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到院墙正门,衍庆宫的朱漆大门大大开着,守门的小太监们恭恭敬敬行礼道:“奴婢给华阳公主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华阳挥手叫起,笑着问道:“本宫的毽儿落到衍庆宫里了,你们帮着找找!”
待小太监忙不迭应下过后,又问:“哥哥下学了吗?”
华阳公主只称呼“哥哥”,不加排行的时候,自然说的是大皇子萧烺殿下。
领头的小太监便殷勤道:“回公主的话,大皇子殿下还未回来呢,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倒是已经回来了。”
“五弟弟也没回来?”华阳追问道。
“是。”小太监应道。
“那好吧,你们先去帮本宫找毽子。”
华阳吩咐完,回头对秦菀菀道:“菀菀,走,我看应该是掉在三哥哥住的那边了,咱们去看看。”
秦菀菀知道华阳公主的性子,也没说拒绝的话,跟着她进了衍庆宫。
一路到了三皇子住的乐康苑,正门虽然开着,这回华阳倒是没有直接进去,反而遣了宫人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身形略有富态的三皇子萧炘就出来了,身边还跟着高个子的二皇子萧煊。
还隔着些距离,三皇子就出声道:“三妹妹,这是第几次了?上上回你把蹴鞠踢到我脑袋上,上回你放纸鸢绞在了我院子外的槐树上,这回怎么又把毽子踢进来了?”
“说明三哥哥你这是风水宝地呀!”华阳笑嘻嘻道,同他们行了平辈礼。
三皇子看到华阳的笑脸,不由也跟着笑了,他无奈地摆摆手:“我叫人去帮你找了,三妹妹和秦小姐进来喝杯茶吧。”
二皇子萧煊一向不苟言笑,此时却展露出些微笑意,对华阳道:“我正同三弟商量送什么生辰礼给大皇姐呢,三妹妹一向聪慧,可有好主意了?”
“生辰礼?”华阳诧异道,“二位哥哥怎么这样笨,大姐姐腹中有小外甥,当然送些小孩子的东西了!”
怀庆公主于建昭十四年出嫁,驸马是她自己挑的崔氏子,如今住在公主府里头,已经有孕月余了。
三皇子“扑哧”一笑,肉肉的脸颊上挤出了酒窝,乐呵呵道:“三妹妹,这你就想错了,我听说,送给孕中妇人的东西,最好不能是小孩子的物什,不然,这些妇人就要东想西想,觉得你重视她腹中孩儿胜过她本身了!”
“这是什么歪理?”华阳不解,“那应是崔驸马操心的事,我们几个送的,大姐姐才不会这样想呢!”
几人说笑着坐到屋内,各自坐了,三皇子便道:“三妹妹,其实除了大皇姐的生辰礼,还有一事,我和二哥正预备去寻你。”
“什么事?”华阳笑容不变,仿若什么都没察觉。
“三妹妹,”二皇子放下手中的茶盏,接话道,“前些日子,朝堂上有人提起秋狩的事,但是父皇没有给准话,我和三弟想托你去父皇那里问问。”
“秋狩?”华阳挑起眉毛,“去不去的又如何?”
三皇子摸摸鼻尖,正要回话,外头躬身进来个蓝衣太监,低声禀报道:“殿下,大皇子殿下和五皇子殿下来了。”
第176章 纨绔
华阳听到这话,立即绽开笑颜,站起身来往外走,便见垂花门边转过来一位着莲青色藤纹云袖袍的少年。
那少年虽然看着略微瘦弱,但身姿挺拔如同箭竹,容貌俊秀,叫人无端想起清风朗月,只一双丹凤眼隐约露出些许少年锋锐,冲淡了浅淡唇色显露出的微末病气。
此刻,少年用这双盈着笑意的丹凤眼望向华阳,抬手晃了晃手中被染成彩色的翎羽毽,笑着道:“华阳,你的东西。”
华阳不由加快脚步,到得少年面前,也不接过毽子,反而双手抱着他的手臂,撒娇问道:“哥哥在哪里捡到的?”
“哪里是皇兄捡的,分明是他顺手从小太监手里拿走的。”后头传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华阳偏头看去,原是还没长多少个儿的五皇子。
“五弟弟,是哥哥交给我的,自然就是哥哥捡的。”五皇子高眉深目,眉眼秀丽,比华阳矮一个头,后者尤爱拧他的脸颊。
二皇子跟三皇子这时从屋里出来,上前互相见礼过后,三皇子便要邀众人一道用晚膳。
三皇子萧炘在崇文馆一日复一日地混日子,课业比不上前头两位兄长便算了,连四皇子、五皇子这两位十岁出头的弟弟也比不过,被皇帝骂得耳边起了茧子,但他仍然是左耳进右耳出,只一心钻研吃食,因而,他这乐康苑的厨子是很有几分真本事的。
不过,他这厨子的本事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体验过,倒没能把人留住。五皇子说要去寻四皇子,大皇子要带着华阳公主回凤仪宫探望皇后,最后,还是只有二皇子留了下来。
“唉,今日我可是特意让厨房做了槐花鱼翅的!”
三皇子语气遗憾,觉得兄弟姊妹们没有口福。
二皇子看了他一眼,说起方才被打断的事情来:“大皇兄他们一过来,倒是忘了问三妹妹答没答应问秋狩的事了。”
三皇子却无所谓的样子,坐回椅子上,摆弄放到漆盘里的两只玉核桃:“不问就不问呗,反正到时候若是要去平城的话也少不了我们几个,若是不去,咱们还可以到京郊去跑马嘛!”
好似觉得二皇子同他一样关心秋狩的事是因为想出宫玩一玩。
二皇子便笑道:“也是。”
两个人在乐康苑用过晚膳,二皇子告辞回了自己的住处,三皇子却还不想安置,欲要吩咐宫人们陪他在庭中玩投壶。
一直跟在三皇子身旁的蓝衣太监这时出声阻拦道:“殿下,陛下上月才说过您呢,还是不要投壶了吧?”
三皇子摆摆手:“说就说嘛,父皇哪一日不说我我还不习惯呢!”
那太监只好又搬出德妃道:“殿下,可是德妃娘娘说了,您再在衍庆宫玩闹,她下月就要扣掉您的体己银子。”
三皇子瘪瘪嘴:“张水生,母妃日日在广阳宫同人打叶子牌,怎么好意思来说我。”
话是这样说,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娘亲给的私房钱,听了贴身太监张水生的劝,回了屋子坐下,又开始把玩他的玉核桃。
张水生见三皇子闷闷不乐,腆着笑脸奉上热茶,又开口道:“殿下,德妃娘娘也是为您好,娘娘说了,这一回储秀宫的秀女,有一大半是要记名给您几位皇子备下的,您要是日日这样惹陛下生气,万一往后给您指些歪瓜裂枣怎么办呀?”
“秀女?”三皇子拿正眼瞧了张水生一眼,“我前头还有两位兄长呢,再说,能住到储秀宫的秀女能有多歪瓜裂枣?你又拿这些话来唬我。”
“欸,殿下!”张水生急了,绕着三皇子转了一圈,殷切道,“殿下,秀女容貌是不成问题,可这家世也有高低上下之分呀!您未来的皇子妃若是个家世低微的,可怎么办?”
“嗤。”三皇子嗤笑一声,索性直白道,“我看你是被母妃带歪了,日日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皇子妃家世再好有什么用?我用不着,你别跟着母妃瞎掺和!”
张水生被三皇子这话吓了一跳,连忙四下看了看,又去关了正屋的门窗,才回到三皇子身边低声道:“殿下,奴婢跟您说心里话呢,陛下尚未立储,您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想法?”
“没有。”三皇子斩钉截铁,“以后做个纨绔王爷挺好的,日日吃喝玩乐哪里不好?我看你也收收心思,别给我惹事。”
张水生内心挣扎一番,恳切道:“殿下,奴婢跟您掏心窝子,奴婢并非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您往后有了造化,奴婢也还是伺候人的,实在不必如此劝您。可您这些年对奴婢的好,奴婢都记着,奴婢只是怕您以后后悔。
“您想,如今这情势,大皇子殿下虽然既嫡又长、聪慧异常,但身子不好,让陛下难以下定决心立他为太子;二皇子殿下虽然有昌平侯府做靠山,在崇文馆也得先生们看中,但毕竟是罪妃所出;再来,不就是您了?
“您齿序在前,年岁上与前头两位殿下差得不远,生母又在四妃的高位,许家老爷如今也是尚书之尊,您若有意争一争,恐怕支持您的臣子不会少……”
“古往今来,立储向来立嫡立长,即便大皇兄身子不好抛开不谈,这两样也都同你家主子没有关系。”三皇子不为所动,依旧转着手中的玉核桃,“何况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就我这纨绔样,谁最后成了事都不会亏待我,难道你要我去学二皇兄?日日端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算计这算计那的?”
他想了想二皇子平日里的做派,抖了抖肩,拒绝道:“算了算了,这不适合我。”
张水生被三皇子说的哑口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那您今日为何要替二皇子殿下问秋狩的事?”亏他还以为自家主子有些想法呢。
“秋狩?”三皇子乐呵呵道,“我问我的,关他什么事,我就是想出去跑马了。而且,让他把我当傻子也挺好的。”
第177章 雪莲
张水生于是明白自家主子是真的没有这心思,松了一直绷着的弦,这时好奇道:“殿下,您说,二皇子殿下打听秋狩的事做什么?”
三皇子收了笑意,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目光追逐着漂浮的茶梗,轻声道:“正月里大皇兄满了十五岁,父皇让他每日跟着上朝听政,二皇兄有些坐不住了呗,想要借着秋狩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在臣子宗室们面前露露脸,毕竟,大皇兄在秋狩上可能都不怎么骑马的。”
他吹了吹茶,静静道:“要我说,二皇兄还是心急了一些,只看健康的皇子,他就是长子,怎么会没有臣子注意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反驳自己道:“不对,二皇兄不会想不到这一点,那他急着表现,难道是给父皇看的?还是说……这里面有其他的事?”
三皇子皱起眉头,陷入沉思,张水生却被他说得发愣,他道:“可是,大皇子殿下的身子……陛下不大可能立大皇子殿下为太子吧?”
“是啊。”三皇子想了一圈懒得再想,点点头道,“不过,或许在二皇兄眼里不是这样呢,你也知道,大皇兄虽说生来不足,但还是病歪歪长到了今天,又一向得父皇宠爱,谁知道父皇的心思呢?”
还有一点,三皇子没说,父皇对母后之心绝非后宫其余妃子能比得上的,万一母后再怀上健康的嫡子,那二皇子心心念念的储位或许就越来越远了。这一茬,二皇子自然也能想到,他急着表现,或许也有这里头的原因。
这厢三皇子与自家贴身太监私话,那边萧烺同华阳在凤仪宫陪姜蕙说话。
秦菀菀用过晚膳后就告辞回了玉霞殿待着,不打扰这母子三人叙话。
华阳坐在姜蕙身边,怀里抱着愈发不爱动的雪雪,眼睛盯着萧烺道:“哥哥,今儿怎么没见着陈骞?他回家了吗?”
陈骞虽然比华阳大,但华阳向来直呼其名。
萧烺坐在桌边给自家阿娘和妹妹剥榛子,闻言笑道:“没有,只是我来凤仪宫,他不好跟着,就自己回景行苑了。”
陈骞到七月就满十五了,自然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跟着萧烺随意出入皇帝陛下的后宫。
“哦,我还以为他回去了呢。”华阳挠一挠雪雪的下巴,点着头道。
“怎么?”萧烺心下暗暗警惕,“妹妹寻他有事?”
“没有。”华阳叹气道,“是菀菀寻他有事。”
萧烺放下心来,低下头继续剥榛子。
姜蕙这时放下手中画着画像的册子,对萧烺招手道:“年儿,你来。”
“好。”萧烺立即站起身来,端着剥好的榛子走到姜蕙身边,喂了自家母亲一颗,余下的交给华阳端着,问道,“阿娘,什么事?”
姜蕙将册子递给萧烺,咽下嘴里的食物,笑着道:“这一批秀女大部分都是为你们几个皇子预备的,也不急着定下,先记个名,留姑娘们几年,年儿来看看,可有中意的?”
萧烺对此事并不在意,他道:“阿娘做主就是了。”
华阳却对未来嫂子很感兴趣,将端着的一盘子榛子递回到萧烺手上,又从他手中夺过册子翻看起来,口中道:“哥哥你别害羞,华阳帮你看看,定要给你选个贤内助!”
萧烺也由得妹妹,凑近姜蕙道:“阿娘,儿子听说,父皇派去寻天山雪莲的人有消息了。”
皇帝陛下自年儿中毒那一年就发了诏文搜寻天山雪莲,又派了人手去天山附近探查,其实早就有了雪莲的消息。
但年份浅些的雪莲药效不足,更不用说太医诊断过,萧烺早过了补足体虚之症的最佳时机。直到最近,才隐约有风声传出,说是寻到了百年天山雪莲,再等几月彻底成熟过后,就能采摘了送回上京。
姜蕙并不意外萧烺能得知这件事,浅笑着问道:“年儿觉得如何?”
这话并未说明问的什么,但萧烺却明白自家阿娘的意思,一双丹凤眼笑意盈盈,露出一点狡黠来:“是父皇故意透露的风声。”
姜蕙颔首,转而道:“你父皇既然能透出这消息,想必真的雪莲已经送到了上京,过几日就要遣林院判给你诊脉。”
林贵达林太医于建昭十年升任太医院左院判,仍是专门负责为萧烺请脉。
“阿娘,儿子知道。”萧烺迟疑一瞬,轻声问自家阿娘,“父皇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若说开头几年,皇帝陛下是真的为萧烺忧心,同姜蕙加倍努力要再生一个健康的嫡子出来,但等萧烺渐渐长大,“病歪歪”长到十几岁上的时候,他似乎突然不那么着急了,对萧烺的态度虽然一如往昔,但细微之处却更显严厉。这些不同,外头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萧烺自己却深有体会。
一旁翻看画册的华阳闻言,不由抬起头来也盯着姜蕙,心中有些担忧。
姜蕙冲他们微微一笑,自手边的双层雕花小几上端起瓷杯抿了一口清茶,才徐徐道:“你们父皇可是难得糊涂。”
“啊?”华阳微微吃惊,轻声道,“阿娘,爹爹没有怪罪您吧?”
虽然姜蕙本意是保护自家儿子,但这件事却是实打实的欺君,往严重了说,甚至是勾结太医、欺君罔上。若是皇帝陛下因此对姜蕙和她所出一双儿女生出嫌隙,也是不难理解的事。
“华阳,你还记得你舅舅是什么时候当上的右骁卫中郎将吗?”姜蕙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舅舅?”华阳思绪几转,有些恍然,“舅舅是建昭十三年升任的中郎将,那个时候爹爹就……?”
姜蕙没有说话,那一年皇帝平静的脸色底下蕴藏着多少怒火,她知道得一清二楚,但皇帝陛下最终却没有对姜蕙说些什么,仍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或许自己在萧晟心中确实是有些特殊的,但姜蕙知道,萧晟绝不会仅仅因为自己就甘愿一个人默默生闷气,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定然还有其他的原因。
这原因也并不难猜。
第178章 帝心
其一,年儿若是身体康健,便是最合他心意的儿子,也正好借着“身子不好”的由头偏爱一些,私下里悉心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