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子在江南那边的书院读书,也就次子在身边了,若他当真事发,岂不是连累两个儿子?
樊治洪突然便有了几分老态,招了樊坚上前来,“你怎么来了?”
樊坚近前跟他行礼,“儿子见爹今日忧心忡忡,想来是疲劳所致,特来劝爹好生歇息,注重身子。”
“坚儿费心了。”
樊坚说本是孝道,“若是儿子能替父亲解忧,便好了。”
樊治洪想说他还小,可抬眼一看站在眼前的儿子,竟已有自己一般高了,一时这话在舌头上打了个转。
“坚儿果真要替爹分忧?”
樊坚道自然是,“爹遇上什么难事了?儿子若能替爹分忧,定在所不辞。”
樊治洪得了这话,想了又想,道:“好。”
……
樊治洪不敢据实以告,只同樊坚道:“你寻了钟先生,若是旁人问起便道是请教学问,态度要诚恳,无须遮掩。”
樊坚不知他要做什么,问了一句,樊治洪不敢让他深涉其中,道:“同你不相干,你只管把话传到便是,你只说,你爹我可解先生之忧,然后问他可愿意做你的先生,同你将这《左传》里不明之处讲明。若他愿意,你便道回来必同我说,也让我安心。”
这话虽是转了又转,可樊坚听出了弦外之音,自己父亲这是要同端王幕僚钟先生,通过自己搭上关系。所谓之事,是要解“先生之忧”,那钟先生有什么忧呢?
他想问,可显然他父亲并不想告诉他,还亲自拿了一本《左传》递给他,“快去吧。”
樊坚被催促着去了,手里捂着这《左传》,心里免不得还是想自己父亲所为何事。待到了钟先生处,他按着父亲的说辞把话说了,那钟先生看他的眼光明显不一样了,有些审视,有些兴奋。
钟先生说好,他近前胡乱请教了一篇,钟先生也答了,还道:“令尊晓得你这般勤学好问,定然欣慰。”
言下之意,还真有几分想要和自己父亲搭上线的意思。樊坚心中惊讶,面上却是不表,按着樊治洪的吩咐,说回去自要禀报父亲,让父亲安心。
钟先生点头笑着目送他去了。
樊坚出了他的院子,觉得身后出了一层汗。他想起了三舅之案里,高姨娘的说辞。高姨娘说三舅偷窃祖父房中那古物,好像就是为了以此古物献给端王,让端王替三舅谋上一官半职。现下这事传得人尽皆知,钟先生一院子人的脸色他也瞧见了。想来钟先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而此事不成了,父亲却说要替钟先生解忧……这忧,是什么忧?
越想越觉得害怕,手里的《左传》都拿不稳了,只是樊坚正冷汗淋漓,却没防备地被人叫住了。
“坚表弟!”
第320章 孝顺
王烨见到樊坚的时候,他手里拿着本书,步履匆忙到他身后的小厮都快跟不上了。王烨张口喊了他,见他一副受了惊的样子,忙问道:“没吓着表弟吧?”
樊坚连忙摇头,王烨又道:“表弟这是从哪来往哪去?怎么还携着本书?”
这么一问,樊坚总算是醒过了神来,“哦,我突然想到书中一处不明,抓心挠肺地想不出来,请教了父亲,父亲道他也讲不透彻,便道钟先生学问好,最善《左传》,让我去问一问。现下问明了,回去同父亲也说一说。”
“原来如此。你们读书人真是书痴。”王烨点头赞叹,又道:“表弟学问好,用不了几年便能一举登科了。”
樊坚连忙说“表兄谬赞”,他心里藏着事不愿同王烨纠缠,便告辞离了去。
王烨倒是回了自家院中,离得老远便听得王二老爷咳喘,急急忙忙进屋去了,见着王二老爷坐在椅子上想事。
“爹怎么不上床躺着?坐在椅子上岂不是累?”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不累。”王二老爷朝他摆手,“总坐床上也不舒坦。”
王烨见他一脸的思索之意,不由地道:“爹总是这般思虑,这病可什么时候能好?虽则家中频频出事,可上有几位大人,下有伯父姑父,爹歇一歇也不打紧!”
王二老爷道:“我儿疼我,不想让我操劳。只是爹在想那丝帛之事。”
“丝帛?不是丢了吗?”
王二老爷闻言一笑,“能丢到哪里去?还不是在咱们家中?说得明白些,如今你叔父没了,这物什又不在咱们这,你说在哪?”
王烨皱了眉头,“在大伯父那?叔父不会是他……”
“哼!”王二老爷笑哼一声,意味深长道:“你大伯父还真没这本事,估计也下不了这狠手。真没想到……”
“爹没想到什么?”
王二老爷却是摇头,说没什么。
他实在是没想到,本不过想让老三撞破媳妇与姐夫偷情之事,好让老三乱了阵脚,从而给他可乘之机,只是没想到那奸夫**竟然敢狠下杀手,直接将人弄死了去!且还没任何蛛丝马迹留下!可惜丝帛不知到了何处去,昨日试了樊治洪两句却被他三言两语挡回来了。那丝帛是果真到了樊治洪手里,还是另有其人呢?
不论如何,自己到底在老三之死上推了一把,这事不好让儿子晓得。这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现如今他在,还能护着些,要是没两年他便死了,这傻儿子可怎么办?
王二老爷长叹一气,“爹是真想知道那丝帛上的炼丹之法!若能多活几年,看着我儿成家立业,儿孙绕膝多好!”
这话说的王烨鼻头一酸,大夫都说爹恐是活不长了,也就这两年光景了,若是那丝帛在,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愿意去呀!
“爹!是儿子不孝!儿子既不能像大哥那般讨人喜欢,也未能地坚表弟一般读书上进,单看眼下这时候,表弟还向钟先生请教学问……儿子没用,文不成武不就……”
话没说完,却被王二老爷打断了去,“我儿说什么?你坚表弟跟谁请教学问?”
王烨一愣,“钟先生。表弟拿着《左传》去的,可巧被儿子碰上了。”
“他为何向钟先生请教?你姑父不懂吗?”
“表弟说先是问了姑父的,只是姑父还真不太明白,便让他往钟先生处去了。”王烨说着,见自家老爹勾起了嘴角,不知为何,“爹,怎么了?”
王二老爷忽的笑着摇了头,“爹或许晓得谁手里有那丝帛了!”
王烨吓了一跳,“爹说是谁?不会是……大姑父?!”
“恐是让我儿说对……”
王二老爷话没说完,不晓得是欣喜还是激动,一口气没上来,又喘了起来。王烨连忙又是倒水顺气伺候了他一番,见他脸色发白,也顾不得方才推测的事了,道:“我给爹叫大夫去!”
王二老爷摆手说不用,“大夫看了还不是那样?”
王烨又道:“那儿子去请全真教的道长!”
王二老爷也道不用,却又开始咳喘。王烨性子急,道是总得请一个,出了门,直奔全真下榻的小院去了。请了谢炳师叔侄三人过去,谢炳拿了药丸给王二老爷服下,顾凝上前亲自带着王二老爷理气,这才将他稳住了。
王烨连番道谢,这边送三人出门,不由地便问,“我爹这样,三位道长觉得以全真理气之法,还能……还能撑多久?”
三人听了皆是一默,而后谢炳才摇头道:“丹药辅以理气,怕也是三四年的光景。只是丹药但分效用,眼下全真这丹药,也只能如此了。”
王烨听了,脸上痛色闪过,拱手送走了全真三人,回到房中伺候了王二老爷睡下,抬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心下更添压抑。
那丝帛上便有好的丹药,若能练成,父亲延年益寿指日可待!偏偏丝帛连连丢失,落到那些起了贪念的人手里,反而他父亲这最需要的人拿不到!真是可恨!
王烨越想越生气,火气像是上窜的火苗,烧得他一息都坐不住了。方才父亲说那物很可能在大姑父手中,虽然不过只是推测,可眼下他只想一探究竟!终归都是偷来的,到谁手里不是一样?若真让他找到,总算能救父亲一命!
王烨思及此,当即下了决心,匆匆换了一件不起眼的衣裳,腰间别了匕首,以作撬锁的用途。收拾完,他便直奔樊治洪院子里去了。
现如今都在守孝,樊治洪和王氏倒也不住一房之中,王氏房里有丫鬟来来往往,樊治洪房里倒是没人。
王烨凭借这几年练出来的功夫,院内院外看了没人,他以黑布遮面,轻巧地翻过墙头,躲在了樊治洪下榻屋子后的一片树丛里。他倒也不急,只听着院里人都在说什么做什么,有半盏茶的工夫,听了个差不多,王烨可越发地沉得住气了——
樊治洪带着樊坚往钟先生处致谢去了,正巧不在院中,且房里无人!
第321章 突发
小院的正房里,又吵嚷了起来,王烨晓得是他那坏脾性的大姑母又发脾气了。她发脾气,训得那些小厮丫鬟不敢乱动,王烨以为正是他的机会。
后边的窗户不知为何正好开着,他凑准时机,轻巧地翻进了樊治洪宿下的屋子。
几百年传下来的丝帛,王老太爷和王三老爷都是用了匣子好生放起来的,王烨以为樊治洪必也如此,径直往各个柜子里翻找起来。柜子翻了一遍,锁也撬了几把,就是没有。王烨有些急了,他撬了锁,待到樊治洪回来必然会发现,若是这东西真真在樊治洪手里,必然会心生警惕,藏得更加严实了!
只是翻来翻去,根本未有什么影子。王烨不死心,又往床榻寻去了,他越翻心里越急,不由地暗暗猜测,那丝帛会否被樊治洪带到了钟先生处呢?钟先生是端王的人,出门在外定然配了武功高强的护卫,他想潜进钟先生下处翻找,风险太过大了!
那现下怎么办?
王烨往一旁的小杌扎上坐了,自己想着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去,只是他想得正入神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间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的石阶上。
王烨陡然一惊,只听外间樊治洪的声音响了起来。
“坚儿去看看你娘又怎么了!我得想事,让她别闹腾!”
屋外,樊坚应声道是,拱手往王氏房里去了,樊治洪烦躁地出了口气,推门进了屋子。
他借着替樊坚道谢的名义到了钟先生的下处,那钟先生见他亲自来了,开始倒也客气,一脸的喜色他也看得出来,先是说了两句樊坚读书的事暖了暖场子,待到让樊坚下去,他把交易的意思说了,那钟先生立时便甩了脸子了。说什么端王爷要的东西本来王家也该双手奉上,然而王家藏污纳垢,转来转去脏水泼到了端王爷头上,回去他钟先生被王爷斥责是小事,王爷要惩治王家一干人等可是说不好的,更不要说还要向王爷讨钱了!
樊治洪实在没想到这钟先生脾气这般大,还想一文不出吞了东西!他若是还有旁的法子,也不至于找到了这钟先生这处来!当时他也有些生了气,心里盘算着如何再想办法先稳住王柳,可钟先生却道:“有些东西,在拿不住的手里便是祸害,不然为何连着两位得了东西的人,都没了去?”
那钟先生说着,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樊治洪越回想方才的事,越觉得烦,现下坐到了椅子上,端起旁边的一碗茶便饮了下去,连这茶碗的盖子没盖在茶碗上都没在意。
两口饮过,还觉得烦闷,站起身来在屋里踱起步来。
柜子侧边,王烨冷汗出了一后背,眼瞧着樊治洪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在屋中踱步,他急得不行。
他小心地偏了偏脑袋往樊治洪身后看,本不过想看看他走到了何处,却没想到,一眼正巧看见樊治洪从怀里掏了个东西出来,随即又抖开了去。
王烨一个激灵,这不是那丝帛可是什么?!
只樊治洪对着丝帛一阵发愁,三步两步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个空匣子。王烨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想将东西直接夺取,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樊治洪将丝帛放了进去,咔嚓一声落了锁。
王烨很有些沉不住气了,见着樊治洪背对着他,将钥匙揣进了怀里,心里暗暗盘算,若是此时上前,一下将他击晕,然后拿走匣子和钥匙,这事不就成了吗?
王烨这么一想,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将面上的黑布拉紧,抬脚就出了橱子侧边。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眼看就要到樊治洪身后了,然而就在此时,樊治洪忽地向前一俯身,一口献血喷了出来!接着他砰地一下,砸在了地上。
王烨傻了,愣在当场。
这一声砸地的声音太过响亮,立即屋外便有小厮出声,“老爷?”
樊治洪一点反应都没有,两眼怔怔瞪着,如同死不瞑目一般,只有嘴里还鲜血直冒。只是这一声倒将王烨叫回了身,他浑身发颤,恍惚中伸出手探到了樊治洪的鼻息,更是腿下一软,差点跌开了去——
死了!
门外有脚步声渐近了,小厮又问询地喊了一声“老爷”,王烨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待到那脚步声到了门口,他一个激灵,一把抓起了放了丝帛的匣子,直奔门窗而去。
门窗打开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响,门外小厮也已是到了,许是听闻了这吱呀的响声,觉得不对,嘴里喊着“老爷”,手下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可小厮却一下子看到了满地的鲜血。小厮大叫一声,一下闯进了屋里,而王烨正跳上窗台,准备飞身出去。
只是他这边一跳,窗户立时便有了声音,小厮循声看去,正巧瞧见有人跃窗而出!
“来人!有贼!老爷被打伤了!”
樊治洪下榻的院子一下子乱了起来。而王烨却被这声呼喊震到了。此时若是被人瞧见他在此处,岂不成了他杀死了姑父樊治洪?!
他没有,他根本没来得及动手!可是装了丝帛的匣子就在他手里,他还能说得清楚吗?
王烨前所未有地慌张,脑中乱哄哄一片,而身后,已是有人追来了……
“抓贼了!抓贼了!贼人害死了樊老爷,快抓住他!”
山庄里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从前厅仍在查问的衙门里的官差,到山庄住着的王家众人和一众宾客,没有听不到的。这两日连连死人,眼下听说樊治洪也死了,贼人又现了身,没有不出来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