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华阳却一扭头从和妃怀里钻出来,跑到姜蕙身边,大声道:“阿娘,华阳,要!”
姜蕙闻言,握着年儿的手写完最后一笔,才转身对华阳道:“华阳,你和娘娘故意逗你的,这猫儿本就是从御兽苑挑来送你的。”
华阳听懂了猫儿是她的,高高兴兴地又去寻猫去了。和妃从椅子上站起来,埋怨道:“贵妃娘娘有时候能不能笨一点?”
姜蕙不接她的话茬,对年儿道:“写字需要悬腕,年儿还小,等入学了再挂小沙袋不迟,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偷偷练了,知道吗?”
“阿娘,年儿知道了。”年儿乖乖道。
“好。”姜蕙摸摸他的脑袋,温柔道,“年儿陪妹妹玩一会儿。”
便领着和妃出了暖阁,到花厅坐下,开口道:“和妃妹妹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和妃捻起小几上的白糖糕放进嘴里,又灌了一口茶水,道:“贵妃娘娘不来找我,还不兴我来找你啊?”
说完这句顽笑话过后,才正了神色道:“我看那罗贵人腹中孩子八成生不下来。”
秋葵年前的猜测没错,罗贵人确实有了身孕,现下已经近六个月了。
“为何?”姜蕙微微挑眉,她知道面前之人曾经是匈奴巫女,定然会些医术。
“她那肚子,自三月中旬就没怎么长过,有几回我邀了一堆姐妹来听曲儿,趁机摸了摸脉,胎心弱得很,许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和妃说完,又捻起一块白糖糕喂进嘴里。
罗贵人素来身体康健,腹中胎儿怎么会突然弱成这样?
她又是个聪明人,这是中了谁的招数?
为她请脉的太医又是被谁收买了?
姜蕙召来秋葵,低声吩咐几句,随即对和妃道:“你身上还没信儿吗?”
和妃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双手轻拍了拍,接过贴身宫女递来的绢帕擦干净糕点渣子,才慢悠悠道:“快了。”
见姜蕙表情未变,似乎丝毫不好奇,只好继续道:“我实在不耐烦应付皇帝,我看他也不耐烦应付我,就不能换个法子吗?”
姜蕙微微颔首,说出了和妃愿意听的字眼:“可以。”
“是什么?”和妃坐直身体,盯着姜蕙问道。
“你看这宫中哪个女子初初有孕,你也同时宣布怀上了就是。”姜蕙淡淡道。
“你让我假孕?”和妃吃了一惊,而后反应过来姜蕙是冷着一张脸同她开玩笑。
她是匈奴人,身上特征明显,随便抱来的孩子即便有大周皇帝背书,也不会让匈奴人多看一眼;而若是抱来个没有皇帝血脉的匈奴孩子,皇帝又不会放心。
想到这里,和妃不由瞪了姜蕙一眼,叹气道:“女子为什么要能怀孕呢?男子来做这事多好!”
第112章 人参
新人入宫第一日,皇帝谁的牌子都没翻,在两仪殿批折子批到近亥时,才回转建章宫安歇。
因而第二日一早的凤仪宫还算和谐。
皇后照例让新入宫的妃嫔们一一上前见礼,姜蕙也照例备了些梅英阁的钗环首饰当做见面礼。
不过这一批新人……
“这位妹妹,你的脸怎么了?”德妃的声音打断了姜蕙的思绪,她抬眼看去,见一位穿着打扮都平平无奇的女子站在靠前的位置,微微低着头,脸上还戴着面纱。
她还没答话,皇后就温和笑着解释道:“这是卢氏的女儿,在储秀宫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巧摔在碎瓷片上,太医已经看过,过几日便好了。”
卢氏的女儿?
能让皇后这样提起的,想必就是前朝世家中那个大名鼎鼎的范阳卢氏了。与颍川王氏不同,范阳卢氏为太祖打天下提供了不少方便,且婉拒了太祖赐下的世袭罔替的爵位,阖族诗书传家,在本朝仍有大量族人在朝为官。
怪不得,即便脸上有伤,仍然被选进了宫中,看她站的位置,想必给的位份也是新人中靠前的。
只是不知道,这伤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有意,是别人故意的,还是她自己故意的呢?
“德妃娘娘,正是如此,是妾不小心摔伤了。”卢氏声音温温柔柔,没有丝毫攻击性。
德妃却想起曾经的谢氏来,那位也是第一日请安就说崴了脚,结果……竟然是个同晋王勾结要谋逆的!
她警惕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见殿中人都看着她,又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嘴里道:“原来如此,本宫知道了。”
“好了。”上首皇后将事情拉回正轨,“新妹妹们按位份上来吧。”
第一位走到姜蕙面前的女子中上之姿,气度却很不错,只听她道:“妾福阳宫凝香斋端才人蒋氏,请昭贵妃娘娘安,昭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端才人?起来罢。”姜蕙浅浅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位仁义的蒋姑娘。”
“妾不敢居功。”端才人垂眸恭敬道,“都是普罗寺的大师们慈悲心肠,妾不过帮把手罢了。”
姜蕙不过提一句,没有同她说下去的意思,因而微微颔首,令秋葵递上见面礼,端才人便识趣退下往德妃那边去了。
第二位上来的便是蒙着面纱的卢氏了,只看一双露出来的眼睛,也知道这是个极美的姑娘。
她依样对姜蕙见礼,口中道:“妾棠梨宫漱玉轩才人卢氏,请昭贵妃娘娘安,昭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姜蕙细细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眼中平静,不卑不亢,笑道:“本宫尤爱云亭先生的书画,不知卢妹妹与他……”
云亭先生姓卢,书画双绝,尤擅山水写意。
卢才人静静道:“正是家祖父。”
姜蕙闻言,微一点头,秋葵立即上前递上见面礼,卢才人便也退下了。
一连见完此次入选的六位官家女,这场请安才算结束。
出得凤仪宫,姜蕙刚要登上肩辇,就听到身后起了争执,回头一看,原是新封的孙宝林孙晴云同孙贵人有些龃龉,正挑衅自家亲生姐姐。
姜蕙懒得管这样的小事,当做没看到,径直上了辇,只听到和妃高声的劝阻声中有藏不住的小小快乐。
回到瑶华宫,天色已经大亮,年儿拉着华阳的手从东配殿出来,乖乖向母亲请安,然后坐在暖阁桌边,等着同母亲一同用早膳。
华阳正学着自己拿勺子,她坐在同样是宫掖司特制的小椅子上,很认真地戳弄碗里的蛋羹。年儿却已经将筷子拿得很好了,规规矩矩坐在姜蕙身边,食不言寝不语,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点噪音。
毛发蓬松柔软的雪雪卧在姜蕙脚边,长长的尾巴一扫一扫,看着懒洋洋的。
“雪雪”是那只乌云踏雪的新名字——华阳死活不愿意同和妃一样,继续叫这只猫儿“咪咪”。
不过,雪雪这名字也不是她想的,是她摇着年儿的手臂,恳求哥哥起的名字。
饭毕,华阳由奶娘抱着去花园子玩,年儿自己去了书案前继续习字,秋葵将一张单子递给姜蕙,低声禀告道:“主子,这是这段时日御膳房送到槿兰苑的吃食。”
姜蕙“嗯”了一声,拿起来扫了一眼,唤来红缨,将单子递给她,问道:“这里头可有孕中妇人不能吃的东西?”
红缨细细看了半晌,才摇摇头道:“并无,这里面看着都是适合给孕中妇人吃的。”
姜蕙微微点头,又问:“若是腹中胎儿胎心渐弱,可能是什么导致的呢?”
“一是妇人自身底子弱,二是胎儿本身有些问题,三是孕中妇人生了疾病,四是吃了不能吃的东西……“红缨细细说道。
她心知现下宫中只有罗贵人一个有孕的,方才又看了御膳房的膳食单子,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想问什么,因而最后道:“依奴婢看,最有可能的是有些滋补的东西吃得太多了。”
“吃多了?”姜蕙挑眉。
“是。”红缨解释道,“除了一些吃了容易小产的药物食物,还有些滋补的东西也是不能多吃的,比如人参、桂圆、甲鱼……”
列了一大串,然后详细说道:“这些东西吃得多了滋补过甚,母体又正是阴虚阳亢的时候,很容易胎停小产。”
“人参……”姜蕙呢喃一句,桂圆甲鱼等物都要从御膳房取,但人参却是可以自家在屋子里用药炉熬煮的。
而且,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人参向来都被认为是滋补好物,若是没有药理知识,根本不会觉得孕期多吃人参有什么不对……
但是罗贵人家世不显,又只是贵人的份例,即便有孕过后陛下有些赏赐,一时也攒不了这许多人参吃。
“主子,”秋葵低声问道,“要提醒罗贵人吗?”
“她恐怕早就察觉到了。”姜蕙接过晚菘递来的蜜水抿了一口,徐徐道,“六个月的身子,腹中孩儿还能不能动,做母亲的最是清楚。”
“只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是谁害她了。”姜蕙口中这样说,眼神里却分明有了然之色。
罗贵人不算愚笨,有孕过后对入口的东西应当更加谨慎,那些人参只会是她自己吃下去的,想必也是以为人参是滋补的好东西,对胎儿有利。
那么是谁向她提起多吃人参,又是谁送了这许多人参给她呢?为她请脉的太医,怎么会没把出来胎息渐弱?
第113章 莫测
姜蕙将蜜水搁在桌上,对秋葵道:“若是依你看来,谁有这个动机对罗贵人下手?”
秋葵拧眉沉思,片刻后缓缓道:“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孙贵人、婉才人……”
她抬头看了姜蕙一眼,继续道:“……还有您。”
“没错。”姜蕙点头表示赞同,“有子的或许不愿他生出皇子,有宠的不愿她凭子晋位,至于孙贵人,她虽无子无宠,却是婉才人背后的人。”
“但是德妃娘娘暂且不论,皇后娘娘恐怕不会做这样的事。”秋葵低声道。
并非是德妃好心,而是以她的一贯行为来说,做不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局来。
而皇后……她自华阳公主出生过后就潜心做她贤惠的国母,罗贵人明面上还是她麾下一员,即便要害罗贵人,也只会祸水东引到姜蕙头上。但这样一来,得逞了也不能一击致命、扳倒有一子一女的姜蕙,最多让姜蕙降位;若是被查出来,反而就真的可以自请下台了。
“婉才人……”秋葵继续道,“婉才人自禁足出来后,没有一丝长进,不是真傻,就是装傻利用孙贵人。罗贵人虽与她同样有宠,但正逢新人入宫之际,害了罗贵人,也不一定就显出她自己来……”
姜蕙点点头,轻声道:“那孙贵人呢?”
“孙贵人因容貌的缘故,几乎无升位的可能,往后必定是要住到普罗寺去的。若她不愿如此,就要寻机会升一升位份、再抱养个子嗣,她现在一心为婉才人出谋划策,想必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出手对付‘同在皇后娘娘麾下’的罗贵人,可能是为了婉才人……“
秋葵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改口道:“但相应的也会引起皇后娘娘不满,届时若想要顺利抱养子嗣,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姜蕙颔首,突然道,“既然其他人都或多或少不太可能,那站在罗贵人的角度,本宫有可能会害她吗?”
“您……”秋葵沉默片刻,最终道,“您不光有子,还暗中利用罗贵人做了些事情,她……她恐怕会怀疑是您准备灭口了。”
一直静静待在一旁的晚菘这时轻声反驳道:“主子既不曾给槿兰苑送太多人参,又不曾暗示罗贵人多吃滋补之物,更没有收买太医,罗贵人怎么能疑到主子身上?”
“所以她游移不定,听从了本宫建昭二年给她传的话,暂时没有动作。”姜蕙下了定论。
建昭二年,姜蕙令薛、罗二人做戏时就一并吩咐了,若是之后有想不通之事,最好按兵不动,以备他人试探。
她捻起白釉玄纹梅瓶中新插的海棠花看了看,自晚菘手中接过剪子剪掉一截枝叶扔出窗外,淡淡道:“这是陛下下的手。”
“陛下?!”秋葵晚菘齐齐吃了一惊。
“主子是说……”秋葵率先反应过来,“建昭二年那一回的沉香木……?”
姜蕙没有回答秋葵的话,目光清淡,自语道:“查到了沉香木,自然连引他注意到沉香木的罗贵人也不会放过。”
皇帝既然查到了沉香木上,再有先前临平夫人遣人去探查珹王府的事,自然会首先怀疑皇后。但他一定也会对向他讨要沉香木的罗贵人起些疑心,罗贵人若是无意为之还好,若是有意……定是要试探出她背后之人的。
如今宫里的局势,罗贵人与皇后亲近不是秘密,若是皇后出手害的太后,必然不会让罗贵人在皇帝面前提起沉香木,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罗贵人不可能知道皇后暗害太后之事,她提起沉香木不过是巧合;
二是罗贵人背后另有其人,故意让她提起沉香木,将皇帝目光引到皇后身上,如若是这样,暗害太后的恐怕也不会是皇后。
因此,皇帝借着罗贵人这一胎的试探开始了。
他令太医给罗贵人多开滋补的参汤,太医自然照做,也当然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他在等,等罗贵人胡思乱想露出马脚,也在等,若是罗贵人背后真的另有其人,这个人是提醒罗贵人还是趁机灭口。
如果姜蕙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不管她对罗贵人是救还是害,最终都会落到皇帝眼中。
“咱们什么都不用做,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姜蕙将手中的海棠花剪得只余主干和孤零零的花朵,放回梅瓶中,微微一笑。
“可是……”晚菘虽然不知道太后这一节,但罗贵人和沉香木这里的事却是知道的,此刻迟疑道,“若是如此,陛下为何不直接审问罗贵人?”
姜蕙没有回答,秋葵替她回答了,她道:“因为罗贵人为了自己和腹中孩儿的一线生机,也不会承认是她自己故意引导陛下的,而且即便说了,焉知不是她胡乱攀扯?她明面上可是皇后娘娘的人。”
晚菘肃着脸点点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主子,若是罗贵人没能猜透这里面的事,怀疑是您灭口,或是偷偷向您求助,咱们又如何应对?”
“罗贵人既然听了本宫的话,说明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此事并没有如此简单。”姜蕙眸光清淡,“当一件事过于复杂的时候,聪明人一般会只看最表面的一层。”
“寻常有孕妃子怀疑有人暗害自己腹中孩儿,自然第一反应是寻求皇帝和皇后娘娘的帮助了。”
“若是她真的不那么聪明,也不过是被陛下发现本宫的手脚,届时……”姜蕙坐回圈椅上,一手托腮,轻快道,“……本宫就做回他想看的安宁郡主,离开这座烦人的皇宫!”
“主子!”秋葵晚菘急着上前来,一个抓住她的手,一个挽住她的小臂,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
第114章 摔倒
见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神情紧张,姜蕙朝她们眨了眨眼睛,笑出声来。
“好了,不要紧张,本宫话还没说完呢……”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去碰桌上梅瓶中光秃秃的海棠花,狡黠道,“……若是罗贵人足够聪明,那此次过后,陛下就要寻借口废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