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她喘了几口气,四下凉飕飕的。
  七娘双手环抱,只觉自己走入了一个死局。
  但完颜宗廷的话,唯有一处是好的。
  他说不会让她见陈酿。那这就意味着……
  陈酿还活在人世!
  一个死人,是不必千防万防的。需要防的是活人,还是对他有威胁的活人。
  这是否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表姐,她又该怎样办呢?
  七娘算准了秦桧不会向金主出卖她们,可谁曾想,他会给完颜宗廷做顺水人情?
  眼下书信寄不出,表姐又落了把柄在他手中,似乎已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七娘叹了口气,一夜无眠。
  ………………………………………………
  自那日后,朱凤英召见七娘,九王府传来的消息便是称病。回回称病!
  这等敷衍,摆明了向她示威。
  而秦桧那头,也没了消息。
  朱凤英何等聪敏之人?稍稍一联想,也只是怎样一回事了!
  秦桧不向金主举报,转而卖完颜宗廷一个人情,不得不说是心机深沉。
  若向金主禀报,朱妃必然失势,连带着一帮汉臣皆受怀疑。秦桧身为汉人,又是参与者,自然首当其冲。事情传至宋地,他护主的美名只怕也不保,白累了家中弟妹二人。
  可告诉完颜宗廷就不同了。
  筹码给他,用到什么程度,全看他自己的功力。日后他若得权,秦桧这里自然记下一功。若失势,也与秦桧无关。
  反之,秦桧若帮朱凤英与七娘,是什么好处也没有的!
  护主的美名?他已有了,哪里需要呢?还平白担风险!
  朱凤英一声叹息,到底还是急躁了,不曾思虑周全。
  不过……
  她神情黯了黯。
  既然无人可用,那便只能破釜沉舟了!
  朱凤英握紧了拳头。
  阿楷,我若弃了自己的名声,你会不会怪我?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过秦楼5
 
  深夜的驿馆,透着股淡淡的寂寥。窗间零星亮着几盏灯,是未眠之人。
  思乡,或是心事,是无从得知的。
  完颜宗廷负手踱步,不觉行到了此处。
  适才在七娘那处受过气,心下有些酸,只觉难以排遣。
  谁知出府一圈,越发不能放下。
  他抬头望了眼二楼的灯,举步进去。
  咚咚咚!
  叩门声很轻,很知礼。
  秦桧正翻书页,忽顿了顿。已近三更,谁会此时拜访呢?
  他蹙了蹙眉,起身开门。
  “秦大人,打扰了。”
  门刚开一个缝,完颜宗廷便跨门而入,似出入自家一般。
  秦桧愣了半刻。
  好生嚣张。
  不过,此是人家的国度,人家的地盘,又凭什么嚣张不得?
  想当年在汴京,他不也是这般性子么!
  秦桧谨慎地掩上门,转而含笑道:
  “王爷贵步临贱地,是秦桧的殊荣。”
  正说话间,他又亲自倒了盏茶。
  完颜宗廷握着茶盏,打量一回,又笑了笑:
  “秦大人,何必假客气呢?你知道,本王不是来吃茶的。”
  秦桧亦笑起来:
  “那王爷是来吃酒的么?”
  完颜宗廷一瞬笑出了声:
  “哈哈哈!好!今夜饮酒!”
  秦桧二话不说,便自床底拎了一坛子女儿红。瞧上去是陈年的酒,在金地颇为难得。
  一揭开盖子,整个房间便酒香四溢。
  完颜宗廷赞了声“好酒”,一来二去,两人已吃了不少。
  秦桧已是微醺,他做出一副举杯邀明月之态,一面道: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话音刚落,他又蓦地笑起来。
  座中二人,哪个又曾半分像圣贤呢?圣贤以天下为己任,而他们,皆是以自己为天下!
  不过,还能勉强算个饮者。
  秦桧转过身,看向正筛酒的完颜宗廷,忽笑道:
  “九王爷,酒也吃过了。若有话,还请直言。”
  完颜宗廷的手顿了顿。
  九曲心肠的秦桧,这会子说话倒坦荡直接。不过,他也无甚好拐弯抹角的,他们明白彼此是怎样的人。
  完颜宗廷亦难得的爽快,只道:
  “秦大人的顺水人情,本王收得于心不安。”
  这个“不安”,自然不是说礼物贵重,过意不去。
  完颜宗廷是真的不安。
  世上最不该欠的,就是人情。因为你永远无法预知,还的时候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这样的事,他自己做过一回。
  当年为救七娘,陈酿欠他一个人情,如今完颜宗廷还蓄势待发,等一个用武之地。
  秦桧笑了笑:
  “九王爷,秦桧是个有分寸的人。”
  聪明人都有分寸,但只是有利于他们自己的分寸。
  完颜宗廷直言:
  “说罢,要本王如何还?你不说,本王只觉头上悬着一把剑。”
  秦桧忙起身行个揖礼:
  “九王爷太抬举秦桧了。”
  完颜宗廷又饮一盏,摆摆手:
  “秦大人太自谦!”
  “其实,”秦桧道,“王爷何必急着知晓呢?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你说吧!”完颜宗廷道。
  秦桧神色沉住,起身至门边、窗棂,皆一一细看,又紧紧锁上。
  尽管如此,他依旧压低了声音:
  “实不相瞒,小人要归宋。”
  归宋!
  完颜宗廷怔然,微醺的眼一瞬锃亮,举杯的手蓦地悬在半空。
  果然是把随时能杀死人的利剑!
  完颜宗廷缓了缓气息,沉声道:
  “此事非同小可,只怕本王有心无力。”
  秦桧笑道:
  “九王爷过谦。如今四王爷征战在外,城门的兵士,早已换作九王爷的人吧?”
  完颜宗廷心头暗笑,果然是个有备而来的!
  他方道:
  “本王是否还得太多了?”
  秦桧又笑起来。他虽清瘦,笑起来却很可亲。
  他道:
  “借钱还有个利息呢!况且,王爷与侧妃的情意,岂是这点人情能衡量的?再者,王爷是做大事的人,这点蝇头小利,还与小人计较不成?”
  完颜宗廷亦笑了:
  “城门守卫确是我的人,可若将你放走,皇上跟前该如何交代?”
  这样的责任,谁也不愿白白担着。
  秦桧捻须:
  “王爷,回到宋地,还怕我不能给你回报么?”
  他顿了顿,眯起眼睛:
  “许多事,小人也有利的。”
  完颜宗廷背脊一僵,心头塞满了惊愕,忽觉一阵寒意涌上来。
  难怪他想方设法要归宋。
  在宋地,他是个大功臣,自然高官厚禄地优待。
  但他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如今宋廷多有主和之声,秦桧一旦归宋,凭他在金国多年忠心护主,定会让他主事。
  而金国贵族与秦桧亦多有往来,不论是战是和,他们是无法知己知彼的。到那时,免不得仰仗秦桧几分。
  两个国家,好似在他股掌之间。翻个手背的功夫,不知引起多大变数!
  完颜宗廷自诩心思深沉,多有算计。今日与秦桧过话,倒是遇着个更甚于他的人。
  他为此庆幸,还好他如今与自己在一条船上。
  但他也为此害怕。
  与虎谋皮,是步步惊心的。
  完颜宗廷定了定神,又问:
  “秦大人打算何时启程?”
  “小人也说不好,应是这几日吧。”秦桧含笑道,“这要看朱妃了。”
  完颜宗廷一愣。
  怎的又扯上朱凤英?
  “莫非……”
  莫非要带朱凤英归宋?话未说完,完颜宗廷又咽了回去。
  这很荒唐!
  朱凤英身在深宫,他根本带不出来。况且,若有朱凤英在,完颜宗廷又怎敢放他们出城?
  那秦桧的话,究竟是何意思?
  秦桧看出完颜宗廷的疑问。
  今夜酒喝得高兴,他也愿意多说几句,遂解释道:
  “九王爷在汴京长大,自然知晓,朱妃是最爱惜才名的。可惜过几日,她便会臭名昭著。到那时,小人就能安心回家了。”
  他说起“回家”二字,脸上竟扬起温情的笑。
  秦桧的话没头没尾,听得完颜宗廷更加摸不着头脑。
  他凝视着秦桧,只觉此人还有更深的心计,可惜自己没能力察觉。
  完颜宗廷有些挫败。
  如今秦桧将所求之事言明,可他的不安却更深一分。
  ………………………………………………
  临安的早市已热闹起来,街市叫卖声四起,人群来来往往。
  最热闹的,自然还是茶肆。
  “听说了么?”
  不知谁说了一句,茶肆之人立马聚在一处。
  有人接着道:
  “是不是金蛮子的皇妃发的《告天下书》?”
  “什么金蛮子的皇妃!”有人插话,“那是咱们从前的郓王妃!”
 
  ☆、第一百七十九章 献衷心1
 
  “呸!”一人刚吃口茶,尽吐了出来,“这等卖国之人,也配当咱们的郓王妃?”
  有人感慨:
  “想当年,郓王在汴京的风姿,可是不输潘安宋玉的!掷果盈车之事也不是没有过!要才有才,要德有德,偏偏娶了这样的女人!”
  “她自诩汴京第一才女,却毫无品行!也不知郓王在天之灵如何安息?”有人愤愤。
  一矮胖妇人也凑上来。议论女子之时,她们更感兴趣些。
  “哥几个说何事呢?”她探着头问,“那份《告天下书》是个甚么?”
  小二正来添茶,抢了话便道:
  “婶子不大出门走动,自然不知。那是金贼传来的文章,洋洋洒洒千余字。”
  话音未落,又有人抢道:
  “字字皆为金贼开脱,拍金贼的马屁,说在金国如何受尽礼遇!我呸!”
  “枉为汉人啊!”
  “还是宗室呢!”
  “真不要脸!”
  ……
  流言穿得很快,朝中上下更是无人不知。金国的动向,没人比文武百官更清楚。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
  这份《告天下书》,既不讨好主战派,亦不讨好主和派。
  唯一讨好的,只有金贼。
  主和派虽不愿征战,但也只是利益的权衡。如《告天下书》这等卖国言论,自惹得朝堂群起而攻之!
  连皇帝赵构,也再不愿以皇嫂相称,只以朱氏代之。
  唯有陈酿,将抄录下的《告天下书》紧握手中,心头越发不是滋味。
  其上真正所言,旁人不懂,他却是一清二楚。
  按照他与七娘的解法,解出的每一字,都叫他惜字如金。也字字锥心。
  街市之上依旧人来人往,四周充斥的,俱是对朱凤英的谩骂之声。
  她最惜才名,陈酿是知道的。
  从前朱凤英与七娘时有拌嘴,也多是为着这个。可这份《告天下书》,让她的才名品性毁于一旦。
  陈酿托着笺纸,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字,太沉重了!
  “陈先生留步!”身后传来史雄的声音。
  已是深秋时节,他却满头大汗,还粗喘着气。显然,是疾步追着陈酿来的。
  史雄一手拍上陈酿的肩,一手摆了几下:
  “兄弟,我同你讲,你这回是非续弦不可了!”
  陈酿心绪本就不平,被他一拍,竟呛了两声。
  史雄尴尬笑笑:
  “兄弟,抱歉啊!哥哥也是心中着急。”
  陈酿白他一眼,继续前行:
  “我有妻室。”
  对于这件事,他倒乐于不厌其烦地解释。
  史雄又追上,摇头道:
  “正是因着你有妻室,才要续弦啊!”
  这话听着好没道理!既有妻室,又续甚么弦?
  话既出口,史雄也愣了愣。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心急,竟这等语无伦次!
  他又道:
  “我是说,如今出了朱氏《告天下书》一事,你若再为谢七娘子守着,又不知受人什么诟病!”
  要知道,你夫人与万人唾骂的朱氏,可是嫡亲的表姊妹。二人还一同入过太学!
  再如此守着,你就有位卖国的表姐了!
  “她没死。”陈酿淡淡一句,却斩钉截铁。
  史雄愣了半刻,转而又很无奈。他已经劝了陈酿无数次,莫要自欺欺人。怎的劝不听呢?
  史雄挠挠头,道:
  “你们读书人,怎的这般轴?口口声声说七娘子没死,你确定么?”
  陈酿低头一笑:
  “我确定。”
  这一回,他是真真切切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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