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荣知道吗?”
“谁不知道韩世荣啊,他原先在县衙做过主簿,听说去年死了,你要去他家吗?”
“是的,知道他家住在哪里?”
“他家很好找,方圆几十里没有人不知道。四合院,大瓦房,一进村就能看见。”
香莲半信半疑,连声道谢。
为了确认路人的话是否属实,香莲决定再问问别人。又走了几里路,却始终见不到一个人影,她前后看看,心里害怕起来。
她不怕鬼怪,倒是担心路上有打劫的,或者野狗狐狸之类的,在这荒野里,遇见可怕的东西,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
因为坐了一整天的汽车,在车上身子都颠散架了,此时全身又酸又痛,两条一点都迈不开。
还有脸上,被皮鞭抽过的伤口在微风吹拂下,干裂发痒,她用手摸了摸伤口,有火辣的感觉,此时,她多想有一张床,躺在床上睡上一觉。
可是,为了韩家不被人霸占,为了明天开庭能将马革毕枪毙,还有,她马上就能见到她心爱的人了,她疲惫的身子又兴奋起来,大踏步向前走去。
她走了不知多远,右边的湖面依然如故,往前往后望不到尽处。些时,月亮升到半空,湖边的柳树遮挡了大部分光线。微风拂过,柳枝轻轻摇曳,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像珍珠,像雨点,像星星,洒在她的脸上、身上,路面上,仿佛使她的心情也变得轻盈起来,她半天没吃东西,这时已忘了疲惫和饥饿。
终于走到了湖的尽头,果然见到了一片村庄。她不确定是否就是韩圩村,走过去向庄子里望去。周围是堤坝,中间有两三个村庄。香莲站在堤坝上,能看见整个村庄的全景。月光下,所有的房顶都显得乌黑,只有一片房顶与众不同。她隐约感觉那是一片瓦房,想起路人的话,这应该就是韩家松家所在的地方。于是,她迅速冲下下坝子,朝村庄走去。
村里的居民都已经入睡,只有一些家狗守卫着主人的家门,它们听见脚步声跑过来查看,见到陌生的身影便狂吠起来。
香莲怕狗扑过来,捡起一根树枝拿在手里,狗们见了躲在远处狂叫。
她走到瓦房前面,看到一圈围墙,像极了四合院的结构,便确认这里没错。她走到跟前敲门,门内的狗叫声愈发激烈,整个村子也随之吵了起来,但依旧没有人出来开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有人问:“谁呀?”
“我找韩家松。”
“三少爷不在。”
香莲想起路人的话,韩家松的父亲曾当过县主簿,家里肯定有佣人或管家,应该有些家规,没有主人发话,佣人不敢随便让人进门。于是,向里边说道:“你是管家吗?请示一下老爷,说白家烟馆的大小姐来找三少爷,请他开门。”
“不用请示了,老太太不会同意的。”
这句话让香莲确信韩家松就在家里,可人家不开门也没办,便又说道:“你不开门,我就一直敲到天亮,看看你们能不能忍受。”
“好吧,你等一会儿,我去问问老太太。”过了一会儿,那人回来说:“全家都睡了,我叫不醒他们。”
香莲气得不行,跑了那么远的路,不能就这么回去了?不行,她决定采取点手段。于是,她用脚猛踹大门,大门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像雷声一样,她大声喊道:“韩家松,你给我出来!”
这时,村子里有人过来问:“你是谁呀,大半夜的还让人睡觉不?”
又有人过来说:“人家不想开门,你再喊也没用,快走吧。”
有些人甚至想上前拉她,香莲不管那么多,继续踹门。
忽然,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男人站在门内,怒声道:“半夜三更你闹什么?”
香莲定睛一看,虽在昏暗处,她还是认出那人,正是那天陪着韩母去白家烟馆闹事的人。香莲想起韩家松跟她说过,这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名叫韩家柏。于是,放低声音道:“是大哥吧?你让韩家松出来,明天县公署审理案子,他必须到场,我刚得到消息,连夜过来找他。”
“他一直失踪没有回来,你去别的地方找吧。”
“我知道他在家,你就让我见他一面。”
“不行,你快走吧。”
香莲趁韩家柏不备,猛地冲进大门,韩家柏想拉她却没抓住。
进入院子,香莲看到这里有两层院落,心想韩家松肯定住在后院,便朝后院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韩家松,出来!”
突然,从堂屋的房檐下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香莲一眼就认出韩母,她低声道:“伯母,让韩家松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你个丑八怪,有什么话跟他说?快滚!”
“我真有急事,明天法院开庭,韩家松必须到场,要不然我怎么会半夜来找他?”
“你害他还不够吗?他先被活埋,又被吊打,差点死掉。他跟你们有什么冤仇,你一次一次害他?”
香莲站直身子,她尽量给这个将来有可能是她婆婆的人一点好感,便慢条斯理地说:“伯母你少说一次,他差点被人枪毙,是我救了他。这些他没跟你说吗?”
“没说,赶紧滚吧。”
一个女人从西边的圆门走过来说:“娘,她找家松,叫家松去吧。”
“不行,家松跟她跑了,你怎么办?”
香莲一愣,不知道那女人是谁。她心里想,难道是韩家松的老婆?又觉得不太像。如果韩家松结婚了,怎么可能留下妻子守房而一个人去茶行当伙计呢?
心里疑惑,便四处张望,心想着,如果韩家松在家,肯定会躲在某个地方偷偷看她。果然,在东边圆门后方,她看到一抹身影闪动,心里想,韩家松定是藏在圆门后边,便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那人,仔细一看,果然是韩家松。
香莲把他拖到院子中央,再要拉他去前院,却被韩母猛地冲过来拉住。
“你这个母夜叉,你要做什么?”韩母大声吼道。
香莲向她嚷道:“我只想让他出庭做证,什么都不做。”
韩家松站直了身体,平静地说:“不要拉我,我跟你走。”
韩母顿时声嘶力竭:“不行,哪里都不能去!”
“我这次去不会有事的。”
“这个母夜叉有什么用意,我心里还不清楚?她就是要勾引你!”韩母愤怒地叫道。
韩家松的情绪突然爆发:“你天天这样胡说八道,我更要跟她去了!”说完,他迈步子向前院跑去。
韩母急追上来,韩家松快速躲开,正要往前院跑,迎着韩家柏冲过来,他忙躲闪,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刚好被韩家柏抓住却又挣脱,眨眼工夫,韩家松的身影消失在了前院。
香莲立刻追过去,却被韩母抓住,她一边伸手撕扯香莲头发,一边骂道:“小妖女,你勾引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香莲个高,韩母控制不住她,挣扎了几下就摆脱了,香莲看韩家松跑出了门,心里高兴,又扭头对韩母挥挥了手:“我走了啊,伯母?”
她本意是跟韩母告别,韩母却当作她故意气她,破口大骂:“不要脸的女人,你不得好死!”
香莲知道她误会了,但她没有解释,快速冲出门外,见外边站了不少人正在看她,有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着她,有的人在拉前面的韩家松,想留住他,韩家松像一头疯牛,挣脱那些人的手后扎猛子往前跑去,香莲紧跟在他的后面。
出了庄子,韩家松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不能跟你走,你回去吧。”
“为什么?”
“我娘会气坏的。”
“明天一早就开庭了,下午你再回来不行吗?”
韩家松低头不再说话,香莲便拉住他的胳膊朝着堤坝走去。
月亮已经升到高空,洒下的银白光辉将整条路照亮。湖面在微风的吹拂下掀起层层波浪,月光在湖面上碎裂,像一串串珍珠滚动。
香莲停下脚步,她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了,她喘着气说:“等一会儿吧,累死我了。”
韩家松望着她疲惫的样子,感到一丝心疼。
“你一路跑过来的吗?”
香莲苦笑了一下:“我怕晚了不好叫门,才一路小跑过来,没想到你们还是睡了。”
“庄上的人没事做,天一黑就睡,这样能省点油钱。”
两人坐在湖岸边,望着湖面起伏的波澜,宛如坐在水中的船上,身体随着微波轻轻摇晃。香莲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同时,她又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忧虑。
“你娘身边那个女的是谁?”香莲忍不住问道。
韩家松依旧沉默不语。
“她是你老婆吗?”
“不是,我还没结婚。”
“你娘怎么说你跟我跑了,她怎么办?她跟你什么关系?”
“算了,别问了。”
韩家松扬起脸,望着天上的月亮。
香莲跟着抬头,心中升起一丝愁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乎那女人跟韩家松的关系?
第十二章 大院公审
一早,群众纷纷来到县公署的大院,准备观看县知事审理白马两家纠纷案。
几名差人将几张桌子从办公室搬到门口,拼成一条长龙,上面铺上红布,后方摆上几把椅子。随后,县知事领着相关人员从屋内走出,大家分别就座。县知事与刘副官坐在中央,两侧是警察局长、法庭主任、检察署长以及知事秘书等人。
县知事环视满院的群众,向法警组长询问:“双方的人都到齐了吗?”
“都到齐了,就等知事大人开庭了。”
“那好,我先说两句。”他看向满院的群众,“按理说,今天的主审官应该是法庭主任。但由于原告将案件上报到县公署,并且涉及到省督军府,督军大人委派刘副官前来坐镇审理。我这个县知事不能袖手旁观,这才决定担任这次庭审的主审官。”
说罢,众人纷纷鼓掌。
“好,接下来请原告上前。”
白掌柜刚要上前,马革毕却先于他快步跑到桌子前面。
知事问:“你是什么人?”
马革毕回答:“我是原告。”
“我才是原告!”白掌柜举着手喊道,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双手扶住了审判桌子,急赤白脸地说,“他敲诈勒索,要霸占我的房子,是我到县公署告的状,我才是原告!”
马革毕辩解:“我没有霸占任何人的房产,他的房子他还住着,我什么时候敲诈勒索了?”
“要不是知事大人让警察看守,你早就住进去啦!”
县知事挥了挥手:“不要争吵,究竟谁才是原告?”
马革毕说:“我的东西被他弄丢了,我告他赔偿,我才是原告。”
白掌柜抢着说:“他敲诈勒索,我才是原告!”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县知事皱眉看了一眼法庭主任:“这案子该怎么审?两个人都说自己是原告。”
法庭主任笑着说道:“这个好办,掌嘴,看谁能承受得住谁就是原告。”
“嗯?”县知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了起来,“这个法子不错,看来你经验丰富。”他转向法警组长,“掌嘴怎么掌,你看着办吧。”
法警组长指示几名法警将两人双手背住,又带来一个法警,手持板子站在两人中间。两人看着法警手中的板子,都下意识地往后退缩。
“谁是原告?”法警大声问道。
白掌柜吓得哆嗦,马革毕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原告。”
“好,先撑你的嘴。”
话音刚落,板子便重重打在马革毕的嘴上,啪啪两声,马革毕顿时鼻口流血,疼得他哇哇大叫。
法警又转向白掌柜:“你是不是原告?”
白掌柜看了马革毕一眼,腿一软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不敢说话。身后两名法警将他拉起,继续把他的手背在身后。
正当法警准备举板子掌嘴时,香莲突然大喊:“我是原告!”
众人愣了一下,纷纷扭头看向香莲。香莲迅速跑到桌前,冲着法警说道:“你打我吧,我是原告。”
法警愣住了,望向知事,不知道该怎么办。
知事想起昨天下午看她跟刘副官一起下的汽车,知道她是白家烟馆的大小姐,扭脸看了看刘副官,刘副官侧下脸小声说:“你是主审官你看着办。”
知事点下头说:“原告只能有一个,你下去吧。”
香莲答道:“我是白家烟馆的大小姐,白掌柜的长女,白掌柜和我娘平时都不怎么过问烟馆的事,烟馆大小事情都是我由我管着,我才是真正的掌柜,原告应当是我,不信你问问大家。”
有些人想看香莲挨板子,故意喊:“大小姐说得没错。”
香莲洋洋得意:“你听见了吧,我说得没错。既然我是掌柜的,我就应该是原告。要撑嘴就该撑我的嘴。”
说着,她将脸伸向法警,做好了换板子的准备。
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这女子孝顺,愿为父亲受刑,真是不简单。”
知事想想,打一个女孩子总觉得不忍,对法警说:“算了,就当两人都是原告,各自讲各自的理吧。”
马革毕猛地挣脱法警,举拳头抗议道:“我抗议,你们也得打她!”
知事看着他说:“她是女儿,还是替父受打,你忍心吗?”
“我忍心。”马革毕哼了一声,又往地上吐一口血水,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捏在手中大喊:“牙,我的牙!”
围观群众哄然大笑。
香莲思忖片刻,决定不再和他争这个“原告”的身份,大方地说道:“行,你就当原告吧,看你能告我什么?”
“我告你什么?”马革毕掉了一颗牙,口气漏风,话说得不清,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片刻后,众人安静下来,马革毕继续说道,“我的洋戏匣子是不是在你烟馆丢失的?”
“那不是洋戏匣,那只不过是个木箱子。”
“笑话,我明明给你的是洋戏匣子,怎么会是木箱子?”
“你哪来的洋戏匣子?”
“我六弟马革业托人从外国买来的。”
“你六弟从外国买来的,怎么放在你这里?”
“我六弟要为张督军祝寿,这个礼物提前拿到六弟家里,容易被人发现。这样一来,督军也会知道,甚至会拒收这个礼物。所以我把它先放在我家,等督军生日时再送过去。这样做错了吗?”
“你确定那个洋戏匣子是给张督军的寿礼?”
“当然,我六弟花了万两白银才买的。”
“你在说谎!且不说你弟弟只是个军官,有没有万两白银,单说你弟弟敢给督军送洋戏匣子,就意味着图谋不轨,应该枪毙!”
马革毕吓得一愣,瞪大眼睛盯着香莲好一会儿,才指着她怒道:“小毛丫头,你别血口喷人!”
香莲冷笑一声:“我的嘴上没有血,血口喷人的是你。”话音一落,又引得围观的人哄笑,气得马革毕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