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峥走上前来,当着安阳面搂住燕喃肩膀,淡淡道:“县主说错了,燕喃和世子并未议亲,何来私情一说?且她是我即将明媒正娶过门的妻子,这一切,恐怕还得托县主的福。”
“呸!”安阳笑得有几分瘆人,死盯着燕喃,“忠亲王府这样的尊贵人家你死也别想嫁进去了,你也就配元四这种混不吝的无赖小子,那我就祝你们百年好合,断子绝孙,哈哈哈!”
燕喃实在不明白安阳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叉起腰道:“大姐,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安阳抽起嘴角冷笑,“我为什么恨你,你去问你爹啊!你看看他敢不敢说!”
燕喃还想再问,元峥看看湖上好几艘船驶过来,提醒道:“改日再说,我先带那人趁乱出去。”
燕喃点点头,揪着安阳衣襟把她往外一推,安阳狼狈把住栏杆,三人来到廊外水边的阴影中。
燕喃开始撩袖子,“下毒的事儿咱们慢慢算!不过,既然大姐想给我安排归宿,那我也不能礼尚不往来不是?”
她话音一落,一脚利落漂亮的回旋踢,直接踹到安阳胸口,安阳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后一仰,“啊!”一声惊呼。
“扑通!”也掉进了湖里。
燕喃松口气,回身一推元峥,“你赶紧走。”
元峥一点头,从水廊旁的阴影隐入黑暗中。
燕喃扑到栏杆边大喊,“唐二少,安阳县主掉湖里啦!”
此时湖上已乱成一团,三四艘小船都往水榭外的水域靠过来,其中一艘小船上一个人影“扑通”就跳下水,往安阳落水处游过来。
篝火旁边的许多人已经围到湖边,沿岸已围拢了不少人,有的发现这水榭位置还不错,又往水榭中涌来,燕喃也趁乱混在这人群中。
湖岸上灯笼都被提了过来,湖中好几条小船灯火通明,其中一条船头,忠亲王妃着急张望着一处水面,片刻后浑身湿淋淋的萧衡被文小娘子推到船上,四周一片哗然,随即响起絮絮低语。
这……和一个姑娘家在水中如此亲密,缔结婚约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啊!
可忠亲王世子不是和梁少宰的嫡长女还有口头婚约么,这下忠亲王可难办了。
而另一边,把安阳救上船的,燕喃定睛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唐二少这小子手脚还是够快的,得恭喜他终于能抱得美人归了!
四周果然又是一片哗然。
谁都不知道今夜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两人落水,又分别男的被女的救起,女的被男的救起……
燕喃看着安阳裹着一张素缎披风坐在船中,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心头仍是不安。
就凭安阳,还有方才她提及苗疆僵尸时她的茫然反应,恐怕给娘下毒的,另有其人,但,安阳一定认识这个人!
今晚,今晚回去无论如何都要逼她说出来!
若是梁湛知道安阳和娘中毒的事有关,恐怕就不用她出手了。
想到梁湛,燕喃侧头在湖岸人群中搜索起来,看见了,梁湛站在忠亲王身旁,旁边还有文老爷,三个人脸色各异,梁湛脸如锅底,忠亲王沉脸不语,文老爷焦灼万分。
发生了这样的事,只怕父亲再坚持也是没用了。
燕喃叹口气,忽然觉得梁湛身旁人群中有道视线往她身上落来。
她转动视线看去,赫然是那带方帽的东辽使臣。
这不是梁湛让她小心避开的人吗?
燕喃毫不惧怕地对上那人视线,那人一双狐狸眼,弯了弯唇角向燕喃一笑。
燕喃心里忽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人认识她!
他怎么会认识她?
萧衡等人分别被送下去安置,幸好救起及时,他和安阳都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受了些惊吓而已。
园子中央一所圆顶帐篷形制的花厅内,忠亲王居中,梁湛与文老爷一左一右,三人各怀心思,默坐不语。
终于,忠亲王叹一口气,开了口,“幸好衡儿还未议亲。”
梁湛在看到文小娘子推着湿漉漉的萧衡爬上船时,已涌起了不妙的预感,但一听忠亲王这句,心还是猛地沉下去,抬起头来喊了句,“王爷!”
忠亲王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出了这样的事,衡儿若不负责,又如何对得起舍身相救的文小娘子。”
“都是文家的错!是老夫府上照应不周,才出了这些的事!”文老爷满脸愧疚,抖着山羊长须痛心不已,“岂能让王爷和少宰大人为难!”
梁湛只觉他苦脸下都是笑意,文家图谋忠亲王府的助力已久,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举家入京。发生了这种事,文老爷心里恐怕早该笑开花儿了!
他捏紧拳头,垂头不语,这天意,他还是改变不了吗?
忠亲王眯起眼一笑,“文老爷休要自责,这都是意外。所谓姻缘自有前定,孩子们发生这样的事,也算是一种缘分。梁少宰。”
他看向梁湛。
梁湛只觉大势已去,木然低头应了声。
“幸好咱们还没把儿女之事定下来啊,否则,梁三娘子与文小娘子,我们忠亲王府都对不住啊!”
梁湛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那就是说反正和梁府的亲事还没最后拍板钉钉,也不会影响燕喃的名誉和婚事,而萧衡若不与文家联姻,文小娘子则会为此事困于闺阁一生,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凭梁湛对忠亲王的了解,知道他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一咬牙,颔首道:“王爷说的是,该,恭喜文家老爷,文家与王爷能喜结姻缘,真乃一大盛事!”
第204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文老爷微微松口气,他以为梁湛尚且要挣扎几句,没想到他倒是就势下坡转得快。
他也没想到忠亲王半分犹豫没有,就最终把注压在了文家身上,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一场本该纠葛一阵儿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梁湛眼看着二人热络聊起来,心沉到谷底,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就这么突然间毁于一旦,都是命啊!
而隔壁厅里,萧衡正裹着擦头发的帕子捂脸偷乐。
他没想到文小娘子竟然会来救他,她伸手拉他的时候,那手软得他心魂俱荡,真的差点就往水底沉下去。
出了这样的事儿,当着那么多人面二人肌肤相亲了,他若还不娶了文小娘子,只怕她就只能做姑子去!
文老爷就这么一个独女,怎么舍得?
而父亲这边,本身也看重文家,出了这样的事,定也不会再耽误文小娘子。
萧衡越想越美,现在只想抱着文小娘子狠狠亲两口,这下好了,他不用娶那个母老虎三妹妹,还能安安心心抱文小娘子归了!
燕喃则溜去了文小娘子换衣的地方。
换上干净衣衫的文小娘子出来,遣走了丫鬟婆子,招呼燕喃坐下喝茶。
燕喃又是感激又是不安,“你当时怎么会那么做?”
文小娘子挑眉微笑,“我本来只不想被人误会我和萧衡私会,没想到那小子不太会凫水,我怕闹出人命,只好跳下去救人了。”
“你可知道后果会如何?”燕喃郑重其事看着她。
虽然她一心想撮合这二人,可也不愿文小娘子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文小娘子低头转着茶盏,毫不忸怩道:“反正我爹就看中他和崔三爷,这俩人比起来吧,我愿意选萧衡。”
她抬头看向燕喃,确实不见半分不安,“你放心,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并不是为你。”
燕喃听她如此说,心里彻底踏实起来,认真道:“还是很谢谢你!我记你这一恩。”
若不是这落水救人,只怕这桩婚事还会僵持一阵儿。
文小娘子眨眼一笑,“那你送我个贵重嫁礼。”
和萧衡欢喜上天的心情正好相反,安阳的心则是灰成了冰。
她明明看着元峥和梁燕喃进了水榭里头,按那人所说的药性,元四若真喜欢梁燕喃,定会忍不住与她有逾矩之礼。
她还以为带着忠亲王妃进去能看见精彩的一幕,可辛辛苦苦筹谋这么久的计划,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元四没中毒,燕喃没中计,最后还算计了一把她,害她把自己给砸了进去。
崔五娘子进来看见她发呆的模样,心疼地过去挽了她胳膊挨着坐下,“怎么回事?你好好的怎么会落水?”
安阳胸口还隐隐作痛,也没法解释,抱住崔五娘子呜呜哭起来,“是我不小心,怎么办?我不想嫁唐二少!他方才还说会去向舅舅求赐婚!”
崔五娘子叹口气,“有太后疼你,你进宫求求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安阳哭过一场,木着脸坐上马车,先一步离开文家园子,往长公主府驰去。
一想到燕喃凶悍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有那个人……安阳捏紧了拳头。
是找他算账?还是找他继续帮忙?
她想到在佛堂后院那人那句话,恶心得一哆嗦,他做得出来的……这人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安阳只觉自己是汪洋中一片树叶上的蚂蚁,走投无路,娘的秘密不能说,她的身世不能说。
无论往哪个方向,都一点希望也看不到!
她抱着腿,把下巴搁到膝盖上,侧头看向窗外,指甲抠得裙边绣线都起了丝,嘴唇咬出腥味儿来。
街道边有零星灯火,偶有小孩儿哭声和妇人大嗓门的叫嚷声传来,比安静得没一点儿声音的长公主府热闹多了。
她忽然想起崔五娘那句话,猛转头冲前头车夫喊:“不回府,直接去宫里!”
梁湛出了文府园子,背起手,静静看了头顶星空片刻,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没关系,燕喃如今是他的女儿,就算失去这个机会,只要有燕子令,他也一定还可以把大梁握在手里!
“爹。”燕喃从停在门口的马车上跳下来,静静看向梁湛。
梁湛神色复杂,看了她片刻,忽然道:“跟我走走如何?”
燕喃怎么也没想到梁湛会是这样的反应,暗自诧异,跟在梁湛身后沿着文府园子外墙往南走去。
两辆马车慢慢悠悠跟在后头。
梁宛茹挑起车帘看了看走在前头的梁湛和燕喃的背影,心头酸溜溜的,手一抖放下帘子,坐回车厢里捡着点心大口大口往嘴里放。
“萧衡是怎么落水的?”梁湛忽然问。
燕喃摇摇头,“不知道。”
“你不是和文小娘子在一起吗?我看你们一起离开的。”梁湛微侧过身看了看燕喃。
燕喃一脸坦荡荡,“是啊,我们当时在湖边船上想去采几朵荷花,结果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文小娘子便跳下去救人了。”
“你为何没去?”梁湛追问,“我记得你也会凫水。”
这个爹可真细心,燕喃暗叹,幸好她在走之前与文小娘子对过词儿了。
面上带着三分无辜,“她家的湖,她家的客人,我们都不知道掉下去的是谁,我见她跳下去了,便想着在船上接应。”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
梁湛默然点点头。
燕喃微嘟起嘴,“爹是埋怨我丢了这份婚事吗?”
梁湛露出丝苦笑,“并没有,只是感叹这天意。”
他继续往前迈步,似不经意道:“爹想问你一件事。”
燕喃愕然,梁湛今晚这反应,着实奇怪,“您说。”
“若是要你赔上性命,可以免大梁亡国,你愿不愿意牺牲自己?”
燕喃蹙紧眉,就因为和忠亲王做不成亲家,爹就受刺激变得这么反常?
“爹怎么会问这个?”
“你愿意吗?”梁湛追问。
“我。”燕喃问了问自己的真心,她不想死,她想和渊哥哥好好在一起。
可是,大梁亡国……要死很多人吧?
死她一个就能救他们?那她会愿意又放弃一切吗?
她自问不是什么伟大的人,她只想能在有生之年陪在渊哥哥身边,多一天也好。
什么救国救民的壮志,她没想过。
可若是她能救而没救那么多人,她也会活得不安心吧?
所以,燕喃内心一万只草泥马咆哮而过,这是特么什么狗屁问题!
第205章 诡异的改变
燕喃直直看向梁湛,倔强道:“为什么我死了大梁就不用亡国?世间哪有这样的关系?我不想死,而一个国亡不亡,不是哪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燕喃迎着夜风,侃侃而谈,“立国守疆,首先不是天子之责吗?
“若有外族入侵,有皇帝,有将士,有像爹你们这样的肱骨大臣,若天子靠不住,臣工靠不住,州兵府兵这些都靠不住,还有老百姓,还有义士,每个住在这方土地的人都有责任。
“我愿意和所有人一起为大梁而战,但为什么要我一个人的生命来担别人的责任?”
梁湛没想到听到这样的答案,直说得他心惊肉跳,又隐隐觉得有道理,惊异地扫过燕喃面庞,见她神色如霁月清风,疏朗正气,竟生出一丝折服来。
他从头到尾都把全部赌注压在忠亲王身上,压在圣女和宝藏身上,是不是疏忽了什么?
燕喃说了一大通,转头见梁湛神色怪异,眉头紧锁,更觉奇怪,这个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爹?”燕喃喊了声。
“嗯。”梁湛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回手招呼车夫赶上来,“夜深了,咱们回吧。”
说话间,后头一辆马车哒哒地追上二人,在梁湛身旁停了下来。
马车蓝布帘掀起,露出一张笑吟吟的脸来,“少宰大人好兴致啊,星夜散步。”
他目光落到燕喃身上,“这位,是令千金吧?”
正是夜宴上的那位辽国使臣,金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