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三哥变卖了些涿州的家产,托一位朋友做生意赚的,既是给了,看来他手上还算阔绰。他道剩下的,还得再等过了年。”
薛云卉点头应了,心想反正都准备跟顾凝借钱了,手里多些还是少些,倒也都不用太在意,因而收了钱,又问起二房的事来。
“西院现下谁住着?二叔如何了?”
她一脸坐等看戏的神色,薛云沧点了她一下,却也满足了她的好奇,“二叔和云洋一家都在,还有二叔梅花巷的……如今要叫一声姨娘了,也都住在一处。”
薛云卉“呦”了一声,“二哥二嫂他们如何没出去单过?那都住一处,可有的热闹了!”
薛云沧瞥了她一眼,让她稍微收敛一下神色,又道,“你二哥赌钱输了外边的宅子,没了住所,自然不好搬离。至于热闹,一家人过日子,牙碰嘴总是少不了的,这位姨娘刚刚小产,二叔心里有急躁,吵吵闹闹少不得。”
“呀!小产了?”薛云卉瞪了眼。
薛云沧咳了一声,道是,“二叔给她补得太过,什么都吃,没个禁忌,自然也就……”
薛云卉暗道薛世历这下可得气个半死,真是活该!以前阮氏在的时候,虽是懒散一些,可家中也是打理的不用薛世历操心,不用操心的结果,自然不晓得怎么伺候孕妇。这下好了,伺候小产了,还能怪谁?还不是怪他自己?
难怪能让小二房就这么住下,看来又想起这个薛云洋这个儿子了。
薛云卉就跟听说书的一样,在薛云沧一板一眼的表述下,也是听得满眼含笑,甚是解气。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薛世历好好的日子过成眼下这般,也就别怪人家看笑话了!
吃过饭,薛云沧带了阿荞和卢宁读书,薛云卉回房把这几年攒的钱扒拉出来算了算,再怎么算也是不够还债的,都留着给薛云沧读书娶妻吧,回头顾凝的钱她慢慢还便是,总归顾凝这个财神并不着急。
把银钱点了一遍,又归拢回去,便听见外间多了些许吵嚷。
她连忙出了屋子,一出门便瞧见卢婶拉着一脸的皱纹跛着脚过来回禀,“姑娘,戚氏又来了!非说要看阿荞,怎么办?”
薛云卉真是对戚氏烦不胜烦,这便要出去吓唬她一番,可脚还没抬,却想起了昨日薛云沧同自己说的话,略一思索,便转了脚步,往薛云沧房里去了。
阿荞在描红,卢宁在小声背书,薛云沧站在案前抖笔写着什么,见薛云卉推门进来了,朝她颔首,“等下。”
薛云卉站在门口等他,绕到阿荞身后看小东西描红。阿荞这描红已经很是有模有样了,比起魏方整天被冷成压着头皮练出来的字,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并不打扰阿荞,只是冲回过头喊姑姑的小家伙眨了眨眼。这边薛云沧已是写好了什么,捻起纸张吹了吹墨,便道:“走吧。”
薛云卉好奇他带着这张纸作甚,伸了脑袋看了一眼,却被他这么一折挡了回去。薛云沧示意她开门先行,又转头吩咐阿荞和卢宁各学各的,不要分心,然后随薛云卉出了屋子。
“戚氏在门外?”他问。
薛云卉见他心如明镜,只点头道是,这边见他将那刚写好的纸揣入袖间直奔门口去了,心里晓得他定然有了对策,放心不少,也连忙跟了上去……门外,戚氏抹了抹眼角的泪,回想从前在薛家,哪里受过卢婶的气。卢婶那时也不过就是颇得婆母的看中罢了,见着她没有不好生好气喊一声“奶奶”的。可眼下呢?以为自己是薛家的功臣了,小孙子卢宁又赎了身,便连她也不放眼里了。真是人走茶凉!
戚氏越想越心酸,她一手拎着提盒,里边放着薛云沧从前爱吃的白糖糕,另一胳膊还挎着给阿荞做的衣裳,今日这般冷的大风天,卢婶竟也不让她进去半分,只将她堵在门外。恶奴欺主,她若是回了薛家,比好生惩治这般恶奴!
她一时凄惶,一时又愤愤,风将她吹得浑身僵了,才听到门内有了脚步声,听着声音,再不是那跛着腿的卢婶了,像是……薛云沧!
戚氏立时来了精神,连忙拉了拉衣裳,刚抬手欲抹干净眼下的泪痕,可手到脸边又停了下来,反而就着手背上未干的湿意,又往脸上添了些许。
第334章 和离书
开了门,薛云卉一眼便瞧见了一身素衣,一手拎着提盒,一只胳膊挎了包袱的戚氏。戚氏身形有些瑟缩,想来是被风吹得,而她脸上还留有湿意,八成是被卢婶关在门外气得,她一脸的委委屈屈,见着门开了又惊喜上前。
真是好一个我见犹怜!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外地穷亲戚上门,却遭了冷眼呢!
薛云卉觉得自己很有戏本子里的恶人做派,拦着自家哥哥不能同前嫂子和好,还糊弄着小侄女不认亲娘,然后去攀附有钱人家的姑娘,把自己哥哥卖出去……这要是写成话本子,保证能卖大钱!
尤其戚氏见着她也在薛云沧身侧,那眼神不敢怒更不敢言地含着幽怨,薛云卉简直要笑出声了,指不定她不久便要落个名声——薛大恶人。
只是她忍着没笑,清了清嗓子。
戚氏被她清嗓的声音吓得更是低头,低声问道:“穗穗你回家了?”
薛云卉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
戚氏又半抬了眼睛,瞧着一旁一直将目光落她身上的薛云沧,柔声道:“阔博。”
薛云沧微微颔首,目光没起任何变化。
戚氏拿不准他是何意,偷偷瞥了薛云卉一眼,见薛云卉也不说话,生怕这兄妹二人赶她,便道:“天冷了,我给阿荞做了个小袄,怕昨夜突然刮风,冻着她。”
薛云卉闻言很想回她两句,很想问问她阿荞这个女儿,她不管不问好几年,现在倒怕阿荞冻着了,若阿荞只指望着她这个娘吃穿,只怕也长不这么大了!
只是她懒得再问,只哼哼道:“看来觉得我这个做姑姑的,照顾不好侄女。”
戚氏闻言吓了一跳,“穗穗,我没有这个意思!这些年阿荞多亏你照顾,我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有那意思?你对阿荞的好,我和阿荞都一直记得的!”
薛云卉实在忍不住了,笑出了声。听她这话,这几年多亏自己了,以后就用不着了,是么?
还“我和阿荞”,这连自家人和外边人都区分开了!
薛云卉不想说什么了,却禁不住有些被戚氏气到,薛云沧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才让薛云卉重新整理了心情,想起今儿,自己不是主角。
她微微往后退了半步,把戏台子让出来,薛云沧倒也不再耽搁,同戚氏点了点头,“阿荞让你挂心了。她如今长得好,多亏她姑姑这些年照顾教导,你也不必费心了。”
戚氏听着他这话,一时有些羞赧,可当年她也没有办法,那时候薛云沧卧病在床,有时候一昏迷就是一两日,她抱着丁点大的阿荞,还要思量生计,能变卖的都变卖了,薛家空荡荡了,薛云沧的病也没什么起色,哪一个知道他现如今还能如常人一般站起来?
她是不该扔下阿荞不管,可她到底是阿荞的亲娘,往后回了薛家,加倍疼阿荞便是了!
她实在不要嫁给那涞水的老鳏夫,那人已是年近半百,除了家里有几亩地,其他什么都没有,而薛云沧和卫家女又没成亲,一切都是变数,怎么就不能再争取一番?
这么一想,她又壮了胆子,“阔博说的是,是我嘴笨,总是说不好话。”
她说着,往薛家兄妹二人身后瞧了瞧,“阿荞呢?怎么没出来见娘?”
“阿荞在描红。”薛云沧回了她一句,见她那包袱还背在自家肩头,又道:“还有旁的事吗?”
戚氏有什么旁的事?左不过就是想多同薛云沧说说话,心里指望着他还能念几分旧日的恩情。她晓得自己没有那卫家女年轻俊俏,可她也跟他好些年月,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总归也记得些吧!因而她定了定心,微微笑道:“我还给阔博做了白糖糕,是用当年婆母教我的做法做的,多放了些白糖,阔博你尝尝,可还对味?”
薛云卉在旁听着她情深意切地说话,很想啧啧两声。戚氏不晓得薛云沧咳喘还没好利索么?竟还多放白糖?还好意思说?不过她没吭声,却见薛云沧微微抬眼,目光定定落在戚氏脸上。
“这白糖糕我早已不吃了,你是阿荞的生母,这是命里定的,谁都改变不了。只你同我却早已和离,现如今你将嫁,我将娶,委实不适合再过多往来。白糖糕你拿回去,衣裳给阿荞她姑姑便是了。”
戚氏闻言一怔,随即赶忙道:“阔博……我是阿荞的亲娘,也和你是多年的夫妻呀!婆母和公公我也亲自侍奉,他们去了,我也曾守过孝,阔博你当年病重,我……阔博,我没旁的意思,只是咱们多年的恩情,我没忘!”
这话一出,薛云卉便暗道说得好,她这么想,果见薛云沧也点了头。
“你说的是,我都记得。只是后来你自求离去,当时同我也说得明白。”薛云沧目光依旧平淡,看得戚氏心下越发不安,他道:“你为薛家做的,为我和阿荞做的,我都记在心上,所以当时你求去,我写的也是和离之书。上面写的,你可还记得?”戚氏脸色有些垮,“阔博,那都何时的事了?我哪里记得?”
薛云沧道无妨,探手从袖间捻出一张纸来,展开,递到了戚氏脸前。
白纸黑字甫一展现再戚氏脸前,她便轻颤了一下,当年求去的情形犹如冰雹,砸碎了迷蒙的幻想,砸到她脑海中。
她知道薛云沧那样和气的脾性,是不会写下休书休了她的,只是和离书也最要紧,若是薛云沧在和离书中道她品行不端,生育难为,她总是落了污名在身上。
因而那时,她便同薛云沧道:“我与阔博这些年情义难投,结缘不合,二心不同,姻缘难以为继,还是和离的好!”
她抢着把话说了,当时薛云沧便是以这般淡然的目光看着她,点头道好。
现如今,他将这和离书重写一份,递到她脸前,戚氏看着上面“情义难投”的那些照着她的话写下的字样,脸色红白掺杂。
她还抱有一丝幻想,咬着唇,厚起脸皮又喊了一声“阔博”。
薛云沧却朝她淡淡一笑,“我以为,这和离书上的言语,并非虚言。”
戚氏终于绷不住了,羞愤难当,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扭头跑开了去。
第335章 计算
“啧啧啧!”戚氏一走,薛云卉终于“啧”出了口,“还说给阿荞衣裳,怎么衣裳也带走了?不留下了?”
说着,见薛云沧又将那和离书折起来,问,“哥哥,戚氏还会再找来么?要不你给我也誊抄一份,我留着,万一她再找来,我就拿这个给她看,连废话都不用说了,比符纸都好使……”
薛云沧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却没同她说什么,确实朝不远处的巷口出了声,“巷口风大,快过来!”
薛云卉闻言连忙朝巷口看去,打眼便瞧见一人带着网巾,扯着身上的长袄从巷口转了出来。
是卫慕。
薛云卉立时笑了,朝卫慕招手,“敢情还有个在旁看戏的呀!”
卫慕快步走上前来,偷瞄了一下薛云沧的脸庞,见他哪里还有方才对待戚氏的淡淡神色,看着自己眼里盛了笑意。卫慕小脸红了不少,偷听人家说话,还被人抓个正着,真真丢人!
薛云卉见这两个一个眼里含笑,一个满脸通红,又“啧”了起来,“别在门口站着了,赶紧进家!”
……
薛云沧不用多问便晓得卫慕是偷着跑出来的,好不容易来了,若是当天便让她回去,也是太不近人情,且天气这样的冷,好歹让她喘口气,暖和暖和,一边让人往京里去消息,另一边劝她明后日、最迟大后日便回京去。
卫慕虽然朝薛云沧撅嘴,却也答应了,薛云卉正盘算着明儿去趟保定,若是青藤没事,她思量着进京把钱借了,回来把庄子赎下来,也好安心过年。因而她道:“就大后日吧,我先去趟保定,回来的时候,送你回京。”
“穗穗又去保定作甚?”薛云沧对着自己妹妹两条腿就跟车轱辘一般,整日往外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皱着眉头,“你嘴角的火泡还没消干净呢!”
薛云卉本就是闲不下来的人,再加上心里有事,不去问清楚总也是个心思,不然这会儿进了年关,她窝在涿州,每日往桥头上同老道士们闲聊,那多好!
可惜不能,她只笑嘻嘻道:“我托保定的秀姐做了点小生意,去问问年底有分红了没。京城我也投了点钱呢,都得问问。”
薛云沧闻言便不再多问,道了声也罢,“那便按你说的办吧。”
就这么说定了,阿荞不乐意,拽着她的棉袍哼哼唧唧,“姑姑又把我扔下就走!”
薛云卉赶忙抱起她来哄,“卫姑姑在这儿,你不作陪?等过两天送她回京,姑姑再带你去,可行了吧?”
如是说了,阿荞才矜持着微微点了头。
哄好了小东西,薛云卉次日一早便往保定去了。被袁松越留在涿州的庄昊最是高兴,薛云卉但看他两眼放光,便晓得他高兴的是什么。
庄昊年纪也不小了,等她把手里的事处理处理,便跟袁松越提一提这事,思量着怎么着也促成这好事。
此事按下不提,只是她正好借了这个把庄昊支了开,独自一人往书院去了。
这个时节,青藤叶落殆尽,书院至今无人读书,只青藤架下的石桌石椅仍旧一尘不染。
薛云卉一眼看过去,便心中一安,这最最爱干净的家伙,看来没事。她抬脚走进,那边已是有两条本是垂在柱子边的藤蔓轻微地动了几下,待她跨步走近,才听到了青藤极小的声音,“道长回来了。”
薛云卉说是,回过头将周边扫视一圈,道:“我瞧着没人。”
青藤摇了摇藤蔓,声音传过来,“这会儿是没人,只不过近来衙门里的人又来瞧了几回。”
“衙门里的人?来做什么?”
青藤道是带着图纸来的,“有个姜姓幕僚带着当初动工的图,一处一处核对改建之地,我瞧着很是不对,因而近来甚是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