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才顺应天理,前头一步跨过去的那些,其实都省不了,现下正一个一个地找补回来。
只她不懂,被那人她看恼了,指着那人道:“别看了!”
袁松越笑道:“怎么?自己夫人还不许看了?”
“不许!”落了话音,薛云卉才急急补了一句,“谁是你夫人?”回应她的是男人长长一声质疑,“嗯?”
薛云卉真是要被他折腾恼了,当下一把掐到他臂上。只那臂膀太过硬实,根本掐不动,倒把她手扭酸了,她气道:“你根本就是在欺负人!”
是了,就是欺负她了。
袁松越但笑不语,倒也怕她真的恼了,只好握着她的手道:“好了,不看了,咱们说说话。”
薛云卉大大松了口气,想起了方才吃糜糜饭的事来,轻哼一声,问他道:“你怎么那么能忍呢?从你脸上,我是什么都没敲出来,还以为你是吃白糖糕。”
袁松越轻笑,“这也不算的什么,习武之人最是练一个耐性,这点子酸没什么。”
“这倒也是,”薛云卉想了想他这话,又问他,“侯爷几岁开始习武?”
“自会走会跑便开始了。”
薛云卉微讶,“才那么一丁点,还没着阿荞大?”
男人笑着点头,她想起早间自己醒了,有时他已是走了两趟拳或者练了几刻钟剑回来,又问,“那侯爷这么多年就没停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她这么问,袁松越倒是想了一下。“也不是,到侯府的第一年,荒废了许多时日。”
第267章 侯府那年
袁家势大,当年安意送走了老父亲安铁匠,哪里都不得去,甚至想为安铁匠披麻戴孝袁家都不许,必须要遵从袁家的安排,不然她这姨娘一般的身份,袁家说仍就扔,她当然不在乎什么身份,可她在乎她的儿子。袁松越是袁家的子孙这错不了,不然袁家的人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认这么个乡下孩子进族谱。她不能让他一个人进袁家。
安意起初不相信这事实的时候,也曾偷偷看过那秦氏的儿子,当时见着那孩子跟自己儿子个头相差不大,长相更是相像,她这心里一下并一下地似被锤子捶打了一般。再问明了旁人这位秦氏夫人何时嫁进的袁家,安意简直如遭雷劈一般。
她比自己早了不到一年,也就是说,当时袁灼说有急事回乡,便是同她成亲去了。可同人家成了亲,却又为何还返回来,苦苦欺骗她和老爹?
她还记得袁灼寻回来的那一日,他穿着一身竹青色素面长袍,发髻也用竹簪簪了,站在门外的街头冲她笑,当街过去的几个小媳妇子都被他笑得晃了眼,她也晃了眼,当时她想,这人寻回来,是要娶她了。
是来娶她的,给了她太多的柔情蜜意,给了她和安铁匠富足的生活,还带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他说这孩子按着他们家族谱该排“松”字辈,起名叫“越”。她那会儿觉得这名字倒也威武,是个男儿的名字,直到袁家的事血淋淋地揭开在她脸前,她才知道,这个“越”,是“逾越”的“越”,这本是一个不该来到这世间的孩子,却是她的儿子。
她的存在对于秦氏夫人而言恐也如同晴天霹雳,可老侯爷在,秦氏的婆婆侯夫人甄氏也在,她在他们眼里虽然卑贱,可她的儿子却是袁灼的孩子,是袁家的骨肉,秦氏夫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中添丁进口。
安意很规矩,既然已经落到了这等做人外室的地步,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辩解什么都没用,她规矩着遵从袁家的安排,规矩地给秦氏夫人端茶喊主母,无非就是想让她这唯一的孩子,往后还能有些好日子,不要像别人家的庶子一样,在外面章台走马同人鬼混,在家中卑躬屈膝讨好嫡母嫡兄,荒废无用地度过庶子的一生。她只希望自己规规矩矩的,能换儿子换挺直腰板走路。
京城的名门贵族,即便简单如袁家,规矩却是少不了的,这些规矩就像是勒在安意脖颈的绞绳,她想规规矩矩地有一口喘息的余地,可绞绳只会越来越紧,谁都救不了她。
她带着袁松越到了袁家,上有威严的侯爷、侯夫人,下有见风使舵的丫鬟婆子小厮。袁松越七岁了,不能和她再在一起,单独拨了一个外院,让他一个人住,而她则住在了侯府最偏僻的小院里。安意一而再再而三要求见一见孩子,回应她的不过是尤嬷嬷嘲讽的眼神。“安姨娘安分些吧,这是侯爷和夫人仁慈,让二爷还有自家的院子,按着秦家的规矩,庶子也得分中用不中用,中用的自是主子,不中用的么……打死也不足惜。到底世子爷还年轻,回头再纳几个年轻姨娘,什么都有了。”
安意听得心如刀绞,她不再提看孩子,可袁松越却不是那服管教的性子,被领过去第二天,便径直往安意的小院闯。没谁能拦得住他,那些仆妇好话歹话说尽也没用,有那秦氏的陪嫁老婆子仗着自己平日里最有面子,见他愣头青不听劝,咬着牙道,“二爷尽管闹,咱们可瞧瞧安姨娘跟着您能挨多少下板子!”
话音一落,老仆妇的老胳膊突然一阵直钻心口的疼,回过神来已是被这七岁的孩子擒住了。
“再说一遍?!”她听见那如野人般的二爷道。
她想再说一遍,可被擒住的老胳膊被扭压得她张不开嘴,放眼望去,也没人敢上前,她心下恨得要命,想叫的时候,至听着咯噔一声,她瞬间疼昏了过去。
老胳膊断了……
然而这老仆妇说得对,袁松越闯进安意的院子,说了没半刻钟的话,就被带着人来的侯夫人甄氏和世子夫人秦氏围住了。
秦氏笑中带恨的眼神简直不加掩饰,而甄氏又是那看重规矩之人,觉得自己家中被这个乡野长大的母子把规矩坏尽,脸面丢尽,着实可恶!
她在这后宅自然说一不二,安氏母子便是有武在身有这么样?一个不敢动武,另一个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擒住了手脚,母子二人皆被压住一顿好打!
那能棒杀人的板子可不分孩子大人,都是一样的狠厉。不需要甄氏下令,也不需要秦氏多说,那些惯会看眉眼高低的奴仆,就差点将安意母子二人棒杀了。
安意疼在身上,更疼在心上,听着儿子如山野中被捕兽夹卡断了腿的幼虎一般,明明以后可以纵横山野,此时却低吼着任人宰割,安意一颗心被凌迟,心口的疼比身上更甚,让她几欲昏阙……
好在那两位高高在上的夫人总算还有一丝冷静在里头,让母子二人逃过一命。这样的一场棒打,举目无亲的安意母子自然尝尽了深深侯门的无情冷漠,甚至落井下石。
自那以后,直到袁灼急匆匆赶回家中,袁松越都再没说过一句话,安意也再没提过一次旁的要求。
他回来的时候,母子二人终于才得以相见。一个眼窝深陷、骨瘦如柴,宽大的素衣挂在身上,人如幽魂;另一个冷眼看人、一脸寒意,见着他犹如陌路,甚至仇人。袁灼吓得心肝乱颤,想去厉声质问谁,谁又能回应他?到底都是他自己一手犯下的孽债!
袁松越自那时起性子便越发冷了,哪怕对着安意也多是沉默不语;而安意这病就再也没好过。
皮肉的伤容易愈合,其他呢?
袁灼追悔莫及,每日守在安意房中,父母的规劝、秦氏的愤恨、秦家的施压,他一个都瞧不见了。可安意知至知终再没对他笑过一次,直到她离世的那一天,他答应她不会让他们的孩子受一点委屈,必不袁松越让沦为混沌度日的庶子。
那时她笑了,恍若他初初见她时的恬淡模样。
她道:“多谢。”
第268章 安慰与反咬
就是那一年,袁松越离开从小长大的辽东家乡,进到规矩森严的侯府,自己和娘亲被打,父亲更是彻底变了身份,再到后来安意撒手人寰,这一年,袁松越自小练起的剑术荒废了不少。
安意去世后三月,袁灼这才同悲痛中抽身,看看那颓丧的次子,这才晓得已是害了一个,万万不能再害了一个。他在家中是嫡子长子,下边也有庶出的弟妹,在他母亲侯夫人的威严下,活得何等苟且,他不是不知道。从前他觉得那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现如今轮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身上,他才晓得庶子的日子,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他不能给这孩子一个正经的名分,唯有全身心扑到他身上,方能不负对安意的许诺。
相比对嫡子袁松起几乎不闻不问的态度,袁灼对袁松越的疼爱简直多得令人发指。
人心本就是偏的,且这偏只会随着人与人的相处越来越偏。
幼时亲自教导,及年长亲自请人教习,平日里吃睡皆在一处,直到袁松越十四岁,当时年轻的忠勤伯带兵一战胶东倭寇,袁灼知道这是自己儿子出头的好时机,历时托了一位千户,将他带上了战场。少年一战成名。
可惜袁家因为扯进了应国公私通外敌的大案,败了家,袁灼因和应国公又银钱上的牵扯被发配边境。
汲汲营营了一辈子,为了振兴落寞的瑞平侯府,袁灼狠下心娶了对他这振兴之路能有所助力的秦氏,将自己心头爱的人养在外面,却最终暴露,将她害死在这本不属于她的幽深的侯府里。可到头来,所谓的振兴没在他手中出现,却一朝获罪,将那太祖时传下的丹书铁券都一并弄丢了。
不晓得是过于自责还是过于心灰意冷,袁灼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或许他还是尽力了,现如今,这瑞平侯的爵位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袁家。……
坐在这合欢树的树杈上,薛云卉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秋日的凉意也从那只手上漫过来,她用了用力,握住了他,“上一辈人的事,合该与你无关。”
是该与他无关,不管是秦氏母子,还是他们母子,都没有错,可错的人却没了,如今剩下秦氏母子和他在这世间,应该相安无事各自过活,可惜总是天不遂人愿。先有瑞平侯的爵位在前,又有与秦家交恶的事在后,到底是不能各自相安了。
薛云卉回想那时秦氏去小韩村做法的态度,戚氏还是有些被迫在里头的,于是她又握了握那人的手,问,“从前,秦氏待你如何?”他顿了一下,似在回忆。
“不算得好,也不算的差。”袁松越说得很平淡,回头看了一眼薛云卉,淡淡的笑了笑。
“旁人家的庶子如何,我也知道。一来我长在父亲身侧,她鞭长莫及,二来,她虽恨我憎我,也不是没有机会下手,可她终究还是心不够狠吧。”他说着,微嘲地笑了,“就像这一次,你也看到了,你一吓,她就没胆子了。”
他这么说,倒是和薛云卉对秦氏的感觉对上了。她虽然没和秦氏直接有什么交集,可好歹也算在秦氏身边混了一程,看秦氏的作风不似那雷厉风行的当家主母做派,有时还不如那尤嬷嬷果断狠厉些。这才是对的,不然一个雷厉风行的当家主母,怎么回让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另外娶妻生子而八年未曾发现呢?又怎么会让庶子安然长大,爬到了嫡子头上承了爵位呢?
换句话说,或许应该感激秦氏是这样一位不够狠心的嫡母。
不然,她还能遇上他么?
再抬眼看男人,见着他神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薛云卉心下有些酸酸的,在繁茂合欢树的枝叶细缝中有日光射进来,落在他身侧,却独独避开了他,薛云卉松开了他的手,在他木然的目光中,侧身将下巴抵在他肩头,一双手臂抱住了他的胳膊。
“侯爷。”她轻声喊。男人在这声轻唤中,眼中木然和面上的落寞一瞬间消散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过来。袁松越微微勾了嘴角,亦是侧过身来,张开另一条臂膀环住了她。
轻拍着她的后背,似乎安慰一般,他道:“穗穗,我很好。”
薛云卉听了这话,心下一酸,眼前已是花了一片,可她不想哭,只想笑,对着这眼前的明朗笑,她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很好,你现在很有钱,没有吃不饱,也没有穿不暖,不是很好么?”
袁松越说是,忽的想起怀里这人最是个财迷心窍的德行,于是也顺着她的话,把过往揭到了一旁,“那穗穗你呢?跟着我吃饱穿暖了,何不让我往你哥哥处提亲呢?”
薛云卉哪里想到他竟转到了这一处来,忽的哽住了。
她这边略一哽住,男人立即顺势掐了她的腰一把,“一提到提亲,便不说话了,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想嫁旁的男人去?”
话说到后头,还缀了一声冷哼。薛云卉简直呜呼哀哉,她好像是想心疼心疼他吧,怎么被他反口咬住了呢?她松开了他的胳膊,准备离他远一点,男人这种灵物,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咬人……
可惜她对男人的觉悟还是太浅了,这厢刚撒开手,那边一阵悬空之感来袭,眼见着自己整个人脱离了树干,她惊得差点嚷出了口,好在下一息落尽一个紧实的怀抱,她没嚷出什么,反而无奈了笑出了声。
“能不能给我提个醒!吓死了!”
男人说也行,“你得先回应我,何时上门提亲。”
看来他今日不得答案不罢休了,薛云卉看着那双英俊的眼眸,突然觉得不找师父聆听一回教导也罢了,她如今眼里就这么一个人了,不嫁他也不可能了,至于她往后会不会半路想逃跑,她觉得她根本也跑不了,这个人惯会抓人,她跑不掉的!
于是她轻笑了一声,道:“待回了涿州,你去便是。”袁松越当即笑出了声来,把怀里的人紧了又紧,“好!”
言罢,俯身覆上了那娇艳欲滴的唇……
两人在树杈上如何如何,旁人自然看不见,只是瘦杆一直在旁边守着,现下突然急步走了过来。走得近了,才瞧见侯爷正抱着夫人在树枝上,头颈纠缠在一处,他心下大窘,可还是不得不上前去。
好在他略一靠近,侯爷便看了过来。
他忙不迭地回秉得来的急讯,“侯爷,夫人,梁道长走失了!”
第269章 走失
急急忙忙跳下树杈,薛云卉来不及摸一把嘴上的水渍,急问:“我师姐丢了?她不是跟冷成一道吗?冷成和大方呢?!”
袁松越拍了拍薛云卉的肩,示意她别急,又颔首示意瘦杆说来。
瘦杆连忙把话说了。
原来冷成带着梁星和魏方往庙会里逛去,那二人见着什么都想吃上一吃,直吃得口干舌燥,冷成看着这般不行,便说要找间茶棚吃口茶。那两人也是道好的。只这会几近晌午,人多天热,一连寻了两个茶棚都座无虚席。可巧有个耍猴的就在附近,冷成让二人先在此处莫要动弹,这便自己找茶去了,谁想他回来的时候,见着魏方满头大汗地喊“梁道长”,他急急上前一问,才晓得梁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