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有风糊着话筒,他声音虚虚地融在环境音里,带着股城市的喧嚣,显得迟悦这边的碧海蓝天还泡在睡梦里似的虚幻不真实。
“你在哪。”手撑在栏杆上,迟悦睁开眼,长睫垂落,眸珠里是湿润的蔚蓝,像秋日清晨的大海。“要是我不答应住下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一直把我关着?”
许凡心闷哼一声,发出轻笑,“手机今天会给你。你的行李待会也会有人送过去,”
“什么意思。”
“没人要限制你的自由。你手机摔坏的事我跟季航说了,让你住那养伤的事,我也跟季航说了。不出意外,你拿到手机就能接到他的慰问电话。”许凡心的声音带着没什么温度的笑,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生硬,他又放软了点态度。“迟悦,我只是礼尚往来而已。”
“也没见我给你照顾瘸了。”远远望着沙滩上的一处,迟悦转过身,妥协似地叹了口气。“季航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就问我严不严重,问你是怎么弄的。对了,他说自己那边,有时候要开车,不方便接电话,你要是联系不上他,别着急。他晚上会找你的。”听迟悦嗯了声,许凡心又继续说:“今晚我会回来,有什么东西要带的,现在可以跟我说。”
“没什么要带的。”掐算着季航已经进了无人区,她有些焦虑地咬了咬嘴唇。“你能现在把季航的电话发给我吗。”
那边停顿片刻,才轻声反问:“担心他啊。”说完,许凡心笑了,像是在笑自己的明知故问。“知道了,马上给你发过去。”
挂了电话,许凡心确实把季航的号码给发了过来,可迟悦打了两次,一次直接打不过去,第二次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
“一会要是这个号码回电话了,你能马上给我接吗?”从女人的反应看来,她没听懂。迟悦叹了口气,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女人依旧不解。
“算了。”归还手机,迟悦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女人离开,自己则是跌跌撞撞地跟上了她。
因为担心错过季航的回电,她就一直跟着女人,又因为上下楼不便,她去了一楼,就在开放式厨房料理台对着的长条桌前找了个位置,把腿放到凳子上,无所事事地看来看去。
外面的小虫子晃来晃去,伴着蛐蛐儿的鸣叫,倒也热闹。望着炎热得叫人中暑的室外,迟悦头靠着手肘,脑袋垂着看女人在料理台上切菜,炒菜,煮菜。
难熬是无疑的,相机在楼上,手机没有,身边除了一个听不懂中文的女人之外,连个能交流的人都没有。
房子倒是有很多可以探索的余地,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没法实施探索计划。
不知道过了多久,系围裙的女人给她端来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迟悦这才发现,自从来了这个国家之后,自己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可拉肚子的阴影还未完全消散,于是,对着满桌飘香的食物,她再次朝女人伸出了手。
“打电话,给许...”迟悦顿了顿,最后还是选了个女人能接收到的指令,“给许先生打电话。”
陌生的称呼,被她咬字的方式弄得更加别扭。
女人听清之后,点了点头,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又给许凡心打了个电话。
“又怎么了。”许凡心那边似乎切换了场景,变得格外安静,隐约还能钻出几声听起来一点也不像这个国家氛围的悠扬音乐。
这无疑是挑起了迟悦的娱乐神经,她趴在桌面上,声音听上去是无聊的有气无力,“许凡心,这里什么都没有,太闷了。我的手机到底什么时候能拿来?”
那边的人让她的语气弄得猝不及防地笑出了声,背景音乐的声音也随着他的笑,逐渐攀向高潮。
“笑什笑?电脑没有,电视也没有。活不能干,玩也没东西玩,连本书都没有。还有你家这个破台阶,都没有电梯吗?上下楼这么不方便,还不如住酒店。”似乎是真的很不满意现状,迟悦一口气说完了整段话,导致气息都有些跟不上,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已经在送过去的路上了,耐心等等。”
在许凡心回归温度的声音下,迟悦侧目看了一眼被自然光照亮的小片橱柜。空空的,连副碗筷都没有,她又俯身,扒在桌子上向下看,也是什么都没有。
她泄气似地轻叹,又引来了许凡心的嘲笑。“现在只是无聊就已经这么难受了?”问完这个没指望她回答的问题,他又慢吞吞地问:“要真被拐走,限制你的人生自由,你岂不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被许凡心声调绕了个惹人恼怒的弯给刺激到,迟悦没好气地落下一句:“少吓唬我。”就把电话给挂了。
胃口挺好地吃完了一顿饭,迟悦又以女人为中心,在她周围缓慢地参观着这个毫无烟火气息的海边别墅。
推开院门,户外花园的草坪上,洒水器正在“哗哗哗”地工作着。
花园旁边,通向海滨的木桥横跨在一个L形游泳池上,藤蔓遮蔽,区域幽静。
宽敞的白色沙发,用酸橙绿色的靠垫装点,围绕着一张矮桌,迟悦走过去躺在椅子上歇了会,又穿过花园,不紧不慢地走向一座白色建筑。
门未锁,透过虚掩着的门缝,她看见里面也跟别墅一样,空空荡荡。
探寻无果,她慢慢往回走,鼻尖因闷热出了点汗,再次经过波光粼粼的泳池时,她眼睛一亮,有了打发时间和缓解疼痛的好主意。
细白的小腿,顺着泳池边缘滑下去。迟悦双手撑着晒得有些发烫的瓷砖,借助水的浮力,让腿飘在水面上。
仰着头静静地坐在泳池旁,感受棕榈树下的时间缓缓流淌。
过了一会,女人很贴心地给她端来了一盘切好的芒果,下面还铺上了一层冰,吃起来很凉爽。迟悦在女人要转身回屋时,轻轻地叫住了她。
“电话,还是没有人回吗?”迟悦一面说,一面用手贴在耳畔。
黑黑的眼睛微微一弯,女人从包里拿出手机,对迟悦指了指,又摇摇头。
“好吧...”神情半喜半忧,女人能听懂自己的话了,迟悦这么安慰着自己,对她笑着摆摆手,示意她回去。
不远处,大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女人几乎是立刻就跑向大门。
迟悦行动不便,就探着头往大厅的方向看。发现一个穿黑西装的陌生男人快步走到大厅,放下了自己的行李箱,而后又有几个人陆陆续续地搬来了一地的纸箱。
等迟悦终于走到大厅的时候,地上已经散落很多行李和家电。东西多到实在是有些惊人,且外面停着的货车上还有人在不停地卸着纸箱。
“还真是许凡心的做派。”不带感情地微微一笑,迟悦从一堆东西中,慢条斯理的拽出自己的行李箱。
试了几种姿势,都没法无痛地蹲下,迟悦刚要把行李箱搬到板凳上,就听到从大门的方向,由不同声音发出的一道很整齐的“许先生。”
迟悦偏头,看看外面热得要命的太阳,又扭过头。还真回来了,在她有些狐疑的打量下,许凡心迈着有节奏的随意的步子,边扯领带,边往她的方向走。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回来的,今天穿的衣服不是简约的纯色衬衫,而是换上了一套精致的西服,比正常应酬的西服看起来更加华丽,深蓝的西服上点缀着细致的亮片,在暖金色的光线下,就好像珍贵的宝石,闪闪发光。
第一百章 原来都已变成了回忆
下一刻,泛着宝石光泽的深蓝西装外套就落到了迟悦手上。
两人的视线只短暂相交了一下,就看到许凡心扭头,冲身后忙前忙后的黑西装男人们打了个响指,简短说了句什么,然后他们就垂着头,退到了迟悦看不见的地方。
“你给我衣服干嘛。”手里衣服的温度和她冰冷的肌肤相比,可以称得上是温暖。可因为不懂许凡心的用意,触碰着丝滑面料的她,有些静止不动。她垂着眼,望着那件西装外套,整个人像石头一样,变成了一尊雕像。
“披上。”确定不会再有男人看到迟悦此刻的模样,许凡心转回头,温热的视线在对上她的瞬间,又刻意黯然下来。“手机在口袋里。”
摸到了东西,迟悦面露欣喜,许凡心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听不出情绪。
“站着干嘛,你腿好了?”
“明知故问。”迟悦后知后觉地披上西装外套,刚要继续,余光瞥到刚还在接待西装男人的女人正朝他们这边走,嘴里还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许凡心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双手扶着桌面,对站在另一边的迟悦稍一点头。“坐着,冰敷一下,我去拿冰块。”
随着许凡心离开,大厅那边再次传来了搬东西的声音,迟悦缓缓坐到椅子上,循声望去,一身黑衣的男人正拎着两个袋子进屋。
许凡心接下他们给的东西,随手丢在料理台附近的柜子上,然后扯了扯本就微低的衣领,小声跟黑衣男人交代着什么。
“我坐这办公不碍事吧?要牵个充电线。”拿着全新的手机,迟悦专注地一点一点检查备份的东西,头也不抬地问走过来的许凡心。
许凡心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缠着冰袋的毛巾。
确定了手机里的东西没丢,迟悦抬头,刚巧看到许凡心对不远处的男人两指微勾。
被她丢在电脑一侧的电线,下一刻,就落到了黑西装男人的手里,只见男人很违和地在大厅里转悠着,找插孔。
一低头,挽在耳后的发丝就滑落在眼前,又被迎面压下的微风撩起,迟悦稍稍一仰头。许凡心拿冰袋的手悬在她膝盖上方,神情是难得地犹豫。
“自己看着点。”说完,许凡心把冰袋放在了她的膝盖上。
接触到凉感的瞬间,迟悦闷哼着仰起头,像个没了绳子的风筝,视线黏在了冰蓝和白色调的屋顶上。
目光被她绊住,许凡心浅叹一下,重新调整好散在她膝盖处,松松垮垮的冰袋,转而坐到她身边。
窗外微风拂过,整个建筑被高大的棕榈树环绕,树荫勾勒出草坪的轮廓。
迟悦脖子仰酸了,稍稍一偏头,透过木门,看着一整片纯净而深邃的海天一色。“别折腾了。”拨开那只带着担心,牵着冰袋的温润手指,她往另一侧移了点,又拿起手机。
许凡心抬起冰袋,仔细瞧了会她的膝盖,又往前压了点身体,把冰袋放回她的腿上,伸手扶着。
两人之间有一张凳子的距离,大手按着几颗冰块,许凡心将木桌下藏着的餐椅用腿挪开,手撑在她缩着的腿边,没说话。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迟悦偏过头去看他,他就把她挡着的胳膊放回到她身前。
不一会消失的冰块就变成湿乎乎的液体,水沿着肌肤往下落。搞不清楚是冰敷还是热敷,只觉得伤口变得有些烫。
“还很疼吗。”许凡心突然出声。
问之前,许凡心已经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次姿势。地上形成了一滩剔透的湖泊,在大理石地板上瘫着,还有些水流极不情愿地顺着她的腿爬下去。
大厅搬东西的动静逐渐转往二楼,还有人给许凡心送来文件,散着的纸张跟迟悦的电脑一起摆在桌面上,冷风钻进纸缝,掀起卷纸的一角,然后再被下一阵风抹平。
几声昆虫叫声下,迟悦将视线移开片刻,看了他一眼,又好像是看着窗外,“能不疼吗?”预感到自己又要皱眉,她拿起手机,边刷朋友圈,边小声嘀咕:“本来还能正常走路,你倒好...”
“哪里疼。”不让她有怪自己的机会,许凡心直接捏着吸饱冰水的毛巾,精准的触碰到她最疼的地方。
“嘶…”她一个激灵,随即推开许凡心的手。
许凡心察觉,“这里?”
迟悦没有说话,目光被刚刷新信号的手机给吸引了过去。
屏幕里,季航分享了一张照片,日期显示的时间,是在她手机摔坏时传来的照片。
一辆很符合季航气质的越野车,车窗边侵入沙尘。电线杆与车辙,黑色部分是云的投影。曾经是一片湖泊的沙地附近依然能看到防沙装置,风将丝滑的沙,雕刻成神奇的作品。
照片最边缘的地方,是一处古火山遗址地貌,秘境长城,残破不堪的长城,荒凉而孤寂,又充满了锋利感。
视线一遍又一遍地在季航拍出的世界末日般景象前临摹,照片里没出现季航的脸,迟悦却从这张犹如逃离了地球的图片里感受到了极致的壮阔,以及极致的自由,还有...
【会不会很孤独?】她将自己的想法编辑好,发了出去。
迟悦无声,许凡心也无声地凭感觉处理。漂亮的胳膊线条,无处安放。闲着也是闲着,他抓着莫名其妙就短了一截的桌板,借此来掩饰迟悦会看见偶显露青筋的肌肉。
许凡心进退得当地用余光去瞟因为屏幕里的内容而如蝴蝶羽翼般轻巧飞舞的纤细睫毛。他知道她的欣喜因何而起,所以即使下意识地亲近她,却又不敢再靠近她。
因为太近了,就不是朋友该有的距离了。
沉默的时候,那些没被言语表达出来的事情,都会化作透明的泡泡,从想念的坑鼓起,翻个跟头扩张,又被现实撑破。
那曾今游走全身的,未必只能是忙碌的手指,可现在却不太敢和她贴得太近,不然就容易擦枪走火。
光影变幻,黑衣男人打破两人之间沉寂的空间。
“许先生,今晚的...”
男人的话被许凡心抬手打断。看到迟悦注意力还在手机上,他神色和缓了许多。“你跟洛坤去。”
收起冰袋,许凡心站起身,准备去监督一下工作进度,顺便处理掉家里会打扰到他们的那群黑衣服的男人。
迟悦抬眸就看到了被阳光拉的很长的影子,感觉许凡心要离的特别遥远了,她眨了眨眼,沉默良久,也没想好怎么开口。
本以为身上和地上的这摊水就要这么僵持着了,许凡心又忽然转过头,眼里盛着期待却暗淡的光。
视线相交,在许凡心的凝视下,迟悦还是开了口。“你要不...让阿姨给我带点纸来?”
即将消失在大理石立柱的身影稍稍停住,许凡心对迟悦露出一个侧脸,“自己拿。”
她自己不能拿,倒不是因为腿伤,而是她根本没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看到纸在哪,也无法通过沟通去找到她要的东西。
寸步难行,迟悦调整神情,一边在手机上搜索酒店,一边用读不出情绪的态度对跟黑衣人交流的许凡心喊出一句,“在哪拿?”
“不清楚。”
面对许凡心的男人,正严肃的跟许凡心说着话,眼睁睁地看着一抹没见过的笑意从许凡心脸上出现又离开,男人迅速错开目光。
“许凡心,你...”
迟悦刚准备起身,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季航的语音消息。她重新坐了回去,同时点开了那条10秒的语音。
“习惯了就还好。但是会忍不住想你。腿伤怎么样了?”
混着风沙声的语音消息,被迟悦反复听了几遍。像是怕错过每一个音节,她每次听,都把听筒紧紧地贴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