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莲不紧不慢地说:“知事大人,您可听说过送礼物有‘两不送’吗?”
“什么是‘两不送’?”
香莲伸出一根食指:“一个是钟,送钟意味着送终,相当于盼着人死;另一个是匣子,木匣子容易让人联想到棺材,寓意不吉。而且,马团长要送给张督军的洋戏匣子,不仅像棺材,而且里头还能唱戏,这不就是一副陪葬品吗?您说,督军大人在寿宴上看到这样一个东西,心里会怎么想?”她转向马革毕,“你这是给督军祝寿,还是在诅咒督军?”
马革毕愣住,气得说不出话,指着香莲又把手放下。
香莲继续说道:“话说回来,马四爷提到,马团长买洋戏匣子花了万两白银,这件事刘副官应该听说了吧?一个团长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银子?大家都知道,张督军治军严明,马团长的银子可不是抢来的吧?”
“我给他的。”
“好,不管你有没有这么多银子给他,你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行贿张督军?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让张督军成为一个贪污腐败的将军吗?”
马革毕抖得说不出话。
香莲话锋一转:“张督军不会受贿,马团长也不会行贿,更不会花这么多钱去买洋戏匣子。那么,这个洋戏匣子从哪里来呢?唯一的可能是作假。有人制造了一个假洋戏匣子,放在白家烟馆里,然后雇人偷窃,逼我们家赔偿洋戏匣子,目的就是敲诈勒索。我说得对不对,马四爷?”
“你胡说?”马革毕翻着白眼,好半天才挤出三个字。
“我胡说?”香莲冷笑道,“有证人在,不信要不要让人来对质啊?”
“谁?你让他出来!”马革毕愤怒地喊道。
香莲一转头,看向周探长:“周探长,下面交给你了。”
周探长从人群中走出,指示一名警察:“把洋戏匣子拿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警察抱着一个木箱走了过来,周探长让他将箱子放在地上,并打开。从箱子里取出一只金黄色的喇叭和一只木匣子,问马革毕:“马四爷,这些东西你认不认得?”
马革毕抬起头,目光不屑:“我哪见过这些东西?”
周探长不急不缓地说道:“好,我让你看看,你是不是见过。”他转头对一名法警说道,“带李木匠来。”
很快,李木匠被带了上来。周探长问他:“你认识这些东西吗?”
李木匠点了点头:“认识,这是我按照马四爷给我的图纸做的木箱子,里边的小匣子也是我做的。但上面的漆不是我涂的,我涂不了这么好的漆。”
“漆是谁涂的?”周探长问。
“能涂这么好的漆,全县城只有王漆匠。”
周探长继续问:“你可知道喇叭是谁做的?”
“喇叭的工艺这么精致,全县城也只有张铁匠能能有这个工艺。”
周探长又对法警说:“带王漆匠和张铁匠上来。”
很快,王漆匠和张铁匠被带了上来,周探长先问张铁匠:“这个喇叭是你做的吗?”
“是的,是我照着马四爷给的图纸做的。”张铁匠答道。
又问王漆匠:“这几样都是你漆的吗?”
王漆匠答:“是的,当时马四爷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将东西漆成金色,看上去像金子做的一样,我说可以漆成金色,但是不能长久,因为加了蜡,时间一久容易退色,他说,只要能管几天就行,我就用蜡水掺了金粉涂抹上面,猛一看跟金子差不多,几天之后就会变样,所以,现在看这几样东西已经不成样子了。”
周探长接着问三人:“你们知道马革毕让你们做的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吗?”
三人一起摇头:“不知道。”
“那你们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
李木匠答:“我问过他,他说只管做,工钱是原价的两倍。我也没再问,反正给钱就行,我们也不管那么多的事。”
张铁匠也说:“我问过马四爷,这喇叭做出来有什么用,他说是给女儿出嫁用的,用来吹响。”
周探长看向县知事:“我已经问完了,知事大人可以继续审理。”
县知事点了点头,转向马革毕:“刚才他们说的这些,是事实吗?”
马革毕一时愣住,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不对呀,我是原告,怎么审到我身上来了?”
这话一出口,整个庭院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第十三章 揭开迷局
周探长又叫人带上来一高一矮两个盗贼,并向众人讲述了盗贼偷盗假洋戏匣子的经过:
高个子盗贼名叫叶枫,与马革毕有点远亲。最初,马革毕找到叶枫家里,跟他说:“哥哥让你办件事,能办吗?”
叶枫说:“四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什么事你说?”
“我有一只木箱子放在白家烟馆,白掌柜赖着不给,你晚上去他家帮我拿回来。”
“什么样的木箱子?”
马革毕比了一下大小:“金色的,就在阁楼门口,搬回我家就行了。”
叶枫为难道:“我没偷过东西,万一被人逮着了怎么办?”
马革毕笑道:“逮不着,他们都吸了迷药,你只管随便进去,随便出来就行。”
叶枫半信半疑,半夜来到烟馆,见大门紧闭,轻轻推了一下,门竟然开了。他提心吊胆进了院子,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吓得魂都飞了,赶紧捂住嘴,但院子里依旧没有一点声音,他这才大着胆子往楼上去。
此时月牙偏西,隐隐能看见东西,他来到阁楼下面,见阁楼的梯子已放了下来,他爬上去,阁楼的门也已打开,那只木箱子正放在阁楼的门口。他抱起来下了梯子,又从楼上下来,一直出了大门,竟真的如走无人之境,于是,快步来到马革毕家。
此时,马革毕正坐在屋里等着他,见他抱着箱子进屋非常高兴,接过来放在桌子上说:“老弟辛苦了。”
“这点小事,怎么能说辛苦呢?”
马革毕笑着说:“我说辛苦是这件事还没做完。”
“还要干什么?”
“这东西不能放在我家,如果白家报案,警察会到我家搜查,必须将这个东西藏到没人找到的地方。”
叶枫说:“早说啊,搬我家里不就行了?”
“搬谁家里都不行,必须埋起来,让任何人都找不到。”
“这么好看的箱子为什么要埋起来啊?”
“这是我做的一样假东西,不能见人,不信我打开你看看。”
马革毕拿来钥匙将箱子打开,叶枫看见一只金喇叭与一只金匣子,惊奇地问:“这么好看,怎么是假的呢?”
马革毕将金喇叭拿出来,用指甲掐了一下,上面的漆竟然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铁,又跟叶枫说:“你看,是不是铁的?我怕你当成真的,别回头又扒出来,这东西是不能要的。”
叶枫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给它埋了。”
“你知道埋在哪里吗?”
“不知道。”
“埋在西郊坟场怎么样?”
“啊?”叶枫愣了一下,“就这么个东西还要埋到死人堆里?”
“这样才没人找到啊。”
“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如果和一个人一起埋了呢,算不算小题大做?”
“和谁一起埋?”
马革毕停了片刻才说:“你跟我是亲戚,如果白家报案,说这东西值一万两白银,警察第一个想到的会是谁?肯定是我,到时将我抓去,我很难不把你也供出来。”
叶枫害怕:“那怎么办啊?”
“这个好办,移花接木,嫁祸别人。”
“嫁祸谁?”
“我派人在白家蹲点了两天,刚巧有个洪家茶行的伙计今天去了烟馆两趟,尤其晚上又去了楼上,还到了阁楼下面问怎么放下阁楼的梯子,这不正是一个嫁祸给他的好机会吗?”
“他不承认有什么办法啊?”
“他如果闭上嘴闭上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怎么不承认啊?”
“什么意思?”
“将这人与这东西一起埋掉,东西找不到,人也找不到,这就铁定是他干的,偷了东西带着赃物潜逃,是谁都会这么想。”
“你让我杀人?”叶枫吓了一跳,摇着头说:“不,不,我不干。”
马革毕冷笑了一下:“你已经插上手了,这手还洗得干净吗?”然后拿出一只布口袋,在手里掂了两下,发出叮当的声响,跟叶枫说:“这里有一百块大洋,你若干全归你,你若不干,将来警察抓到我,很难保证不把你咬出来啊。”
叶枫头上冒汗,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那只布口袋,咬了咬牙,问道:“怎么才能干掉洪家茶行的伙计?”
“这个容易,他就睡在洪家茶行的店里,只要拍下门他就会开门,我这里有一包迷药,给他吹一下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叶枫又想了一会儿:“好,就听你的。”
两个人又做了一番准备,马革毕让叶枫抱着木箱子,他拿了一把铁锹从家里出来,很快来到洪家茶行,马革毕上前拍门,果然听见屋里有人问:“谁啊?”
马革毕对着门缝说:“我买点茶叶。”
里边人问:“怎么半夜里买茶叶?”
“我明天一早赶路,要带一些茶叶过去。”
没多会儿门被打开,马革毕趁机往他脸上吹了一口迷药,韩家松将手在眼前挥了几下,又看了看两人,慢慢瘫倒在地上。
叶枫个子高大,轻轻松松就将韩家松抓了起来,弯腰扛在肩上,马革毕递给他一把铁锹,他一手拿着铁锹,一只胳膊搂住韩家松的大腿,扛着人快速往西门跑去。马革毕将茶行的门关好,抱起木箱子紧跟其后。
两人一直来到西郊坟场,找个地方挖坑,就将韩家松与木箱子一起埋了。
就在两人挖坑埋人的时候,不远处的墓碑后边正有一人注视着他们。
这人是个小偷,名字叫竹影,半夜睡不着,就从床上下来,看门外黑暗,正是偷盗的好时机,便轻手轻脚从家里出来。
他住在西门外的菜园村,庄上都是种菜的农户,没有什么可偷的,就想去城里碰碰运气。
这人是个瘸子,但走路不慢,尤其夜里眼光极好,不管多黑都能看见,因此,常常夜里外出行窃,从没有被人逮着过,就连邻居都不知道他是个小偷。
当时月牙已经落下,外面一片漆黑,可竹影眼好,还没进城就望见两个黑影从城里过来,他忙躲在路边一棵树后,望着两人走过去。
毕竟太黑,两个人的面相还是看不清楚,只见一人扛着像是死人,手里还拿着铁锹,猜出他们是去坟场将死人埋掉。
大半夜里埋人肯定是图财害命,这样的事躲得越远越好,就打算趁两人走过后再去城里,忽见后边一个人怀里抱个东西不知何物,突然想到,他们定是将偷来的宝物也一起埋掉,等过了风头再扒出来,既然这样,不如过去看看,等他走了再将那东西偷走,说不定发了一笔大财。
想到这里,便远远跟随他们来到坟场,偷偷躲在不远处一块墓碑后边,等两人走后,他迅速跑过来扒土,很快将木箱子扒出来,上面有锁打不开,就想,等回家再用东西撬开,看看都有什么。
正想起身走开,忽又想,还是把坑封上吧,免得他们回来查看,又弯腰封土,扒了几下又想,他们埋的人是谁,会不会是失主,不如看个清楚,又往埋人的地方扒土。
很快将土扒开,仔细辨认死人的脸,因为他平时不买茶叶,不认识韩家松,心里想,这人定是跟先前那两人是一伙的,因为分赃不均,才干掉了一个,不管了,再将他埋上。
正想扒土将尸体埋住,忽然下起雨来,他怕雨越下越大不好回去,便停止封土抱起箱子就走,这时才发觉扒土时因为紧张,一只鞋掉了竟然不知,又回头找到鞋子穿上就走。
回到家里,赶快点灯仔细查看箱子,看箱子金光闪闪,里边一定有宝物,便用菜刀一点一点撬锁,见里边一只金喇叭闪闪发光,以为是黄金做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将喇叭从箱子里取出来,又感觉不像黄金做的,用菜刀刮了几下,一层黄漆被刮了下来,再用刀背敲几下,发出当当的声音,像破铁一样,气得他扔出老远。
再将匣子拿出来,打开盖子往里边看,原来装了两块砖头,差点没把鼻子气歪,想将这东西扔掉,忽然想起,他们半夜埋这东西,必定有什么隐情,不如上街找找这两个人,说不定还能敲诈一笔,便将东西放到床下,上床睡了。
吃过早饭,他偷偷进城,想听听街上有没有人议论谁家里丢了东西,果然,满街都在议论白家烟馆丢了一个洋戏匣子,那个洋戏匣子是马四爷放在烟馆的。他心里想,莫非是自己扒出来的那个东西?那东西怎么可能是洋戏匣子呢?
忽又听说坟场里埋的人活了,是他偷了东西,不知是谁将他埋了,把东西又偷走了,演了一出黑吃黑的把戏。
他想,明明看见那人死了,怎么会活过来呢?慌忙跑去坟场查看,土坑里果然没人,吓得他往后退了好几步,越想越害怕,拔腿就往家跑。
回来的路上,迎面遇见两个警察,他站下来想看看警察是不是去坟场,忽然,其中一个警察看了他一眼,吓得他扭头就走。
因为撬锁将菜刀别了几个豁口,他想买把菜刀,可家里没钱,忽想起那个喇叭可能是铁的,不如拿到铁匠那里换一把菜刀。
他听说全城就数张铁匠手艺好,趁着晚上来到张铁匠家里。
张铁匠吃过晚饭正要睡觉,听见有人拍门,开门一眼就看见来人手里拿着喇叭,吓得他退了两步,问他:“你手里拿这干什么?”
竹影不敢说自己从坟地里扒出来的,谎称路上捡的,想跟张铁匠换一把菜刀。
张铁匠听说了白家烟馆失窃的事,也听说了西郊坟场埋进土里的死人又复活了,前后联系起来想,大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想着,这其中有自己的参与,能隐瞒尽量隐瞒,便将竹影拉进屋里说:“好,我给你一把菜刀,再给你一只锅铲,但这件事千万别往外说,万一失主找你要东西,你拿不出来就麻烦了。”
竹影说:“我跟谁都不说,你也别往外说。”
竹影走后,张铁匠想将那只喇叭融化掉,这时炉子已经灭火了,心里想,等明天生火后再将它锻造成别的东西吧。
第十四章 公正判决
周探长每天都到西门附近转悠,想找到那天路上遇见的瘸子。他坚信从土里将韩家松扒出来的人就是那个瘸子,肯定听见了什么风声,去坟地查看。在坟里,他看见很多鞋印,一定是他留下来的。
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见到那人,周探长想,这人半夜去坟场,很可能是菜园附近的人,于是到庄上打听。随便一说特征,庄上的人都说:“你问的是不是竹影?我们庄上就他一个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