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奇怪,明明他脸看着窄瘦,身上却没她想的那般皮包骨,甚至有一层薄肌。
很快处理好后背的伤,她收拾好药箱便准备离开。
“安姑娘。”
“谢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骧身后有个软靠,是方才她拿给他的,生怕他不小心靠后碰到伤口。瞧着她年岁不大,倒是会照顾人。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屋里比外面要冷一些,尤其是没穿衣服的他,薄瘦的腹肌随着呼吸起伏,他神色莫辨的看她。
纵然他双腿残疾,但谢骧生就了一副好皮囊,又身份尊贵,因此想攀上他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女子占多数,甚至侍候的丫鬟里都不乏想爬床之人。
他觉得厌烦,觉得恶心。
前几次找来的大夫也有女子,那些人在得了丰厚的赏银后嘴脸都变了,开始谄媚,惹的他心烦。
直到――安素雪出现。
谢骧再次打量她。
他不信她听不懂什么意思。
“忘了什么?”
安素雪回忆片刻,猛然想来,立刻去水盆里捞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剪刀,笑意盈盈道:“多谢公子提醒,否则这把剪刀非丢了不可。”
那是陈山送的,姐妹俩人手一个,只有巴掌大小做工精致,她最是珍爱。
她拿帕子擦拭水珠,异常珍重那把剪刀,将谢骧还未穿衣服一事抛之脑后。
“红袖,送客。”
谢骧觉得索然无味。
房门打开,丫鬟们有序入内,有给谢骧宽衣者,又收拾桌面,还有人端茶倒水,无一例外,都没发出任何声响。
安素雪走出房间,日光洒在身上,在房间里那股压抑之感散了不少。又细心嘱咐红袖相关事宜,收了今日的诊费,脚步欢快的回了家。
回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与继父说缝合之事。
“用的是陈叔所教技术,取桑白皮线缝合,封口药涂敷,最后用散血膏牵住封口,末了取干净纱布缠绕。”
听完她的叙述,陈山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慈爱道:“安安做的很好,凡事都有第一次,待做的多了便手熟尔。”
“那还是不要太多,”安素雪这会紧张感上涌,“我给人看诊开药行,缝线开刀的事情还是少做。”
从小看到大的姑娘,陈山知道她心地善良,是不想见到有人受那么重的伤罢了。
“桑白皮大多可被皮肉吸收,但还会有残留,过几日记得给谢公子拆线。”
俩人就谢家那位的病情探讨片刻,最后才想起来拿出今日看诊的费用。
是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约莫五两。
“你留着,我说过,不管是你还是香玉出门看诊,挣的钱都归你们自己。”
陈香玉不在,也上门看病去了,陈山坚持,安素雪推辞不过,便将钱收起来。
来到后院,娘在哄弟弟睡觉,安素雪闲不住,把药材切好晾晒,她做事利落,哪怕只是切药的动作也赏心悦目。
如果没
有人突然叫她的话。
“安安!”
中气十足的喊声,安素雪吓了一跳,手里的切刀差点没拿稳掉在地上。
抬头一看,陈罗两家中间的围墙上趴着个人,不是罗武又是谁?
他兴高采烈地挥舞右手,手上一把红红绿绿不知从哪摘来的鲜花。
从小就跳墙,墙头甚至有一处被磨的光滑,单手撑着跳下来的罗武顾不上整理自己,满心满眼朝安素雪跑来。
“安安,看,我给你摘的花。”
还未及冠的罗武身上带着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气质,不过因为性子跳脱,带几分孩子的憨厚天真。他裤腿上还沾着不知哪里蹭来的苍耳和枯草,却全然顾不上,一心一意的朝她奔来。
“好漂亮的花!”
刚入春,城里的柳树抽了嫩芽,但花花草草还没长起来,鲜少见到如此让人心情愉悦的鲜亮颜色,尤其是才从谢府出来,这把鲜花让缠绕在心头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
“送你!”
安素雪接过,笑弯了眼睛,连着说了两遍谢谢。
罗武脸红,不自在的道:“你喜欢就好。”
话音刚落,就听安素雪忽然惨叫,手里的鲜花脱手,她面色惨白直接哭出来。
“虫子!”
白玉似的手背上落了一条黑黢黢全身是毛的虫,还在扭动。
第4章
安素雪的一声喊,把屋里的安杏花喊了出来,怀里还抱着被吵醒的弟弟。
“安安啊,你怎么了?来,让娘看看。”
“娘,有虫子!”安素雪往亲娘怀里扑。
罗武一脸无措,讷讷地伸手,示意他已经将虫子摘下来了。安素雪埋头在安杏花怀里,闷声喊道:“拿走,快拿走。”
“罗武啊,安安自小就怕虫子,尤其是这等毛多的虫,你忘了小时候你拿虫子吓唬她的事情了?”
“安婶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花里面有虫子。”
安杏花安抚了一会,安素雪收了眼泪,见弟弟小竹子一直盯着自己,她还有点不好意思,点了点弟弟的脸蛋,小孩快乐咯咯笑,露出一口乳牙。
小孩子的笑容最是有感染力,安素雪也跟着笑起来。
刚哭过的姑娘,眼角还带着泪花,所谓芙蓉泣露,不过如此。
罗武愣了愣,心中涌起熟悉的悸动。
“安安,对不起。”他再次道歉。
“没事的,你也不是故意的。”
安安就是如此温柔善良的姑娘,罗武看着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模样想,如此美好的人,谁会不喜欢?
弟弟要睡觉,安杏花就抱着儿子回房了,罗文从高墙上跳下来,皱着眉头数落罗武。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欺负安安?”
一句话将孪生弟弟定罪,转而温声安抚眼角还泛着红的姑娘,低声叙话,不复方才训斥弟弟的凌厉模样。
“街角那家新出的口脂,你喜欢的桂花味。”
罗武瞪大眼睛。
那不是他娘让大哥去买的口脂吗?
怎么成了专门给安安买的了?!
所以这次也和之前一样,罗武弄哭了安素雪,罗文过来善后,将小姑娘哄的破涕为笑。
从高墙翻回去,罗武阴恻恻的看他哥。
“做什么?”罗文满不在意的道:“难道不是你将安安吓哭了?”
罗武是个直性子,他急忙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哎,不对,我问你,那盒口脂不是你给娘买的吗?”
“嘘。”俩人就站在墙根底下,甚至能听见逗弄小孩的声音。
“我们去那边说。”
最后罗武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就被大哥派去送酒,不了了之。
……
晚上,陈山在整理今日的进货单子。医馆的药材大多是从货行购买的,还有一部分是城外百姓采摘上门买卖,每一笔都在账目上体现清楚,方便查账。
“唉,进货价格又涨了。”
安杏花给儿子盖好被,从床榻里探出头,“涨多少?”
“不多,就五文钱。”顿了顿陈山继续道:“这才刚开春,涨了两次。”
第一次涨三文钱,第二次是五文钱。说是外面世道乱了,药材的价格还会往上涨,因着成本高,其他医馆的开方子抓药也跟着涨,唯有陈家医馆,还是原来的价格。
所以最近陈家医馆生意格外的好,三个会看诊治病的人忙碌起来,每天都有人请上门。
安杏花道:“都说世道乱了,昨个儿和隔壁聊天,她说南边有乱党,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么久了朝廷还没处理好。”
陈山合上账本道:“去年年底时候新皇登基,说不定没站稳,算了,这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操心的,这几天我多问问,看谁家的货便宜囤一批,若是真打到这,咱们也心里有底。”
“应该不能,咱们在北边,一南一北跨越千里,哪能过来。对了,那个亲戚是不是快到了?”
年底时候收到一封远亲的信,说他儿子要过来投奔他们。陈家在本地有不少亲戚,这位远亲安杏花倒是第一次听说。
原来是陈山母亲那边的亲戚,算下来早就出了三服,只能勉强算远亲罢了。陈山记得对方似乎当了官,两家多年不曾来往,突然收到信还很吃惊。
信中说他的儿子要过来,请陈家帮忙照料。
与信一起来的,还有一张百两银票。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安杏花好奇问对方是什么官,陈山回忆好一会才想起来。“好像是在茶马司任职,具体什么职位不清楚。”
本朝和西戎吐蕃多有商贸来往,用茶换马,所以朝廷在边关建了茶马司,专门处理换贸事宜。
安杏花当时还说,看来油水颇丰。
陈山则是不打算用这个钱。
“信里说那孩子和安安同岁,咱们家不差这一双筷子,这钱到时候给孩子吧。”
安杏花其实不大乐意。
医馆看诊治病抓药不涨价也就算了,怎么多个人吃饭多开销,还不用人家的钱?何况对方是给了银票的。
但这话安杏花没说。
她和陈山成亲多年,了解陈山的性子,他就是个淳朴老实心肠好的善人,否则当初她也不会嫁给他。
他对待安素雪视如己出,已经让安杏花欣慰了。
罢了,徐徐图之。
陈山脱衣服熄灯上榻,又问起白日安安怎么哭了。
安杏花如实道出,陈山道:“一晃隔壁双生子都长大了,说起来,他们年岁不小,再跳墙就不合适了,明日你同罗家的说一声。”
“嗯,知道了,快睡吧。”
翌日,一家几口照例早起,安素雪习惯早上来正房帮忙照看弟弟。
弟弟大名唤作陈修竹,乳名就叫小竹子,水润的眼睛脸蛋圆鼓鼓,像是年画小娃娃,抱出去总是会吸引路人的视线。
小孩圆滚滚的肚子套上厚实衣服后,像是一个小圆球。趴在那吱呀学语,可爱的紧。安素雪老是忍不住想亲亲弟弟,但这样做兴许会导致弟弟生病,于是她只摸摸柔软的头发,捏捏肉乎乎的小脸蛋。
“安安,你快来吃饭。”
孩子太小离不开人,只有安素雪来帮忙照看的时候,安杏花才能去做一家人的早饭。前面医馆已经开门了,大多时候陈家父女端饭菜在前面吃,他们娘三个就在卧室用饭。
医馆生意不错盈利丰厚,早上一家人每人分个鸡蛋,一碗小米粥,还有安杏花亲手做的咸菜。昨晚和好的面,今早摊了两张大油饼,外表金黄酥脆,内里暄软带着葱香。
安素雪饭量不大,吃了巴掌大的饼后只吃了半碗粥,安杏花递给她剥皮鸡蛋,道:“这个必须吃,好东西。”
小时候吃不到鸡蛋的,那时候安素雪的外祖父母家里穷,养了几只鸡鸭,下蛋后要送去集市上卖钱。就算有零星被打破的鸡蛋,也会给安素雪的表哥,也就是外祖父母的亲孙子吃。
那时候她年岁小,不知道母亲把成亲的彩礼钱留下了,总之,过了一段不算特别好但也不算特别坏的日子。
后来到了亲娘膝下,她才过上好日子,鸡蛋随便吃,不会只给旁人不给自己,而且也不会因为她吃的多而数落她。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早就长成了落落大方的城里姑娘,不见小时候畏手畏脚的模样,甚至现在还会嫌弃鸡蛋太噎人而不喜欢吃。
但亲娘递过来的,安素雪懂事
的接过,又盛了半碗米汤顺了下去。吃完饭帮忙收拾干净,安素雪出门看诊去了。
陈家四个大人,三个忙着治病救人,安杏花也没闲着,每天光是照顾幼子就已经焦头烂额。幸好孩子一天比一天大,多少能省心些。
抱着孩子去了隔壁罗家,要了一坛子药酒。
“上次用的怎么样?”
说话的是双生子的母亲,为人泼辣豪爽,两家是邻居互帮互助,比如这药酒的方子就是陈山研究出来的,可内服也可外用,安杏花腿早年落了毛病,用药酒搓搓会舒服些。
“好用,阴天下雨也没那么疼了。”
她拿酒自然是不要钱的,罗母还挑了一坛子桃花酒。
“不醉人,回口甘甜,城里正时兴喝这个,你拿回去和两个姑娘试试。”
道谢之后坐下闲聊,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孩子们身上。
安杏花说双生子懂事能干,罗母一脸骄傲,附近的街坊邻居们都羡慕她有俩儿子,长的又俊又能干。
罗母笑完之后夸道:“香玉也是好孩子,天天帮她爹忙活,还有你家安安,哎呦,才十六就生的这么好看又会看病,我看再过几年,非得被人唤作女医仙不可!”
安杏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家里富足儿女双全,没什么比这更让人开怀的事情了。她没忘记这次的目的,状似不经意的提起横在两家的那堵墙。
“我早上看,中间凹陷了一块,想起来孩子们小时候罗文和罗武调皮,总是不走正门,非要从墙上跳过去,日积月累之下,竟然将石头都磨损了一块。”
“是吗?我还真没注意,要真是这样,那我可得让孩子爹把墙补上,人家说了,墙和门都不能有破损,否则漏财!”
做生意糊口的人最是忌讳这些,安杏花一愣,她倒是没听说过这个说法。能补上就好,还间接提醒两兄弟不要老是跳墙,十七岁又不是七岁,何况安安年岁也大了。
想到这,安杏花决定晚上和女儿聊聊。
陈家虽然不大,但两个成年女儿都有自己房间,陈香玉的房间大一些,安素雪的房间小一些。
其实刚开始都是跟着夫妻俩一起睡的,后来孩子们年岁见长,不好在睡在一个房间,这才将其他房间收拾出来。
可当时只有一间房能住人,陈香玉哭着喊着要那间,安杏花作为后娘总得让步,便让她先住。
后来又收拾出一间给安素雪,房间小了不少,安杏花过意不去,偷偷给女儿置办了不少小玩意儿。
其实没人能发现的,都是放在被子里的小东西,可安素雪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像是怕母亲难做,主动说什么都不需要。
此刻坐在女儿房间里,安杏花不由得眼睛发酸。
她的安安啊,太过懂事了。
“娘,喝水。”
是一碗热乎的红糖姜水。
以前陈家还没这么富裕,红糖算是好东西,只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才能喝。
那年刚到陈家,瘦小的安素雪因为舟车劳顿而高热生病,幸好继父便是大夫,给她开了药性不冲的汤药,看着单薄的小身板,陈山道:“家里是不是还有块红糖?给安安熬点红糖粥喝。”
那是安素雪第一次吃到红糖,她觉得那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现在陈家富裕,光安素雪去谢家看诊就能得来五两银子,所以红糖不算奢侈东西,每天晚上睡前,她都会喝一碗红糖姜水驱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