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锦书嗔怪自己差点就误了大事。
高太后示意可以开始了。锦书便脱了鞋子上了太后的凤床,跪坐在跟前与太后继续推拿。
高太后绷紧的神经渐渐的得到了放松,觑着锦书花容月貌,倒觉得是件赏心悦事。有一句没一句的她与锦书闲话家常。
“我仿佛听得人说齐王进要做神仙,不问俗事,可是么?”
锦书至今都没见过公公一面,她点头道:“是的。”
“有福不享,倒要一心人了道人的迷。整个大乾的宗室里只怕他是第一人。”高太后对齐王没什么印象,连齐王的长相在脑中也拼凑不起来,说起这事来全然一股平淡的口吻。
高太后又问锦书师出何人,学了几年的医。锦书皆有问有答,进退有度。
就在此刻,突然听得帘外有人禀报:“娘娘,陛下来问安了。”
太后迟疑了下,点头道:“请他进来吧。”高太后示意身边宫女放下帐子,又示意锦书继续手里的动作不要停。
锦书不得不继续,这时候她想起了前晚与秦勉说的那些话,关于庆历帝的评论好些她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却从未一睹过天颜。
锦书虽然依旧低着头给高太后推拿,但她手心却却渐渐的有了汗。
这时候只听得帘栊未响,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她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帐子外面,隔着雨过天青的纱帐,外面的景物能大约看出个影。
隐约看见有位身穿白色衣服的人正朝太后这边行礼。
“儿臣听闻母后半夜突发恶疾,可好些呢?”
高太后在枕上点头道:“是,已经好多了。”说着瞥了锦书一眼,还朝她微微点头。
锦书听着帐子外的声音微愣,她的动作停滞了片刻才又恢复过来。
新帝秦劼听说母后稍安,他心中的石头也才落了地。
秦劼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先皇的庙号礼部拟了三个,儿臣看去倒还不错,只是得选一个,还请母后帮忙参谋参谋。”
高太后听说,蹙眉问道:“哪三个?”
“世宗、文宗、成宗。”
高太后凝眉道:“这三个皇帝拿不准主意么?连世宗也拟出来了,看样子礼部的那一帮人还在拿我们不是嫡枝继承的事说话。这三个庙号里我看就成宗好一些。”
“那就依母后所见定下成宗吧。”
“谥号呢,可选定呢?”
新帝秦劼答道:“谥号定下了,为惠。”
高太后道:“倒也罢了。”儿子继位之初,能事事来请示她,可见是把她放在眼里的,高太后心中宽慰。但高太后是个睿智的人,她不擅弄权势,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个太后,因此也没打算要插手朝政。再有儿子如今二十有七,不是幼君,她要是专政的话总会落朝中那帮老臣的把柄。
“三郎,这些事你自己能拿主意就拿主意,倘或遇到举棋不定的事你和内阁首辅商议,我一个妇人能有多少见识。”
秦劼微怔。他今天过来主要的事不是为了请示母后庙号的事,而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请母后配合。
秦劼思量片刻才道:“母后才智过人,又喜读史书,能得母后指点是乃皇儿荣幸。”
高太后却只是淡淡一笑。
秦劼又说:“先皇还在世之时,偏爱四弟。四弟文武双全,这些年全靠他镇守着北疆,只是……”秦劼说着艰难的抬头看了一眼母后,又说:“四弟是个特例,要是不能和其他藩王一视同仁的话,怕不能安抚人心。四弟他最听母后的话,所以想请母后对四弟晓以大义,让四弟明白。”
秦劼说得语焉不详,虽然没有点破,但高太后心中却是极明白儿子说的是什么,但是跟前还有个齐王府的娘子,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妥当吗?这小娘子又和燕王妃交好,高太后心中担忧。
第二十一章 仓惶
锦书一直低着头尽心尽力的与高太后推拿,本来也不关她的事,可是突然听得新帝说起“老四”这个称呼来,庆历帝坊间称呼三爷,四爷便是燕王乃庆历帝的胞弟,同是高太后所养。
这一刻她记起来了,庆历元年,赵世恒来这京城不仅带回去了一个鲁春棠,还向她提起了一件事。燕王被改封,从燕地改到了晋阳,封了晋王。只是燕王还没去晋阳就死了。
前世她并不认识什么燕王,对她而言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听了就过了。这一世她嫁了秦勉,又机缘凑巧给燕王妃治了哮喘,如今又因燕王妃的关系,她才得以在太后跟前借宿,给太后推拿。燕王比庆历帝还小两岁,大好的青年,她虽然没替燕王把过脉,可看他的身体很强健,哪里有什么疾病?
不是病死的,难道是意外?她的脑中突然闪现过秦勉前世的死,那是有人要除掉他,那么燕王的死会不会也是个意外。听庆历帝刚才那番言辞,她记起燕王与别的藩王不一样,七哥是在燕王麾下成长起来的,燕王因为当初宝兴帝的信任,所以手中握有兵权。庆历帝刚才那番话是针对燕王,让他交出手中的兵权?
锦书怔了怔,手里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不曾想高太后却投来一瞥,锦书慌忙收拾好心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与高太后推拿。
下面的新帝又开口了:“儿臣不想宝兴元年的历史再次上演,所以只好请母后出面说服弟弟。儿臣自然也不会亏待他,再给他加封七个州,嫡长女封公主,让皇后收为养女,除了王世子,再从嫡子中加封一个郡王,以示优待!”
这个条件确实不错,锦书心道。
高太后突然坐了起来,她目光森然的睃了一眼锦书,很显然是忌惮她这个外人在场。锦书心里一慌忙于高太后下跪请罪。
高太后打断了新帝的话,朗声道:“好了,皇帝不必说了。我会出面调停。”
母后应承下来了,秦劼暗自松了一口气,
高太后直直的盯着锦书,尽量镇定的问了句:“年号可定下来呢?”
秦劼瞥了一眼帐中,那帐中除了母后似乎还有一人?是母后跟前的侍女?是医女?他心中疑惑,不过见母后问起,他也答了话。
“新年号定了庆历二字,今年便改元。”
高太后点点头,道:“没什么事了,皇帝回去吧。请保重好龙体。”
秦劼便准备告退,他的目光穿过了纱帐向内望去,那帐子里果然还有一人。他想起了刚才母后的异样,向来谨慎小心的秦劼做出了一个胆大妄为的举动。他两步走于帐前,突然撩了母后的帐子。
高太后被儿子的举动惊了一跳,锦书倒一直头埋得低低的没有注意到秦劼的举动。
果然床上还有一人,秦劼见那女子跪在床尾,双手高过了头顶,一副请罪的姿势。
高太后明白儿子的举动,只好说:“昨晚我恶疾发作,正好齐王府里的二娘子在此,二娘子略懂一些推拿之术,正与我推拿。”
齐王府?封在洛阳的那一支?秦劼脑中闪现过片刻,高太后已经发了话,锦书便知躲不过去了。仓惶的下了地,与新帝行了大礼。
秦劼立定,慢声道:“服侍母后是你的福气。”
“是!”
锦书狂乱的心跳仿佛已经到了嗓子眼。
秦劼见有外人在场,一些话不方便再说,他准备离开时,突然走至锦书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傲然的说了句:“抬起头来!”
锦书只得听从,当四目相对时,那双冰冷的眸子竟透出无限的寒意,锦书心中大骇,竟然是他!在含德殿让她给皇后传话的人竟然就是新帝,是她口中向秦勉所说的那位庆历帝,锦书汗流浃背,惶恐不安,赶紧伏于地上请求道:“臣妾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秦劼微怔,这才说:“不知者无罪!”
高太后显然不明白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她坐正了身子说:“皇帝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会让人给你捎话。”
秦劼这才告退。他出了母后的寝房,到了廊庑下,他立住了脚,随行的太监们在院子里恭候着他。他抬头看天,天空湛蓝,如此纯净的颜色再出色的工匠也烧不出这样纯粹的琉璃。有鸽群飞过,他偏头看了一眼那边紧闭的门窗,他满怀心事的向院子里走去。
锦书跪于铺了寸许厚的织金波斯地毯上,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这么倒霉?殿前失仪不说,还听了不该听的话。
高太后叫来了左右服侍的人,伺候她更衣梳妆。
上了年纪的脸庞因为昨晚突发急病,脸上的病容犹未减。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锦书,似乎有意要晾一晾锦书。她要了吃食来,因为胃口不大好,只吃了半碗清淡的羹汤就命撤下了。接着漱了口,又去佛堂礼了佛。回来时已快到午时了。
高太后在紫檀宝榻上坐下了,慢条斯理的说:“你从未来过长安,也从未进过宫。想来是不知礼数的愚笨之人。如今我教你两件事,可要好生听着,这可事关你的身家性命。”
锦书诚惶诚恐道:“请娘娘赐教。”
“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我不知道老四媳妇把你安排在我这里到底出于何种目的,我也不想知道,就只告诫你一句,万事开口前,先摸摸自己的脑袋,你有几个脑袋够我砍。”高太后半是恐吓半是威胁的说。
锦书汗出如浆,战战兢兢地说:“愚妇多谢娘娘赐教。愚妇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高太后见她如此,便知敲打起了作用,点头说:“自己知道就行。起来吧。”
锦书谢了恩,高太后又从身边抽出了一个匣子,递上前道:“你推拿得很好,这是给你的赏赐。谢恩吧!”
所谓的恩威并施就是如此了,锦书双手捧过方谢了恩典,接着就退了下去。
第二十二章 召见
锦书犹如劫后余生一般的回到了仙居殿,她的腿还是有些虚软,胸口起伏不定,一手扶了墙略定了定才打算进那殿中。
这时候恰巧燕王妃走来了,见了锦书略略的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便迎了上来,低声关切道:“怎么回来了,母后那里情况如何?”
锦书瞅着燕王妃担忧焦虑的脸,她的脑海中自然浮现出新帝想要制约燕王府的事,或许燕王他早就明白新帝要对他们家动手吧。毕竟大乾是不允许藩王手握兵权,新帝自然也不希望有特例出现。
锦书没有再看燕王妃的脸,语气还有些发抖:“已经稳定许多了。”
燕王妃听说忙念弥陀,接着又道:“也多亏了你昨晚在跟前,不然只怕要误事。”
锦书心有余悸的说:“其实我都要吓死了,娘娘可不带这样的。”
燕王妃低笑道:“正好派上了用场,你也算是立了一件攻,入了母后的眼也是你的造化。”
锦书却总觉得燕王妃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当燕王妃提出今晚继续去崇庆宫留宿时,锦书拒绝了:“侍奉的医女已经过去了,已经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燕王妃见锦书确实不愿意,心道锦书肯定是想夫君了,也没有十分勉强她。
剩下的半天法事照旧,等到折腾完又是起更的时候了。秦勉早早的就在光顺门等着锦书了。
锦书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天,在见到秦勉的那一刻她才放松下来。
两人坐在车内,车子出了昭阳门。因为国丧,早早的就宵了禁。平时的长安可是一座不夜城。
“幸好你没什么事,我真是替你担心了一天一夜。”秦勉牵了锦书的手,锦书顺势的就往他的肩头靠去。
“晏清,我今天差点就脑袋搬家了。还能见到你也是莫大的造化了。”
秦勉听说就更是担心:“出什么事呢?是治疗上出了什么问题吗?”
锦书摇头道:“回去我再慢慢的告诉你,你让我靠着你休息一会儿吧。”
依靠在秦勉的肩头,锦书终于得到了放松,困意也跟着袭来。到永和坊的宅子时已经是二更天了。到地还没醒,秦勉也没叫她,而是将她抱下了车,一直去了内室,轻轻的将她放到了床上。
明日要午后才进宫了,所以第二天早起时秦勉并没有叫醒锦书。等到锦书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二郎君进宫了么?”
流苏回了她的话:“早起燕王那边派了人过来请二爷,二爷便去了。”
锦书听说眉头微锁,她已经意识到燕王可能要倒大霉。她和秦勉走到现在不容易,这一世是他们好不容易谋求来的结局,不能因为燕王的事而受其牵连。
然而直到要去宫中的时候也没等来秦勉回来,她只好自己坐了车进宫。
去仙居殿跪灵的时候倒还相安无事,仪式结束,崇庆宫的侍女就来传话:“齐王府的二娘子,太后娘娘有请。”
太后这时候宣她会有什么事,锦书心里一紧,却不敢丝毫的懈怠,她随那侍女往崇庆宫而去。经过长街的时候,只见一辆车从她身旁经过,能在这长街上坐车的身份不一般。
那车明明走在了锦书的前面,没走多久却突然停下来了,帘子被揭,探出一张锦书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车上的人竟然是林夫人!
林夫人竟然朝锦书招了招手,锦书则一头雾水,暗道这个老婆子要做什么?待锦书近了,林夫人才笑眯眯的问了句:“齐王府的二奶奶这是要去哪?”
锦书对这个前婆婆可没什么好说的,她垂着眉睫,清冷的说了句:“太后娘娘召见。”
林夫人听罢倒是笑了一句:“哟,这么快就被太后单独召见了,倒是挺厉害的。去崇庆宫还有一段路,你坐我的车我们一道过去吧。”
锦书面对林夫人的盛情只是淡淡的说道:“夫人您身份尊贵,才能享有在北街上坐车的殊荣。我籍籍无名,可不敢逾矩。”
林夫人见她说得有意思便笑了笑,吩咐驾车的快行。
锦书好不容易赶到崇庆宫,高太后正在佛堂礼佛,锦书不敢擅闯,就在廊上候着,这一候,足足候了一个时辰,眼见着夕阳渐渐的落下,宫人已经点亮了各处的灯盏。
锦书盯着脚下孤零零的身影,她心中忐忑,直到地上又多了一道身影,她慌忙回头,却见秦勉正站在距离不过咫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