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朱凤英悔了自己的名声,替他、替大宋传出许多重要消息,他又岂能辜负?
  他将笺纸叠好,揣入怀中,一时忽觉斗志昂扬。
  他要迎回七娘,再替朱凤英平反。
  七娘没死的喜讯,与她陷落金地的忧心,在陈酿心头不停盘旋。
  他行路越发快,行过点心铺子时,却蓦地顿住脚步。
  今日的藕粉桂花糕还不曾买。
  见着陈酿身影,掌柜忙递了一盒上来。
  陈酿一愣,想着此前秦榛之事,倒有些不大敢接。
  掌柜立刻会意,只笑起来:
  “陈先生,是我早替你包好的。”
  陈酿礼貌地一笑,松了口气。
  见他离去,掌柜感慨道: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只管守着亡妻,却不知也有人守着他。人呐!怪哟!”
  小二正送客,见掌柜念念有词,便竖着耳朵要听。却窸窸窣窣,甚么也听不清。
  掌柜余光见着,抬手便是一掌:
  “小猴精,鬼头鬼脑的!”
  小二护着头,赔笑道:
  “嘿嘿,见您老说话,还当有什么吩咐。”
  掌柜白他一眼:
  “还不干活去?”
  小二又赔笑两声,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
  朱凤英的宫殿中堆满了各府送的礼。一整日的迎来送往,平日的冷清乍然变作热闹。
  从前,她也是顶爱这热闹的。
  只是今日,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
  那份《告天下书》得了金主的赞许,龙颜大悦。这是金人的热闹,是叛国之人的热闹!
  朱凤英乍一声冷笑。
  如今,国人们该怎样看她呢?他们的郓王妃,他们的汴京第一才女,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连带着阿楷,也会为人所不耻吧?
  朱凤英双手环抱,只蜷在宫殿角落,将头狠狠埋进臂弯。
  指甲掐入肉里,掐痕绯红。
  灿烂又血腥。
  原本,凭她的才学,是足以流芳百世的。可眼下,都付之一炬了!
  他们会如何说她?
  卖国求荣?
  还是,妖言惑众?
  或许,还有更难以启齿的骂名。
  朱凤英深吸一口气,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秦桧不肯帮忙,她别无选择。
  总不能,姊妹二人皆困在此处,无所作为吧?
  破这死局,便从《告天下书》开始。
  朱凤英心头猛一阵酸。
  她难受,难受得要死!
  但她不悔。
  总有些事,比她的声明更要紧。阿楷去了,她的未来黯淡无光,但七娘不是。
  千千万万大宋子民更不是!
  身为大宋宗室,堂堂正正的郓王妃,总该拼尽全力去护住自己的子民,护住自己的国家。
  她抬起头,透过窗棂看向天边。
  阿楷,你的凤娘,问心无愧!
  ………………………………………………
  完颜宗廷行在街市之上,背脊一阵发麻。
  在朱凤英宣布《告天下书》之时,他才恍然大悟。秦桧说等朱妃,原来是等的这个!
  秦桧啊秦桧,行事太过谨慎,简直滴水不漏。
  完颜宗廷倒吸一口凉气。
  只怕日后,须得再多几个心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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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章 献衷心2
 
  秦桧周旋于宋金之间多年,也在金国安然生活了多年。做的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未必没有卖国行径,只是为人所不知。
  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他一朝归宋,一旦被人揭了老底,那将是万劫不复。
  不过如今不同了。
  自朱凤英发了《告天下书》,一切就都不同了。
  在宋人眼中,朱凤英已然是叛国之人。若东窗事发,尽可以推到她身上。而秦桧,再无后顾之忧。
  试问,大宋子民会信一位奸妃,还是信一位护主的忠臣呢?
  想来,朱凤英是被困在了死局。否则,也不会找上并不熟悉的秦桧,更不会行这破釜沉舟之举。
  一切算得刚刚好,滴水不漏。
  思及此处,秦桧手指捻须,满意地笑了笑。
  至于朱凤英为何这般急切,她的字里行间真正要说的是什么,利于金还是利于宋?
  这些都与他无关。
  左右他不姓金也不姓宋。
  他只姓秦。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只想做个渔翁。
  秦桧悠然坐在小驴车上,轻扬起鞭,忽吹起口哨来。
  田野乡间,自有一番怡然自得。
  待过了眼前这条河,便是大宋地界。他是“心念故国,仓皇逃窜”,载着美名而归的。
  秦桧的眼神难得发亮,似乎已看到了日后的一路繁华。
  他默了半晌,嘴角又泛起个温情的笑。
  也不知家中两个小家伙蓦地见到自己,是怎样的惊喜?
  他低头含笑,加快了驴车的步伐。
  ………………………………………………
  完颜宗廷脑中一直盘旋着秦桧的每一句话。现下想来,似乎都别有一番深意。
  连他的一句“好”,一个笑,都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头一回,完颜宗廷为一个人的心机感到恐惧。
  他一路蹙眉,不觉间,竟是行回了九王府。他抬头看一眼匾额,其上是金文,如此陌生,却又理所当然。
  侍从涌上来牵马,侍女们则接过外衣小物。从前在鲁国公府时,也是如此尊贵,所有人都捧着他啊!
  至少,表面如是。
  一时思绪恍然,自有一番感慨。
  完颜宗廷举步,一面问侍女:
  “侧妃今日都作甚?可闹了?”
  侍女摇摇头:
  “侧妃在书案前忙了一整日,看书作文,却不曾闹。”
  完颜宗廷一怔,旋即又有些失落。
  他只觉越发看不透她,不再了解她。眼前的谢七娘,与从前不同了。
  他为此而懊恼。
  这几年,她日日跟随陈酿,竟也养成了迂腐冷淡的性子么?
  小院的铜锁再一次打开。
  只见玉戈正摆弄碗筷,七娘依旧伏在案前,神情专注而仔细。
  这样的七娘,完颜宗廷不曾见过。
  他眸子沉了沉,摆手示意玉戈出去。
  玉戈看了眼七娘,行个礼,方悄然去了。
  “我来此一阵,你闻不见么?”完颜宗廷凝视七娘,冷言道。
  七娘不动声色,默然写下一行字。她伸了伸胳膊,总算又成一篇。
  她看了他一眼,淡地视若无物:
  “闻见了,只是不想理会。”
  完颜宗廷一声冷笑:
  “袅袅,这会子倒很坦然嘛!”
  七娘端直着身子,行至饭桌前坐下,神情严肃:
  “王爷,请唤我陈夫人。”
  完颜宗廷心似一撞。
  他压着火,在七娘对面坐下。看来,是要一同用饭的意思。
  “你不赶我?”完颜宗廷有些好奇。
  七娘摇头:
  “这是你府上的饭菜。我寄人篱下,没资格拦。”
  完颜宗廷越发握紧筷子。
  她的话听着是示弱,实则是与他划清界限。寄人篱下!他到底是个外人!
  “袅袅,”他深吸一口气,“用饭吧。”
  “请唤我陈夫人。”
  说罢,七娘夹了一筷子菜,是她喜爱的鲜笋。这本是江南风味,金地能有,确是难得。想来,也是完颜宗廷费了不少心思的。
  完颜宗廷抬眼看向她。
  又是这句!
  他亦夹了一筷子菜,像是说家常话: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激怒我?”
  “知道。”七娘神情淡然。
  啪!
  完颜宗廷一把将筷子拍在案上。
  七娘依旧淡然:
  “但王爷记性不好,我陈谢氏会不厌其烦地提醒。”
  嗙!
  砰!
  碗碟一个一个不住摔碎。
  门外的玉戈闻着,心头跟着瓷器破碎的声音起伏。她紧绷着脸,不敢进也不敢走,只吓得一身冷汗。
  屋内烛火不安地摇晃,一地杯盘狼藉。
  完颜宗廷锁住七娘的手腕,将她抵在墙上。
  七娘的脸苍白又冰冷,而完颜宗廷却像一头猛兽,眼里燃着怒火与欲望。
  “我记性不好?”他冷笑,“别忘了,失忆的是你!乌林侧妃!”
  七娘面色沉稳,身子却早已瑟瑟发抖。若说不怕,是假的。
  她深吸几口气,道:
  “你看,你又忘了。故而我要提醒你。”
  她虽强撑着,声音中亦是颤抖不已。
  “提醒?”完颜宗廷咬着牙,“我想,我也该提醒提醒你!”
  说罢,他一掌擒住七娘的脸,猛地靠近。
  七娘瞳孔噌地放大,脸一侧,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她被他束缚,动弹不得,一时慌乱又无助。
  忽一瞬!
  完颜宗廷猛放开她。
  七娘身子霎时瘫软,跌坐在地。
  完颜宗廷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明白了么?”他道,“在此处,本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又蹲下身子,嘴角带了个嘲笑:
  “本王说你是谁,你就是谁!”
  说罢,他手掌霎时撑住墙,蓦地凑近。七娘心下一紧,猛地缩了缩。
  “这个道理,你记住了!”他道,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压迫,“本王没工夫不厌其烦地提醒。你记不住,本王有的是办法教你终身难忘!”
  完颜宗廷伸出手指,轻挑一下她的下巴。他含着笑,笑容却阴森又**,直教人恶心。
  七娘蜷在墙角,再不敢言语。
  他站起身,拂袖而去。
  七娘这才松了半口气。
  谁知刚至门边,完颜宗廷却猛地顿住。他又在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直要将人逼疯!
  他半转过身子,道:
  “对了,别指望你表姐来!最后提醒你一回,她亦是金国的皇妃。”
  说罢,他扔下一纸笺页,便扬长而去。
  七娘余悸未平,理了理发髻,又整了一回衣衫,方才稍稍平静。
  她颤抖地拾起笺页,蓦地一惊。
  《告天下书》!
  这,是出自表姐之手?
  七娘一时站将不稳,猛扶住门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献衷心3
 
  《告天下书》洋洋洒洒千余字,文采飞扬,字字句句却俱是对金人的奉承讨好。
  笺页在七娘手中颤抖。
  她当然明白,这不过是朱凤英掩人耳目之举。字里行间隐藏的消息,才是她欲传出的。
  但,这亦是她的声名。
  日后史册之上,又将怎样说她呢?
  表姐爱惜才名,是她们姐妹中最甚的。她如今手起刀落,自毁名誉,如何叫人不唏嘘?
  七娘只觉一口大锤猛朝心上撞。
  痛不欲生,却动弹不得。
  又是这般任人摆布之感!
  家人亡故,自己与陈酿夫妻分离,表姐亦被逼至绝境,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七娘扫了一眼屋子。
  零星点着灯,暗压压的,阴森可怕。黑暗似乎就要将她侵蚀!
  怎么办?
  自己真的只能日日读书作文么?
  眼下没有筹码、没有依靠,她究竟该怎么办?
  “你还有你自己。”
  七娘脑中响起一个声音。
  “酿哥哥,”她试探着轻唤,“你在何处?酿哥哥,蓼蓼想你……”
  话音未落,七娘竟暗自啜泣。
  等等!
  她猛一个激灵。
  在一无所有之时,她要做的,便是借力打力!
  记得从前要渡河往江宁去,船夫与金人细作勾结,借机哄抬船价以敛钱财。那时她与陈酿囊中羞涩,不也是一无所有么?
  但后来,他们不仅顺利渡河,更是骗得金人细作逃窜,船价恢复如初。
  这一切,不正是纵观全局,利用每个利益方借力打力么?
  七娘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
  宋、金、完颜宗廷、秦桧、自己与朱凤英……
  七娘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每个名字连着许多线,她一一思来,新添一些,又删一些。谁也不知她在画什么!
  忽而,
  她霎时顿住笔。
  恍然大悟!
  有一个人,隐在暗处,低调行事,从不多说一句。故而所有人都快将她忘了。
  谢菱!
  七娘搁笔,缓缓闭上眼。如今似乎只有她,可以勉强一搏了。
  ………………………………………………
  谢菱的消息很灵通。铜锁落下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完颜宗廷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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