一个转弯变成人生中的一道风景和值得珍藏的财富。
又途径一片废墟,迟悦叫停摩托车。男人几乎已经跟她有了默契,一被拍肩膀,就急刹停车。
下了车,迟悦也不需要跟男人交代,他就安静地等候在原地,守着迟悦不方便拿走的东西,盯住时不时从面前飞驰而过的摩托车。
站在破碎的红墙红瓦旁,迟悦举起相机,拍下了一片白色的帐篷。拍完,她又站在因为打仗而凋零的废墟上站了一会,看着那片以废墟为基地驻扎起的一个个白色帐篷,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随意翻着相机里刚拍到的照片。
感受着这里曾经有过的生活痕迹,风温柔而灼热,带着一些沿海城市的湿润,吹乱了迟悦的头发,也让她忘记隐藏自己的情绪。
跟摩托车司机打了声招呼,迟悦拿着相机穿过一条碎石子路,走向掩映在树荫中的海边。
夏季,正是万物张扬姿色的时刻,繁茂的枝叶交错在一起,为不知名的花消散了烦热。
指尖抚摸过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她仰头,吸了一口炎热却不觉得粘腻的空气,纤细的指尖轻柔地捻了捻花瓣,神情再次泛起焦躁和酸涩。
看起来很贫困的老人们坐在路边,眼神温和,又带着点探究的看着迟悦拿相机拍他们的帐篷。他们的皮肤因暴晒变得黝黑,干在脸上的褶子,跟这个国家给人的感觉一样,饱经沧桑。
没穿上衣的小男孩,在石子路上穿梭奔跑,发现迟悦一个人站在树下,男孩开心地跟到她身边,抬着头,睁着大大的眼睛观察着她手里的相机。
迟悦还以为男孩要什么东西,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坐在路边的老人。视线相交,老人特别友善地冲她热情挥手,说着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
摩托车司机把车往迟悦的方向牵,看到她虽然理解老人的语音有困难,但还是很有耐心地跟他们对话,忍不住给她做起了翻译。
“他们要你去家里喝茶。”摩托车司机转过头,把自己听到的话,用不太通顺的中文表达给迟悦听。“想给你拿点吃的东西。”
说话间,小男孩又引来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妹妹,不知道是看中了迟悦的什么,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吞口水。
“可以帮我拒绝吗。”收回跟老人寒暄的笑脸,迟悦悄悄冲摩托车司机指了指面前的状况,“我想去那边拍东西。”
“没问题。”男人应下来,又笑容和善地用当地语言对两个小孩说了点什么。
拂开遮挡视野的树叶,背后传来小孩独有的喊叫声,迟悦扭头,看到他们似乎是被摩托车司机给弄哭了,她下意识摸了摸包,但最终还是没拿出什么东西,继续往她锁定的画面走去。
迟悦眸子一眼不错地看着眼前的风景,脑子里却时不时琢磨着自己跟季航昨晚戛然而止的对话算不算是在吵架,手上的动作没停,却在拍完最后一张图的时候,眼角耷拉着,叹了口干涩的气。
她借着拍摄分散注意力,摩托车司机慢慢推着车跟在身后。
陌生的当地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或好奇,或欢迎,偶尔还能说出一两句中文跟迟悦搭话。在和谐的氛围下,迟悦逛完这片曾经有过生活痕迹的海边,用一张张图片讲述着这里的故事。
停下脚步的时候,迟悦跟摩托车司机,一人一边坐在海边的沙滩上,看着头顶一方粉色的天空,恍惚间有点分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
于是,她终于想明白自己的别扭在哪里――季航质疑自己对他的感情。
因为想明白了自己的难过,迟悦站起身,烦躁地踢开一颗小石子。一些委屈蔓延上来,可她却拿出了手机,拍下了眼前她认为最能表达自己真切爱着他的画面,给他发了过去。
图片发送的圈圈无力地转着,海风迎面扑来,抹了一把有些凌乱的发丝。“回市区吧。”收起手机,迟悦跨上了摩托车。
天色渐暗,来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慢慢走的,但现在要赶路,又是下坡,便不知不觉走得快了起来。
大半建在崎岖高山的马路,蜿蜒漫长,参天大树下,人显得格外渺小,像是混进巨人国的蚂蚁。穿行而过的摩托,声音刺耳。后视镜里,司机朝迟悦咧嘴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甩了甩脑袋,仿佛很享受速度带来的刺激。
骑得太快,加上车身越过石子瞬间打滑,在一阵左摇右摆,发疯似的扭动以及能淹没人的急刹嘶吼声中,迟悦与摩托车司机,连人带车跌进了草丛里。
“sorry!sorry!sorry!”反应过来之后,摩托车司机丢下车,连着爬了两步站起身去拉摔在树干旁的迟悦,边扶,边止不住地对她说着:“sorry。”
迟悦一只手压着路面撑住上半身,另一只手无力地落在膝盖上。看到摩托车司机伸过来手,她抽出了另一只手,对他微微抬起,表示自己没事。
她整个人半跪在地上,包被甩到了一旁,相机在包里,完好无损。而她,却稍显狼狈。好在草地很厚实,又是穿的长袖长裤,除了疼,并没有看到出血。只是骤然摔车,她有些慢半拍。
过了好一会,在摩托车司机的搀扶下,迟悦起身,迷茫地看了看周围。
“你还好不好?还能坚持吗?”看着眉头紧皱的迟悦,摩托车司机本就蹩脚的普通话说得更是词不达意。
不过经过一天的相处,迟悦完全能理解他的关心,表示让他去检查车,自己则是在周围捡起摔掉在地的东西,准备继续上路。
膝盖跟手腕都有不同程度的疼痛,她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尽快回酒店去躺着。
...
等到车终于停到酒店霓虹灯牌下的时候,迟悦不以为意地下了车。
膝盖一阵刺痛感,让她不自觉地弯了一下腰。
摩托车司机还在表达歉意,凶凶的脸上是终日起早贪黑而起的黑眼圈,衣服也穿出了旧的颜色,领口松垮垮的,还有一个洞,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摔车导致的。
这一切,都被迟悦看到了眼里。瞒下自己受伤的事,她笑着结算完今日的费用,又态度强硬的司机加了丰厚的小费,在司机连连道歉声中,她站在原地,目送他骑车离去。
等摩托车尾气已经彻底消散,迟悦抱着双肩包,一瘸一拐,不太利索走进酒店大门。
等电梯的时候,手机来了信号。接连地震动,惹得伤口痛感更甚,迟悦慢吞吞摸出手机,马哥的消息赫然映入眼帘。【你哪儿去了?你那个男朋友正到处找你呢。】
迟悦边扶着电梯门框往外走,边给马哥回了个“ok”的手势,然后立刻拨通了季航的电话。等了一会,直到她进了房间,季航的手机也始终没人接听。
她眼神疑惑地点开跟季航的微信对话框,发现自己发过去的图片旁显示着红色的感叹号,并没有成功发送出去。
下一刻,来电显示“季航”
她第一时间接听了电话,“我没事,山里没信号,也怕被抢,就没摸手机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迟悦连着吸了几次鼻子。
季航那边稍微停顿了一下,才传来一声放松的轻呵。“差点没忍住...”话没说完,他又很快地调转话头:“怎么人不在酒店,也不用车,还在生我的气?”
“我干嘛要生你的气?”轻轻撑着床,坐下的同时,迟悦挪开听筒,忍住了疼痛的轻哼,又故意笑了两声:“你在担心我啊。”
“我当然会担心你。”
“我很好,今天去的地方空气好,治安相对稳定,人也很纯朴。”报备完一天的行程,迟悦语气一顿,“不对啊,司机没跟你说吗?他不会骑摩托车,我就自己换了一个。”
“说了。”季航叹了口气。
意识到他是关心则乱,迟悦抿着唇偷笑,短暂的感动过后,她想起来自己今天悟出的另一个问题:“季航…我不想跟你分开。以后我们不要为了别人闹不愉快好不好。”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在似笑似叹的一声气音之后,季航慢悠悠地表示:“不过比起纠结你到底喜欢谁,我更在乎你的安全。许凡心在那边有点关系,你有需要,联系不上我的时候就让他帮忙。”
听筒里,季航的声音稳得令人安心,可听他说完,迟悦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他会帮我才怪。”话落,她又很快,很认真,认真到声音都有些变调的对季航说:“还有,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第九十七章 前任来袭
天气炎热且多雨,加上摔伤,迟悦在酒店住了修养了几天。因为吃这边的食物还是容易拉肚子,又考虑到行动不便,这几天她几乎靠着自己带来的零食还有季航走之前留下的补给度日,等食物消耗得差不多,她也总算收拾好行囊,再次踏上旅程。
选了一个市区安全的老街,迟悦放慢脚步,闲步街头,一会拍斜阳下的街道,一会拍不同风格的城市建筑。
学校、教堂、医院、村委会、商店,异域风格的建筑里,有些穿拖鞋,服装单薄的当地人看到迟悦拿相机,会热情地摆出姿势让她拍照。
这时,迟悦也会仔细地调整模式给他们拍上几张照片。
拍完之后,他们会凑上来看看,发现她把自己拍得很好看,一高兴,就塞一些五颜六色的东西给她。
一条路走下来,迟悦手上拿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她也不敢吃,继续往前走,等走到地图显示的休整地点的时候,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
脸上拂过摇曳棕榈树的阵阵海风,脚踩着白色柔软的沙子,走到人烟稀少的海岛上,迟悦并不着急去避雨,而是去了马路上,一个像是厕所的建筑里。
气味告诉她,地方没找错,这确实是一个公共厕所,可当她走进去,处理完问题之后,不知怎得,她似有所感,狐疑地一抬头。
天花板上厚厚一层活物,正在缓缓蠕动,还有要往下掉的趋势,看清是什么之后,也不顾上膝盖会痛,迟悦吓得赶紧往外跑,觅食的心情也随之消散。
逃出来的迟悦,随便找了个有遮挡的板凳,安静地往那一坐。冷清的眼睛还在因为刺激的画面而稍微瞪大,舒适微风下,她轻轻摸着自己的心口,又因膝盖的阵痛而微微弯下腰。
正缓着劲,包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思绪被打断,迟悦没有多想,扫了一眼,见到是一串陌生数字。
“你好。”接通电话,她习惯性地讲了句中文。
她说完之后,像是意识到那个号码似乎也不像是国内的,便再次揉了一下有些堵的心口,微张着唇。准备切换的英文单词还未说出口,那边的人已经从稍微的愣神中缓了过来。
“迟悦。”年轻男人的声音,拖着一点点尾调,低的、哑哑的,在明媚阳光下,通过电子讯号传来。
仿佛有人在耳边呼气,痒痒的感觉迅速遍布她的每条神经。
“我是许凡心。”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和平时比起来冷漠了许多。
身后是喧闹的街市,听筒里传来的背景音也是。猜到许凡心可能就在自己附近,迟悦无意识地朝四周看,可他却仿佛是在暗处静待收网的狩猎者,潜伏得无声无息。
视线反复徘徊,迟悦的手心,鼻尖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片刻,似是厌倦了这样的游戏,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然后呢,找我干什么。”
“上车。”
伴随许凡心有点凉意的声音,迟悦看到面前缓缓开过来一辆打着刺眼白灯的轿车。
渐而雨势变得更大,包裹着小腿的长裤,开始被雨水溅湿。
轿车的车头灯提示性地冲迟悦晃了两下,车就稳稳地停在她身侧,在她沉默之时,车门开了。
一个穿西装,头发梳得板正的男人走下来,撑开的伞遮在她的头顶,开口的普通话很标准。
“请上车。”
男人的语气礼貌不失客气,可男人的身体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姿态。
迟悦没有动。见她不配合,她面前的车窗缓缓降下一半。许凡心就坐在后座里静静看着她,带着点被她行为触及到的不悦,那双漂亮的眼中,眸光又冰封了起来,冷冷的、狠狠地盯着她,很凶,却又只是看着她。
黑西装的男人见状,再次向迟悦低下头,“麻烦您,上车。”
她不声不响地叹了口气,看着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孔,慢慢起身,钻进了后座。
窗外一侧的景象很梦幻,小溪蜿蜒流淌,橙光混着密集的小雨点,洒在潮湿的土地上。
光照下,一切东西都亮闪闪的。
轿车沿着和缓弯曲的海景,穿行在歪歪斜斜的红色低矮楼房间。微微波浪的海,蔚蓝一片。暑热沉沉罩住车顶,窒息了一切声响。
望着窗外,迟悦打破沉默。“你要带我去哪。”
像是没听见,许凡心不理她,正午的阳光透过隐私玻璃,细细地描摹着他无声的轮廓,那双精致的眼睛没有过多的色彩,有些冷漠地注视着前方。
静静地等了很久,迟悦别过脸,神情复杂地看了许凡心一眼之后,摸出手机,在跟季航的对话框里,她飞快地打出【许凡心疯了】
车窗外明明是一番繁华景象,那明媚的阳光打在许凡心清俊的眉眼,却显得他更冷了。他瞥了迟悦一眼,没有预兆地向她伸出手。
阴影笼罩下来,混了沉稳檀香的茉莉气息,在这样密闭的环境里异常突出,有力的大手,轻松地抽走了她的手机。
屏幕微微泛着冷光,许凡心垂下睫毛,看了一眼那条没发出去的消息,自嘲地笑了笑,随后按熄光亮,将其漫不经心地搁置在一旁。
“还给我。”对上许凡心波光粼粼的眼神,迟悦冷着脸向他摊开手掌。
“怎么弄的。”莹润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手腕,许凡心看了一眼她掌心已经结疤的大块擦伤,又稍稍用力拽了她一下,强迫她跟自己对视。“手怎么破的。”
“与你无关,手机,嘶...”没等迟悦说完,那双捏着她手腕的手转捏住了她的伤口。
许凡心冷冷哼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生气,“到地方自然会给你,安静一点。”
他说完,不等迟悦回话,直接松开了刚才还紧握着她的手。
“你发什么疯?”指腹轻轻抚过伤口,迟悦皱眉瞪了许凡心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