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寄月同周筠娘都是豆蔻年华,何锦如略大一些,生辰在十二月,将要及笄。
“蕙儿觉得呢?”萧晟问道。
姜蕙回忆了一番三人举止言行,低低道:“这三人,各有优势,也各有不足,妾一时无法决断。”
萧晟似乎也是同样的意思,他吩咐盛安道:“赐玉。”
又回身对姜蕙道:“不若再问问年儿的意思。”
只这一句,却是清楚地表明了这三位都是为年儿准备的。
姜蕙心中微讶,陛下正当盛年,为年儿铺路无可厚非,但何至于挑中这些身后势力雄厚的女子呢?甚至连主管起草诏书制令的中书仆射家的女儿都在其中,中书仆射,可是实打实的天子亲信。
难道,他一点都不忌惮吗?
毕竟,宁远侯虽从镇北关退了下来,镇北军中可还有不少他的旧部。
殿选依旧持续了一整日,但皇帝没有选任何女子入宫,也没有给皇子们定下正妃或是侧妃,除了赐花的,其余女子尽皆赐玉记名。
四月底,怀庆公主生辰前,镇北关外却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派去天山采摘雪莲的队伍被匈奴劫持了。
这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自淑妃和亲以来,大周与匈奴交好多年,镇北关互市往来不歇,如今匈奴此举,可以说是公然挑衅和冒犯!
尤其,这雪莲还是为大皇子殿下准备的。
虽然许多朝臣不明白,分明说还有几月才能送回上京的雪莲怎么这么早就被劫持了,但不妨碍他们群情激愤,势要讨伐匈奴。
大周休养生息多年,民富兵强,自然无所畏惧。
更何况,也不一定真就要开战,若真要开战,自然就有德高望重的老臣们出来陈明利害,他们这些小官此时不表现得愤怒一些,如何证明自己与爱子的皇帝陛下深深共情了呢?
皇帝陛下果然顺应群臣之意,遣使持节,带着问责书往匈奴而去,又命宣威将军齐怀远暂关互市,于镇北关外操练士兵。
五月,大周使节还未到达匈奴,匈奴王庭却已经派了使者到达上京。
匈奴使者在金殿上对皇帝陛下陈情道,此举并非单于之意,乃是须卜氏自作主张,有不臣之心,因此,特意送上珍宝药材以作赔偿,为表诚意,还要为匈奴求取大周公主。
这一任单于是淑妃同父异母的弟弟,呼延氏出身,其父是从挛鞮(luán dī)氏手中抢夺的单于之位,而须卜氏,则是辅佐呼延氏登上单于位的匈奴贵族之一。
但这些东西后宫之中少有人知,妃子们只关心,大周是否要接受匈奴的赔罪,若是接受,皇帝陛下是否要同意派公主和亲,又是否舍得让二公主前往和亲?
第186章 觐见
衍庆宫。
长长的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搁在一旁的博山炉轻烟袅袅,二皇子将笔尖多余的墨汁在砚台边缘沥了沥,提笔写起大字来。
他脸色平静,但笔下“静水流深”四个字却不似平日圆融,少了一些真意。
须臾,二皇子搁下羊毫,将面前的宣纸揉皱,扔进竹雕的字纸篓里,吩咐一句:“福生,拿去烧了。”
侍立在一旁的福生连忙应了,端着字纸篓出得门去,不一会儿又重新进来,手上残留湿意,明显净过手了。
他回话道:“殿下,奴婢亲手烧了。”
二皇子坐在书案前出神,只淡淡应了一声。
福生倒了热茶奉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如今雪莲已经没了,您为何反而不太高兴呢?”
二皇子看他一眼,接过茶盏,却没有喝,低声自语道:“不该是这时候的,应当是再晚些,等我跟着去晋州巡视粮仓的时候……”
父皇正好有派皇子随行的意思,姐夫已经联系了几位同僚上奏替他美言,眼看父皇就要做下决定……
福生试探着道:“殿下,不管是早是晚,总归是好事?”
“好事?”二皇子嗤笑一声,“你现在还看不出来吗?那雪莲是假的,父皇只是要看看有谁掺和进来罢了。”
“可是……您不是早就想到过这一点吗?”福生见二皇子神色不豫,声音渐渐低下去,“怀庆公主派去的人只是传些消息,并没有参与进去,抢东西的是那些匈奴人,与您无关啊。”
二皇子捏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泛白:“但父皇的反应太不对劲了,那雪莲是假的,缘何发这样大的火呢?”
若是装作发火便也罢了,可他看着,父皇似乎是真的生气,就连今日来崇文馆的时候,都沉着一张脸,问他话时,虽然语气平静,却无端让人胆战心惊。
等等,父皇今日为何突然来崇文馆?
他正陷入思绪里,外头却匆匆进来个小太监,见礼过后快速道:“殿下,云家家主从连州赶到了上京,带了几百箱的家财,还捆着好几房人,说是族中蠹虫繁多,有愧圣恩,要请京兆尹将人押进大牢,明正典刑。”
云家世代经商,没有官身,自然无法得见天颜,要走京兆尹的路子。但京兆尹哪里不知道这里头有事,当即就上奏了。
“云家?”二皇子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抖,立即便有茶水洒出来,将袖摆浸湿。
福生掏出手巾为他擦拭,却被二皇子挥到一边,他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那小太监立即道:“昨日。”
“昨日?”二皇子眉头拧起,“为何现在才报?”
“殿下,云家是深夜入京,掩人耳目,又正当宵禁,外头王妈妈没有发现。”小太监深深低头。
“算了。”二皇子吩咐道,“你速去同昌平侯府、公主府传消息。”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外头却又进来个宫女,肃声道:“殿下,陛下召了怀庆公主入宫觐见。”
*
怀庆公主接了要她入宫觐见的旨意过后便十分平静,吩咐夏蝉将她这几月给皇帝做的衣裳带上,同崔驸马略说了几句话,便扶着肚子登上车轿。
马车在朝阳门前停驻,怀庆公主下了车,换上步辇,一路往两仪殿走。
宫道两边红墙绿瓦,残阳自茂盛的松柏枝叶间洒落,落到她织锦绣金的衣裙上。
这景色她看了十数年,从来不变。
盛安立在正殿外恭恭敬敬向她行礼,待目送她入殿过后,亲自动手合上两扇朱漆雕花的大门,背过身子守在门口。
殿内果然没有其他宫人侍奉,怀庆公主转过十二扇缂丝围屏,便见到自己的父亲正坐在长长的御案后批改奏折。
“来了,坐。”
皇帝没有抬头,执着朱笔的手遥遥一指,示意怀庆坐着回话。
怀庆公主依言坐下,笑着道:“父皇召妧儿觐见,可是多日不见,想念妧儿了?”
“是啊,怀庆这段时日在做些什么?”
皇帝批完一本折子,撂下笔,端起手边的瓷杯抿了一口茶水,笑着问道。
怀庆公主心知父皇应是从云家人那里知道了些什么,但自己不过漏了些消息给某些云家人,却从未指使他们联系匈奴,他们的所作所为,与她无关,不过商人逐利,妄图从匈奴那边得到更值钱的东西罢了。
相反,她若是露了怯,原不过无意露些消息的事,就成了蓄意利用外族抢夺雪莲了。
因而,她从容答道:“驸马担忧妧儿的身子,不让出门,妧儿闷在府里无事可做呢。”
“是吗?”皇帝从御案后出来,自己到屋角净了手,拿绢帕缓缓擦拭手上的水珠,突然换了话题,“怀庆可知匈奴有求娶公主之意?”
怀庆公主微微一愣,应道:“妧儿知道。”
“朕的公主里,适龄的只有妍儿一个,怀庆觉得,朕该不该许嫁呢?”皇帝擦完手,重新坐到御案后。
怀庆公主心念急转,面上做出迟疑之色,她道:“父皇,此乃国事,妧儿不敢妄言。”
“妍儿也是你妹妹,她的婚事也算咱们的家事,你直说无妨。”皇帝却非要听怀庆公主说一说这事。
怀庆公主便道:“父皇,匈奴苦寒之地,二妹妹金尊玉贵长大,怎么受得了?而且,此次分明是匈奴挑衅在先,为何还要我大周下嫁公主?妧儿以为,父皇不该让二妹妹前去和亲。”
皇帝颔首,盯着她看了半晌,目光在后者肖似废后王氏的那双眼睛上停驻,静静道:“怀庆,你对你二妹妹还有几分长姐的慈爱,缘何对待烺儿却如同仇敌呢?”
怀庆公主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她勉强道:“父皇,妧儿不明白。”
皇帝却没有理会她,重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等怀庆公主已经不自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过后才道:“朕从不觉得公主不该插手储位之争,但你一旦插手,就应该明白,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第187章 玉华
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是不该有害烺弟之心,还是不该利用外族?
我没有害他,他本就身子不好,若是没有雪莲,不过还是同往常一样罢了;至于利用外族……只是云家二房的人来公主府送礼时,我无意间透了些消息,是他们自己贪心不足,还想从匈奴那边赚一笔……
怀庆公主张口欲辩,可触到皇帝沉沉的目光过后,她不由地将这些话都吞了回去,最终跪在地上道:“是,妧儿知错,请父皇责罚。”
她怀有身孕,皇帝没有让她久跪的意思,将她叫起来,恍若无事般继续道:“驸马这门下省左补阙的位子看来也清闲得很,倒是浪费他一身才华,朕看,就派他为副使,随鸿胪寺少卿一道去匈奴一趟吧。”
副使……在她孕期出使匈奴便算了,这好歹也是正经差事,说不得还能有功劳封赏,只是,父皇此举,崔家必然领会其意,短时间内不敢妄动,而等到驸马回来过后,这左补阙的位子,恐怕也有别人坐了。
怀庆公主抬头去看皇帝,或许是因在孕期,她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突然问道:“父皇,妧儿生辰之时,您赐下的生辰礼是什么,您还记得吗?”
皇帝望着她,没有说话。
“您不记得了是吗?因为那所谓的生辰礼,其实是盛公公从内库里挑选的,对吗?”怀庆公主微笑着,泪珠却从双眼滚落,撞碎在铺着绒毯的地上,消失不见,“三妹妹爱玩闹,所以去年九月她的生辰,您亲自带着她出宫玩……妧儿知道,不该嫉妒妹妹,但是爹爹,您不是说过吗,在珹王府的时候,您说会永远喜欢妧儿,您忘记了吗?”
怀庆公主声音渐大,她控诉道:“您让妧儿住忘忧宫,可是阿娘没了,妧儿真的能忘忧吗?妧儿忘不了啊!”
她抹掉脸上的泪珠,重新跪在地上,叩首道:“父皇,儿臣无状,请您责罚。”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那只放了很久很久的玄鸟饮露滴漏还在一滴一滴淌着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半晌,皇帝在上首淡淡道:“是赤金如意纹臂钏和攒珠长命锁。”
一个是给怀庆公主的,一个是给她腹中孩子的。
跪在地上的怀庆公主猛然抬头,她喃喃道:“父皇……”
但皇帝却又新翻开了一本奏折,说完了今日觐见的最后一句话:“怀庆,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这是最后一次了。”
朱漆雕花大门重新打开,怀庆公主从殿内踏出,回头望了一眼,才对守在外面的盛安道:“盛公公,本宫给父皇新制了些衣裳,待父皇忙完过后,还请转交于他。”
一同等在外头的夏蝉闻言,立即将手中的包袱递给盛安,随即默默退到怀庆公主身后。
“咱家明白。”
盛安笑着接过包袱,目送怀庆公主离开两仪殿过后,才回身入内,向皇帝陛下禀告道:“陛下,怀庆公主给您做了衣裳呢。”
“放那吧。”皇帝合上手上的奏折,闭着眼睛,抬手揉了揉额角,没有拿过来看一眼的意思。
盛安脸色微变,正要上前,外头安景的声音又响起来:“陛下,二公主求见。”
“二公主?让她进来吧。”皇帝道。
二公主萧妍长相清秀,继承了生母的一对梨涡,笑起来的时候温柔可爱。
她先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了拜礼,才道:“父皇,妍儿听闻匈奴有求娶公主之意,妍儿忝为大周公主,万民供奉,无以为报,愿往匈奴和亲。”
立在一旁的盛安不由偷偷瞥了二公主坚定的侧脸一眼,随即垂下眼帘,听皇帝陛下问话道:“妍儿可知,匈奴不仅是苦寒之地,其风俗人伦更与我大周不同?”
“妍儿知道。”二公主答道。
皇帝看着她,笑道:“那妍儿可知,此次是匈奴挑衅在先,大周本用不着下嫁公主?”
二公主见皇帝露出笑,微微松了口气,抿出两朵梨涡,道:“可父皇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这其中必然有您的用意,妍儿虽一时不能明白,但是愿为父皇解忧。”
“妍儿有心了。”皇帝对她摆摆手,“你回去吧,上回你母后交给怡婕妤的单子可看过了?有挑中的再来同朕说。”
“父皇……”二公主还要再说,但见皇帝神色坚定,只好道,“妍儿明白了。”
便行礼退出了两仪殿。
盛安此时上前为皇帝换上新沏的热茶,又亲自往博山炉中添了香料,这才回到皇帝身边轻声道:“陛下,快酉时了,您要传膳吗?”
皇帝颔首,正要说话,外头安景的声音又响起来,他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姜蕙是带着晚膳过来的,她吩咐人在两仪殿偏殿摆好膳食,这才踏入正殿,对皇帝福身一礼:“妾请陛下安,陛下万福金安。”
萧晟从御案后出来,将她扶起来,笑问道:“蕙儿怎么来了?”
“陛下,妾听闻您又没有按时传膳,不得已,只好亲自过来催您用膳了。”姜蕙叹气道。
“一时忙忘了,不是什么大事。”萧晟这样说着,拉着姜蕙往偏殿走,“蕙儿既然来了,便同朕一道用吧。”
“好。”姜蕙应了一声,跟着萧晟往外走,却突然停下脚步,问道,“陛下这是焚的什么香,闻着不似龙涎香的味道。”
跟在二人身后的盛安将臂弯间的拂尘往里抽了抽,随即垂下头去。
萧晟笑着道:“玉华香,太医院新制的香,朕用着挺好的,蕙儿若是喜欢,朕遣人再制几盒来。”
姜蕙应道:“好啊,这香味道清淡,还带一丝清凉之意,比之安息香少了那股辛味,又没有沉水香的清甜,倒是正合夏日来用。”
“今年夏日往清宁山庄,正好多备几盒……”皇帝附和着,同姜蕙到了偏殿。
他问道:“华阳呢?”
“华阳午后同秦姑娘去校场骑马了,饿得早,这会儿已经用过膳了,正窝在玉霞殿给您准备生辰礼呢。”姜蕙为皇帝盛了一碗山药羹,在他身边坐下。
第188章 离间
“哦?是什么?”萧晟好奇道。
“妾不能说,华阳说了,要替她保密的。”姜蕙冲萧晟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