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昭仪手持团扇扇了扇风,笑着道:“这几日多谢严太医了。”
“此乃微臣分内之事。”严太医微一拱手,就要收拾药箱告辞而去。
高昭仪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四月,你去送送严太医。”
“是。”那穿一身碧色衣裳、长相清秀的宫女眸光微闪,福身应诺,领着严太医往殿外走。
高昭仪的目光停驻在严太医挺拔的背影上,忽然轻声道:“三月,你上回说,严太医尚未婚配?”
侍立在她身后的宫女应了一声:“主子,奴婢打听过,这严太医是建昭五年入宫的,如今刚到而立之年不久,确实尚未婚配。听太医院的小太监说,他曾有一位指腹为婚的妻子,只是尚未过门就因病去世了,严太医同她感情甚笃,从此便一个人过活,没有再娶。”
“也是个痴情之人。”高昭仪感叹一句,“以严太医的样貌才能,倾心他的女子一定许多,他却能鳏居至今,可见其品性高洁。”
三月垂首,附和自家主子道:“是,自您入宫以来,每回请严太医来,他都尽心尽力,不曾有丝毫慢怠,一手医术也甚为精湛。”
“若是能彻底为本宫所用……本宫在这宫里,才能走得更远。”高昭仪呢喃自语。
三月见状,低声道:“主子,奴婢有一事禀告。”
高昭仪偏头,见她脸色严肃,微微蹙眉,吩咐其余宫人照顾好六皇子,带着人回了正屋,这才问道:“何事?”
“主子容禀,”三月跪在地上,一气将心头压了许久的事说了出来,“奴婢瞧着,四月她……仿佛对严太医有些心思。”
“四月?”高昭仪挑起长眉,蓦然笑道,“她可是做了什么?”
三月立即摇头道:”主子,四月向来尽心,即便对严太医有了倾慕之心,也不曾做出什么举动,请您放心。”
高昭仪却道:“不……待会儿四月回来过后,让她先不必守着炜儿,到本宫这里来,本宫有话要同她说。”
“是。”三月应了一声,又道,“主子,还有一事,奴婢还听闻,这几日林院判常常往大皇子殿下那边跑,太医院的小太监却不肯多说。”
“大皇子?”高昭仪想起母亲上回进宫请安时同她说的消息,说是陛下已经寻到了天山雪莲,再有几月就能采摘回上京。
按理来说,若要为大皇子诊治,也还有几月……难道,雪莲其实早就送到了?
高昭仪突然问道:“三月,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三月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恭声道:“主子,是奴婢去太医院请严太医之时,无意间听小太监聊天听到的,再多问几句,他们却不肯说了。”
“呵。”高昭仪将手中的绢纱团扇扔到八仙桌上,斜倚在软榻上,自语道,“借刀借到本宫这福阳宫来了。”
她接过三月端来的清茶抿了一口,笑道:“不必理会。”
三月应是,忍不住问道:“主子,大皇子殿下的身子……是不是快好了?”
她身为高昭仪的贴身大宫女,也是知道皇帝陛下已经寻到了天山雪莲的消息的。
“或许。”高昭仪脸上的笑容淡下来,将茶杯搁到手边的小几上,“不论真假,本宫都不能妄动,炜儿还小呢。”
她慢慢在心头想了一遍陛下的皇子们。
大皇子暂且不论,二皇子聪明外露,三皇子看着无意争位,四皇子中规中矩,五皇子身有异族血脉……
若大皇子身子一直不好,后头这几位皇子,也就四皇子值得注意一些,但四皇子同她的炜儿一样年岁还小,不急于一时。
若是大皇子身子大好了……
高昭仪心中默默:皇后娘娘同静妃娘娘写的那本《巾帼志》我也看过的,还因此被父亲母亲耳提面命又看了些历朝史书,自古以来,嫡长子继位的能有几人呢?即便大皇子被立为太子,他长成之时,陛下可离暮年还早着呢,我就不信届时二人之间不会互相防备,反而是我的炜儿,年纪正好呢……到时候,让炜儿跟在他大皇兄身边尽心尽力,自然便有机会崭露头角。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替炜儿拢住圣心才是……
想到这里,高昭仪轻声问道:“陛下今日翻的谁的牌子?”
三月闻言,默默垂首道:“主子,陛下今日没翻牌子,到凤仪宫探望皇后娘娘去了。”
“皇后娘娘……”高昭仪闭着眼睛,淡声道,“本宫知道了。”
被高昭仪念了一句的皇后娘娘正坐在暖阁窗边,被皇帝陛下蒙着双眼。
暮色四合,春风倦怠,檐铃半响不响,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成双成对立在飞檐上,用尖尖的喙吻相互梳理青灰色的羽毛。隔着琉璃瓦,帝后二人小声絮语。
“陛下,好了没有?”
“再等一下。”
“……”
“陛下,您到底要给妾身看什么?”
“蕙儿莫急,马上就能知道了。”
这一道清朗的声音落下,内室里便传出簌簌的衣料摩擦声,萧晟坐到姜蕙身边,伸手去解覆在她双眼上的缁色绢布。
“蕙儿看,这是什么?”
长而卷翘的睫毛扑朔,姜蕙睁开眼睛,入眼便是正开的窗户外那棵郁郁葱葱的石榴树。她看了片刻,似乎与往日并无区别,便微微偏头,望见笑意盈盈的萧晟眼中,开口道:“石榴树?”
萧晟闷笑一声,伸手指了指两人坐着的软榻旁的小几:“看这里。”
雕着玉兰花的小几上摆着的不是姜蕙猜想的什么名贵珍宝,而是一只打磨光滑的竹蜻蜓。
萧晟将竹蜻蜓放到姜蕙手中,笑吟吟道:“司天监那边说,今年夏日还要比去年更热,朕预备往清宁山庄小住一阵,蕙儿与朕同去。”
第184章 选妇
却是并未说为何突然拿了只竹蜻蜓过来。
“好。”姜蕙没有拒绝,合掌将竹蜻蜓放在掌心,也不站起来,就坐在软榻上,对着大开的窗户,摆出要飞竹蜻蜓的架势,“华阳也闹着想要出去玩呢。”
两片薄薄的叶片带着细长的竹竿自姜蕙手中旋转着飞起来,不过准头却不太好,没能飞出窗外,反而打了个圈落到皇帝陛下身边,被他接住了。
“诶呀,手生了。”姜蕙有些懊恼。
萧晟哈哈一笑,将竹蜻蜓递还给姜蕙,说起正事来:“妍儿的驸马,蕙儿可是挑好了?”
“尚未。”姜蕙摇摇头,“妾让怡婕妤再挑一挑,她毕竟是二公主的母亲,也该参详参详。”
萧晟不置可否,转而道:“明日殿选,倒是要给年儿好好瞧一瞧。”
姜蕙将手中的竹蜻蜓放下,偏头去看皇帝:“陛下,您心中可有人选了?”
萧晟颔首,拉过姜蕙的指尖把玩,徐徐道:“朕是挑了一些,不过现下还未决定,明日再看吧。”
他没有直接说出来到底是哪家的女儿,不过等到第二日殿选,姜蕙听到小太监唱名之时,便大抵猜到了皇帝陛下的想法。
殿选依旧是在太液池边的萦香榭,因是给儿子挑人,皇帝陛下倒是没有缺席,同姜蕙在凤仪宫用过早膳,便一起到了萦香榭。
“宣,户部尚书周广德嫡幼女周筠娘、兵部给事中曹弘全嫡长女曹寄月、刑部员外郎何承宇嫡次女何锦如觐见!”
小太监在外头唱名,不一会儿便由嬷嬷领着进来了三位风姿各异的女子。
三人入殿都并不乱看,规规矩矩地行了拜礼过后,便各自垂首而立。
盛安觑一眼皇帝的神色,开口道:“都抬起头来——”
三张尚且有些稚嫩的脸显露出来,除了站在最左边穿藕荷色衣裳的姑娘容貌昳丽,其余二位都是中上之姿,但也初初有些气度了。
姜蕙仔细打量了三人片刻,出声道:“各自上前来吧。”
“是。”
三人应诺,藕荷色衣裳的姑娘打头,上前几步,再次行礼道:“臣女曹寄月,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你就是曹家的女儿?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皇帝突然开口道。
姜蕙微微垂眸,曹寄月的父亲虽然只是兵部给事中,不算高位,但其祖父却是颇受陛下看中的曹仆射。
曹仆射是中书省左仆射,与尚书省不设尚书令、只分六部尚书相同,中书省亦不设中书令,而是分设左右仆射,管理中书省诸事。
六部尚书、中书仆射以及门下省的两位侍中,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丞相人选。
但自左丞相魏丞相致仕过后,右丞相何丞相也在建昭十年的时候乞骸骨归乡,两位丞相相继离任,皇帝陛下却没有再任丞相的意思,如今,若不算加封的虚职,曹仆射便是实职最高的臣子之一了。
皇帝问话,曹寄月倒还算镇静,声音不疾不徐:“回禀陛下,臣女在家随先生习字,偶尔帮着母亲理一理家事。”
皇帝“嗯”了一声,转头对姜蕙低声道:“蕙儿有要问的吗?”
姜蕙早就从储秀宫秦嬷嬷口中知道,曹寄月是个行止合宜、文秀内敛的姑娘,她冲萧晟笑了一下,才开口道:“曹姑娘素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曹寄月略一垂首,仍旧静静的:“回禀皇后娘娘,臣女爱读史,最爱娘娘所著《巾帼志》。”
“哦?”却是皇帝陛下再次开口,“曹姑娘觉得护国公主其人如何?”
曹寄月没有立即回答,思索片刻后才道:“回禀陛下,护国公主临危不乱、巾帼不让须眉,实为国朝忠臣良将,但行事耿介、树敌颇多,对待君上不知委婉劝诫,以至其仙去过后,西河军立时溃散,前朝再无回转之机。”
说完,似乎是明白自己言语有些出格,曹寄月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忐忑之意,有了些豆蔻少女的样子。
皇帝并未对她的这番说辞表现出什么,只微一点头,就不再开口。
姜蕙也并不置评,笑着道:“给曹姑娘看座。”
殿内的宫人连忙搬了绣墩放到一侧,曹寄月摸不准帝后二人的意思,撑着行完礼,欠身坐到绣墩上,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去看其余两位秀女。
第二位秀女上前来,同样行拜礼道:“臣女周筠娘,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她穿着一身海棠红锦裙,上着豆绿短襦,梳着垂挂髻,看着反而像个刚刚长大的孩子。
姜蕙问她:“周姑娘素日里都做些什么?”
周筠娘神态放松,笑着回话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家中没有请西席,平日里都是去玉珩书院读书的,若是休沐,便在家里做些吃食。”
玉珩书院是上京新设的女子书院,自《巾帼志》问世后,大周境内的女子书院便多了起来,虽然数量仍然十分稀少,但比之从前已经好上许多,家中富余的人家也愿意送女儿去书院求学了。
“玉珩书院?”姜蕙放下手中的茶盏,似乎有些感兴趣的样子,“周姑娘都在书院学些什么?”
“礼、乐、射、御、书、数,都要学!”周筠娘提起书院,语气轻快,“不过山长准许只选其二,臣女贪心了些,选了礼、御、数。”
礼,自然是礼仪礼法;御,是骑御之术;数,则是算数之法。
听到这里,皇帝陛下来了兴趣,出声问道:“数?周姑娘为何选了这个?”
科举虽也要考察数算之学,但毕竟还是以儒学为主,朝堂上的臣子,许多并不精通此学,反要小吏佐事。
周筠娘再行一礼,仍然笑道:“回禀陛下,臣女也不知道,就是天生爱算数,家母说,臣女抓周之时,便是抓了个金算盘!”
这一句话,逗得殿内侍立的宫人都不由露出笑容,但皇帝皇后还在上首,自然不敢如何笑出来,只微微挑起嘴角,便恢复了肃容侍立的模样。
皇帝又道:“你姐姐是怀庆的伴读,曾在崇文馆读书,周姑娘觉得,玉珩书院比之崇文馆如何?”
第185章 赔罪
崇文馆中的先生都是翰林院出身,学富五车,自然是玉珩书院比不上的,但周筠娘若是如此答话,不免就落了下乘。
玉珩书院是她的求学之所,里面的先生是她的授业恩师,怎可直言呢?
姜蕙目光落到周筠娘身上,饶有兴趣地等着她回话。
周筠娘道:“按理来说,玉珩书院是万万比不上崇文馆的,不过,臣女觉得,玉珩书院有一样格外得好,便是里头的学生都是女子,不光有上京的,还有许多外地来的呢,若要寻些手帕交,自然是玉珩书院更好。”
姜蕙偏头同皇帝陛下对视一眼,轻声道:”给周姑娘看座。”
周筠娘便行到曹寄月身旁,同她颔首一礼,也欠身坐下了。
最后一位秀女与前面两位都不同,她肤色粗看微黑,但只看隐约从袖襟中露出的白嫩肤色,便知是经了日晒雨淋的。她穿着明艳的石榴红撒花襦裙,绾着元宝髻,落落大方地上前行了拜礼。
“臣女何锦如,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陛下万福金安,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何锦如,刑部员外郎嫡次女,但她同曹寄月一样,有个了不得的祖父。其祖父便是乞骸骨归乡的何丞相。何丞相虽然已经不在朝堂,但朝堂上他的学生、门客倒还有不少。
何锦如还有个哥哥名叫何蹊旻,曾经也是年儿的伴读人选,如今已经中了举人,正在家中潜心治学。
皇帝显然知道她,问道:“朕听闻,你陪着何丞相归乡过后,又跟着舅父四处游历,年前才回了上京?”
“是。”何锦如目光澄澈,“舅父一心游历大周,要写一本大周山河志出来,臣女随他出行四年有余,途中所学,却是书本上再看不到的。”
姜蕙闻言,问道:“何姑娘都去过哪些地方?”
何锦如道:“臣女与舅父去过连州、凉州、幽州、梁州。”
“本宫看何姑娘是真心喜欢四处游历,那为何又回来上京参加大选呢?”姜蕙望着何锦如,微笑着道。
若有心不参选,不论是提前定下婚约,还是用其他法子,总归是能避过的。
何锦如不意皇后娘娘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略微抬眼往上看,只一眼便心口怦怦直跳,垂下眼眸直白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女并无婚约在身。舅父也说过,当今女子虽不比前朝艰难,但若要一人过活,却是难上加难,臣女无意行此坎途。且——”
她忍不住又望了姜蕙一眼,随即继续道:“——臣女自读《巾帼志》以来,倾慕娘娘许久,入宫大选便能与娘娘一见,何乐不为?”
这话说得大胆,姜蕙倒是并无不悦之意,只皇帝陛下眉头微皱,没有再发问。
三人依次问过,皇帝仍没有明确的意思,盛安偷偷朝姜蕙投去求救的目光,姜蕙便同皇帝低语道:“这三人,陛下是要赐花、赐香囊,还是赐玉?”
赐花自行婚配,赐香囊选入宫中,赐玉则是暂且记名。
首次唱名进来的三位便家世不俗,姜蕙自然明白,这三位是皇帝陛下要着重看一看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