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嵘说舍不得,兰君带给他的欢声笑语就像是兰蕙之香,一盆在室,芳香四溢,晏嵘只想随她去了,可兰君去捏着他的手道:“等我去寻你!”
晏嵘自然道好,两人依依惜别。
两位老师父如何不是看在眼里?兰君的师父年纪更长,收了这女徒弟便是关门弟子了,因着兰君父母早亡,极其疼爱她,反复把晏嵘看了,觉得这后生到还算可以,便同晏嵘的师父道:“我只怕他富贵人家出身,没个定性。不然,我这小弟子配他,可不算他吃了亏。”
晏嵘的师父道他是个胸有城府的孩子,“有没有定性这事儿,再过两年许就好了。”
两位师父话了别,各自带着各自的徒儿去了。
过了大半年,兰君央了师父,出门历练,师父不放心,安排她去寻太原府的一位徒弟,让这徒弟再给兰君安排行程。兰君兴高采烈地去了,只想着赶紧到了太原,便求那师兄让她南下去寻晏嵘。
只是她到太原的那日,太原的那师兄家中兄弟娶亲,兰君赶着上了喜气还道是好兆头,欢天喜地地等着这场俗世的喜宴。她平素下山的时候不多,如今见了这锣鼓喧天的喜宴,哪里都觉得喜气。
这位师兄的兄弟,娶妻江南女,待到新娘子入了洞房,没有不想凑上去看一看这江南美人模样的,兰君不懂,却跟着众人,人家去哪儿她便去哪。
她一路跟着,她跟着的女眷们突然热闹了起来,然后都停住了脚步,发出一声哄笑,接着,一个小姑娘娇嗔地声音便传了过来,“你们真没意思!”
说没意思的,才最有意思。兰君往前凑了几步,一点脚,却霎时愣住了。
那树上挂着的红灯下,那穿了银色绣红梅衣裳的男子是谁?可不就是晏嵘?!
她浑身热血往上冲,要喊的话已经在了嘴边,可话没出口,却被晏嵘身前站着的小姑娘,一句话给喊没了。
小姑娘红着脸仍是冲着众人吵嚷,“稀罕如何,不稀罕又如何?要你们管?”
说完,一闪身躲到了晏嵘背后,“晏哥哥,你也不说句话!”
晏嵘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笑得满是暧昧,众人说道地更加热闹了,还有那胆大的妇人道:“今儿成了一对,若是再成一对,倒可是天赐的姻缘了!”
小姑娘跺着脚脸色更红了,晏嵘仍是笑着,并不反驳。
兰君觉得自己如同钉子一般楔进了地里,目光越过众人,定定落在晏嵘脸上,良久。
晏嵘终于感受到了这两束久久的目光,侧过脸看过去,心头一颤,只是他眨了眨眼,就这么错开了去。
兰君懂了,朝他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晏嵘始终一言未发,待人群散去,他再转而去打听兰君的下落,兰君的师兄告诉他,兰君回去了,不在此地了……
再一次听到兰君的消息,晏嵘已是送亲结束,回到了江南,他师父亲自跑到晏家,抖着西北寄来的信问他,“你去太原可是见到兰君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抖声说是。
他师父把信甩到了他脸上,“兰君自山涧过桥时跌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师兄说她离开太原的时候,失魂落魄,还特特叮嘱她路上小心,到底还是出了事!晏嵘,这和你有关吗?”
第327章 老神仙的话
那时的晏嵘,手里捏着的薄薄信纸,就像是一把薄而利的刀,他心头只像是被这把薄而利的刀一遍遍凌迟一般。
晏嵘听不清师父的言语了,连师父说不要他这个徒弟,都恍惚没在意。他自家中连夜往兰君出事的地方奔去,跑坏了几匹重金买来的西域马,赶至那山涧,只见这那桥上断木仍悬,桥下急流涌动,未有半点人影。半晌才走来一个老樵夫,对他道:“这儿才摔下过一位仙姑,可万万过不得!”
晏嵘不死心,一寸一寸地沿着河流搜寻,一连寻了大半年,晏家几度派人来叫他回去,他也只做未闻,最后连晏父都亲自来了,道:“你若是再执迷不悟,晏家万千家财便同你半点都不相干!”
他却喃喃自语,“若早就同我半分不相干,也不至害她白白丢了性命。我是罪人。罪人凭什么坐拥荣华富贵?”
晏父气急败坏地走了,晏嵘又寻了小半年,还是毫无音信,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往兰君师门找她,却被告知兰君的师父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病逝了。
晏嵘转而南下,直奔武当山,做了那全真道士。
……
晏嵘说完,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泪,“兰君还活着,她还活着,只是她伤了眼睛,看不见了……师弟,你觉得我这个罪人,能走吗?”
声音哽咽到发不出声,顾凝拧紧了眉头,“师兄,你为何失信于人?可是当时你家中出了事?你不得已……”
晏嵘打断了他,摇头说不是,“名利场里走惯了的人,都有那分身之术,分身之术如何能被人撞破?只是这分身分着分着,便不晓得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顾凝无言以对,晏嵘捏了捏他的肩头,“背信弃义,翻脸无情,你师兄果真不是什么好人,师弟你失望了吧。”
顾凝不会骗人,没办法假意安慰什么,他委实没想到,这竟是晏嵘上了武当山的缘由,是深夜里如同孤魂野鬼的缘由,是不能同自己回去的缘由。
两人一时沉默,只是脚步声突然而至,两人抬头一看,只见兰君的徒弟衡儿拿着一根棍子冲到了晏嵘脸前,二话不说,挥棍便是一棒,却被顾凝将晏嵘一推,打了个空。
“你惹我师父落泪了!我师父眼睛才刚好,怎么能落泪?!都是你害得!”衡儿冲着晏嵘愤怒叫喊。
晏嵘却是一阵惊喜,“你说什么?你师父眼睛刚好?!她能看见吗?能不能?!”
那衡儿被顾凝按住了棍子,打不了人,嘴上越发冲,“怎么不能?!只不过白日里不能见光罢了!老神仙说了,师父好生护着,不定一两年便能见光了!你才是瞎子!你才看不见!”
晏嵘简直跳了起来,连腿上被刚刚止了血的伤都顾不上了,边走边道:“我得让兰君别哭,哭坏了眼睛怎么办?!”
说着,不顾顾凝的劝阻和衡儿的叫嚷,直奔兰君房门前去了,只是他到了那门前,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抬手欲敲门,也敲不下去。
衡儿气得面红耳赤,又不敢在兰君房门前撒野,只去缠院子角落里晒太阳的老道士,“老神仙,他就是个疯子!你把他撵走不行吗?!他要把师父气死了!”
老道士却是摇头又叹气,“撵不走的,撵不走的。”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老道士想了想,朝晏嵘和顾凝招了手,“过来,过来。”
……
衡儿口中的老神仙姓邱,是这小小文昌观的主持。四年前,他把兰君从水边捡了回来,兰君那时已是浑身重伤,能活下来便是奇事。也是她幸运,遇上了邱道长,邱道长道法不算精深,却爱琢磨草药,这紫心山上的草药,没有他不熟悉的。凭着邱道长的医术,又是兰君素来底子好,这才渐渐好了过来,只是眼睛伤了,总也不好,今岁才渐渐能在暗中模模糊糊地看些东西。
衡儿是不远处镇子里的孤儿,邱道长让兰君收了这个小徒弟,也算是有个帮手。三人在这僻静小庙里倒也清幽,兰君的师兄多年前便寻来过此地,只是师父之死让兰君耿耿于怀,她深觉自己没脸面对师门,这才一直在这山间小庙修行。
这些晏嵘都不知晓,他当年也曾顺着河流寻到至附近来,却没想到兰君就在这紫心山上。
邱道长见他神情恍惚,幽幽道:“你若要留下,后边有你难过的。小沈她呀,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你的。”
晏嵘说知道,“她是爱憎分明的人,而我,是她憎恨的人。”
邱道长摇头不语了,哼哼两声,“都还是些小娃娃而已。”
晏嵘低头不说话了,顾凝觉得这邱道长真有些老神仙的风姿,不由地仰慕地多看了两眼。邱道长却是突然“咦”了一声,“你二人从哪冒出来的?我听着近来山里热闹,可是那王家的财主过寿?”
他说着,又哼哼,“六六的寿吧?也值得一过?老道我都八八了,也没他这般张扬。”
顾凝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道:“那王家老太爷的寿辰没过成,出了些事。”
邱道长闻言“咦”了一声,“出了事?啧,我就知道那地界,没什么好事!还在那过寿宴!啧!”
顾凝听得眼皮子直跳,直觉便觉得这耄耋之年的邱道长恐是晓得好些事,径直问道:“道长,你道这紫心山庄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奇邪?晚辈自那处来,觉得山庄满是邪气充斥,这又连连出事,您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告知晚辈!”
邱道长皱了皱眉头,“这山庄的事可远了去了,原来也是个道观,我这文昌庙那时被他那金碧辉煌一排挤,都没香火了!我师父同我说,那道观的气数,早在某位祖师爷眼看着那道观一砖一瓦垒起来的时候,就断言过了。现下道观不见了影,变成了什么庄子,庄子也是镇不住那等邪气的,不出事,怎么可能……”
邱道长将紫心山庄的事说开了去,顾凝听得心中怒海翻腾,待邱道长说完便将剑一掷。
“这般道人,缘何能飞升?!”
第328章 有违天道
天色渐晚,山中飞鸟投林,晏嵘拄着根木棍,把顾凝送到文昌庙外。
“今晚我暂且不回,你同师叔道一声吧。”晏嵘拍了顾凝一把,“不过,或许师叔已是猜到。这紫心山庄下压的邪气得尽快除去,你回去同师叔商议,有事找人来寻我便是。”
顾凝沉声应了,脸上仍有听完邱道长所言后的愤愤之色,晏嵘又拍了拍他,“天道好轮回,那启元真人即便真是飞升天界,也未必能得什么善果,咱们只顾眼下那邪气别再害人便是。”
顾凝经了他几句劝,心中郁气仍未疏散,只是想起来提醒晏嵘注意这伤脚,便趁着天色还明,快快回去了。
山庄里哭声阵阵,白布漫天,顾凝寻了谢炳,晓得他还在王二老爷处忙碌着。王二老爷突然丧子,情形很是不好,顾凝抽空见了谢炳,说了两句晏嵘之事,谢炳并未多说什么,摆手让顾凝去了。
顾凝并未回下处,倒是找到了薛云卉下榻的院子。
薛云卉正在盘算着家中悬心之事,越想越觉得不甚放心,她人不在,手里的债款也未攒够,委实是个麻烦事。她觉得自己在人间这几年,学得最深刻的一句话便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现下左盘算右盘算,总还差好些,又是临近年关,薛云沧过了年还要入书院读书,和卫慕的婚事又赶着,若是把钱都花光了,岂不是傻大姐下棋——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向袁松越借钱,薛云卉又一时想不出什么不让他怀疑的好借口,正冥思苦想之际,顾凝来了。
薛云卉正在房中拨着华康平日里随身带着的小算盘,她只道是练一练算数,没谁多想什么,这下顾凝过来,一眼瞧见她案上的算盘,便道:“圆清在算账?”
“正是。这不是近年关了吗?盘点盘点。”薛云卉呵呵笑,眼睛往顾凝身上饶了一圈,想起从前他系在腰间的鼓鼓钱袋,一阵心动。
要知道顾凝是什么人?那是有钱人!
顾凝不仅是有钱人,更是有心人,一眼便瞧见了薛云卉思量的眼神,径直问道:“圆清若是觉得年关难过,去顾凝那京城里的铺子支些便是。”
一句话便解了薛云卉的围,薛云卉惊得双眉一跳,“真的?”
她这飞起来的两根眉毛将顾凝看得心下一松,微微笑道:“不必还了。”
薛云卉震惊不已,有钱人就是有钱人,都不问自己要借多少钱去。不过她还是道:“大概四五百两,行吗?我还是会还的,就是得多些日子才能还清。”
顾凝晓得她的脾性,只道:“你只管去支钱便是,还不还顾凝都不在意。”
薛云卉心里又是嘀咕,自己这肉身真是太差了,若是投到顾凝这等有钱人家,那该多好,一想到这个,她不由地就想问一问顾凝的俗家身份,只是未及开口,便发现他眉头又皱了回去,特特来寻她,俨然有事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么?侯爷方才同我说,王家的大姑老爷和二爷也没了,你都知道了吧?”她问。
顾凝道知晓了,“顾凝方才在山间,遇见一位文昌庙里的老道长,这位老道长是文昌庙的主持,文昌庙历经数百年传至他手中,据他所言,当年这紫心山庄初初建为道观的时候,这文昌庙便在了。”
薛云卉“呀”了一声,“这么说,这位老道长同你说了紫心山庄的旧事了?!”
“是。他道这紫心山庄原本取了长春观的名字。这长春观是启元真人一手建起来的,启元真人炼制丹药名头甚盛,兼之道观建制宏伟气派,文昌庙的香火少了一大半去。只是没过多久,山下的这条河突然因着一夜暴雨冲垮了河堤,河水把山脚下大半个县都淹了,县中百姓流离失所,瘟疫盛行。启元真人当时立时派遣众弟子下山散发丹药,得了药的人万分感激,叩头直称神仙。可那丹药却对孩童效用甚好,大人反倒没什么效用,仍是不少人得了瘟疫死去。相传那时启元真人相当自责,说有负众望,立即又派遣弟子下山,把那些失了怙恃的孩童接上山来,施粥施药,时人没有不喊神仙下凡的。”
顾凝说着,语气越发沉了下来,薛云卉至听着“孩童”,便心下怦怦乱跳,又听顾凝开了口,“那些孩童上了山之后,启元真人便挑了纯阴纯阳命格的孩子,只道他们是修道的好苗子,非是这般命格的孩子不久都下山了,这些纯阴纯阳命格的孩童,却是再没人见过。”
薛云卉手一抖,“纯阴纯阳?”
顾凝沉默点头,薛云卉抖了声,“可是采血?”
顾凝沉了口气,一掌拍在茶几上,面上尽是愤恨:“正是!若不是有一个孩子跑了出来,又被文昌庙中道士搭救,那长春观里的事,便是再也无人知晓了!”
薛云卉愕然,顾凝愤恨的声音中又添悲伤,“可惜那孩子出来的太晚,第二日文昌庙众道士想去长春观问询时,却听长春观一阵呼声,有黄光在观中乍现,正是那启元真人……飞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