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宫氏却不再看他,手一拍,身边的大丫鬟茯苓便递上来一只红木小匣子。这是上好的南梨木打成的,是宫氏兄长从海外淘的舶来品。当时一整块木材全部打成家具给宫氏陪嫁,这剩下边角料便做成了大大小小的摆件妆奁匣子一类。
在荀司韶诧异的眼神里,宫氏神态自如地从腰间拿出一把精巧无比的钥匙,打开了匣子,里头只有一块纹理奇怪的铜印。
“嗯,”宫氏用眼神示意茯苓把匣子呈给荀司韶。
“这是什么?”荀司韶盯着那铜印问。
“没眼见力的东西,那么大正德钱庄的印子,你看不见呢?”宫氏皱着眉:“活该你缺银子使。”
“……”好吧,正德钱庄,记得了,是他外祖家的产业。
“只要有这枚铜印,去任何一家正德钱庄,想取多少银子,就取多少银子。”宫氏慢悠悠地说。
惊喜来得太突然,荀司韶脸上都有点控制不住表情,他伸手去拿,却被宫氏一声“慢着!”打住。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喊道:“娘……您还有啥吩咐?”
宫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地说:“你以为,你娘我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
“???”
“拿着这枚印,这几天带着你表姑姑好好逛逛,她要什么,你就给她买什么,她想去哪儿玩,你就陪她,去哪儿玩。”
“……”
宫氏看了眼呆立在原地的荀司韶,眉毛一挑:“怎么?不想要?”
荀司韶咬了咬牙,他手头向来不宽裕,只能搜刮手下小弟,十多年了终于有天能找回场子,怎么可能不想要银子?人人都道他娘阔绰,这话他听着也只能苦笑,外祖是江南富家一方的宫家,谁又知道他连个笔洗都用了六年没换了!
不就是陪那黑炭脸逛一逛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
顿了顿,荀司韶从齿缝里憋出话:“娘放心,我肯定好好陪那位‘表姑姑‘逛逛这金陵城。”
甄从容是吧?
真当他荀司韶十多年都享受不到的银子,是白给你花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欠揍性格,不过倒不是真的傻,后期成长形
第4章 旧事
十六年前蛮夷大举入侵大周边关,已故的荀老国公作为当时先皇最亲信的臣子,领命随援军带着粮草奔赴边关。
荀老太太担心荀老国公安危,自然一同随行,她是土匪头子的女儿,武功高强,她背后的甄家也多的是能人异士,这些人本都已经避世而居,平日里偶尔做些劫富济贫的事。
为了保全荀老国公和自己,也为了打赢这场仗,荀老太太一声令下,无数甄家人奔赴边关,参与其中,与所有武将共同进退。
最后仗是赢了,甄家却也损失惨重,年轻一辈几乎死绝在那场战役里,这余下的也是身负重伤,九死一生。
先皇为了安抚他们,册封其中军功最大的甄召为镇夷将军,令他带着甄家旧部,驻守大周十六连环关。
镇夷将军,镇夷镇夷,不待在边关,怎么镇夷?
这里头的意思,大家都清楚:未经传召,不得回都。
镇夷将军甄召在金陵自然有御赐的将军府,但甄家现在人丁稀少,旁系不说,他膝下居然只有甄从容一个嫡出的女儿。
当年,战乱中爆发的瘟疫使得甄召唯一的夫人早逝,之后便再没娶过填房。
偌大的将军府,只有些下人,连个女主人都没有,甄从容不过堪堪十二三岁,独自住进去怎叫人放心?
即便不用太后发话,荀家如今管事的大房夫人辛氏也会主动把人给接进来,因为她很清楚,无论是自己婆婆还是夫君,对这位甄家小姐,都十分重视。
荀大老爷荀乾延如今位列三公,和下面两个弟弟年纪差的大,长兄为父,对下面两个弟弟管教得也十分严厉,但后宅的事情却是丝毫不插手的。
这归于荀老太太的教育:男人,少跟后院的女人掺合在一块。
但这回,在甄从容的事上,他却难得亲自开口发了问。
这日用过晚膳,荀大夫人辛氏服侍荀大老爷净了手,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清茶,送到荀大老爷面前:“老爷试试这云雾,三弟妹手下的庄子前日刚送来的,我喝着倒是觉得不输进贡的玉露茶。”
“嗯,”荀大老爷顺势饮了一口,大概对茶水的味道也颇为满意,眉宇间稍稍放松下来,“这是上好的南山云雾,一年也产不了半百斤,弟妹有心了。”
荀大夫人怔了一瞬,她想过以宫氏的讲究,这茶定然不同寻常,只是没想到居然珍贵到这种地步。一年都只有几十斤的茶叶,比得上贡品了,但更让她惊讶的是,荀大老爷居然喝出来了。
荀老太太说过,他性子是最似已逝的荀老国公,沉默寡言,却也心思缜密,现在看来倒是一点都不错。
“竟是这么稀罕的东西?”荀大夫人和他做了几十年夫妻,对他一言一行了若指掌,当即惊讶地补充道:“我方才和来也觉得这茶不一般。下午的时候,三弟妹那边差人送了些过来,我当时没多想,只拿了几匹上好的云锦回礼。哪想到这一尝,就喝出茶里头的名堂了,本是想再补些贵重的物什送过去,又觉得一家人不必这般计较。但又可见得三弟妹到底是心里敬着您这个大哥与我的,我想着不若下回得了什么稀罕物,先紧着他们三房?”
荀大老爷点点头,一家人确实没必要斤斤计较,而且这一家子也没谁富得过宫氏去,真要是每次收了她的礼物都等价相报,反倒太见外了。
“嗯,重在心意,”荀大老爷低声说了一句,又饮了一口茶水,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侧头问身边的辛氏:“甄家的那位姑娘,你安排住哪儿了?”
辛氏微微一愣,当即笑道:“老爷放心,那位我安排在露从院了。虽说是一个辈分的,但到底还是小姑娘,露从院那边采光通风都好,和乔儿几个丫头住得近,她们小姑娘间或许还能认识认识,甄表妹应该会喜欢的。”
管家方面,辛氏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出过大的差错,私底下的不多计较,但至少明面上没人能挑出她的错,荀大老爷也信她,所以这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甄家到底是母亲的娘家,当年边关一战,甄家智勇之士大多牺牲了,如今人丁稀薄,镇夷将军仅留下这么个血脉,不管是皇家还是我们家,都希望这孩子有个好归宿,”后院的事,他本不想多管,只是甄从容的归宿,已经不单单只是他们甄荀两家个人的责任了。涉及政事,他不便多说,于是只能点到即止:“她的亲事,你帮衬看着点吧。“
“老爷放心,母亲都交代过我了,我会留意金陵各家,替甄表妹好好相看的。“
说实话,这不是一件好差事,办不好可难免落下个吃力不讨好的口舌让人嚼。可辛氏是个聪明人,事已至此,自然不会跟荀大老爷抱怨。
另一头的荀司韶得了正德钱庄的铜印,倒没有急着去取银子,他在自个儿院子里待了半天,暗暗琢磨他娘的打算。
荀司韶不是真游手好闲到无知的地步,他很清楚,想从他娘身上扒拉银子下来有多难。
连亲儿子都只能拿二两银子的月例,宫氏凭什么对一个“外人”慷慨?
别说是讨好荀老太太,十几年都不急着讨好,更不会急于现在了,更何况,荀老太太也不需要小辈们这么做。
那这个示好,是示给谁看,很清楚了不是吗?
荀司韶冷哼一声,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跳起来,一旁的听风和梧桐赶紧凑上来。
“爷?”
“嗯,你俩去给我准备准备,带上‘土豪金’,咱们去秋辞堂踢馆子去!”
秋辞堂就是金陵城专供人斗蛐蛐的地,土豪金便是荀司韶一首□□出来的蛐蛐了,因脑壳儿金亮金亮遂得了这名儿。
说来也有趣,荀老太太年轻时,也爱玩这一手,土豪金这名字,还是老太太那日撞见荀司韶逗弄蛐蛐,随口取的。
可也算是长者赐不敢辞了,故而荀司韶这只常胜将军,就叫了个让他自己都没弄懂的怪名字。
听风上前一步试探道:“爷,可要把谢家少爷和韩世子一块儿叫上?”
“不必,你去吧王小六叫过来,斗蛐蛐这门路,还是王小六擅长,”荀司韶摆摆手,“赶紧去!”
“是,爷,我这就去。”
听风一走,荀司韶收拾一番便带着梧桐和压雪两个小厮出门,这刚到了大门口,便被门房拦住了,不用他发话,压雪便瞪着眼上前呵斥道:“瞎了眼了这是?拦着四少爷出府?”
门房低头垂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也不敢抬眼看荀司韶,只盯着地上,快速而恭敬地说:“对不住了四少爷,三夫人吩咐,这个月,您若是要出门,得先带上甄表小姐才行。”
荀司韶:“……”
他就说,他娘没那么好应付!
听风瞥了一眼荀司韶沉下来的脸色,急道:“放肆!四少爷出门办要紧事,耽搁了你担得起吗?甄表小姐以后爷得空自然会去请她。”
“对不住了,”门房苦笑一声:“这您得跟三夫人说,小人作不得主。”
“唉,你!”梧桐推了他一把,气道:“你个死脑筋,咋就转不过弯了?”
那黑碳脸到底是有什么能耐,让他娘这么可劲儿好生款待?亲儿子都拎出来给人家当跑腿的打杂的跟班的使?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荀司韶也不跟门房软磨硬泡浪费功夫了,他掉头就走,往后院冲。
这阵势吓得听风梧桐只当他要去找宫氏闹脾气,要是闹起来,他们这群身边人还不得被宫氏扒皮抽筋全部卖出去!
两人互看一眼,暗道不妙,赶紧冲上去拦着。
“爷!您可别冲动!”
“是啊爷,您可千万别跟三夫人闹脾气!”
荀司韶真是被这两人的脑筋给气笑了,嘴角一抽:“谁说爷去找母亲闹脾气了?爷是这么傻的人吗?”
“那,那爷您……?”
“听不见门房说的话吗?你以为我要去哪儿?当然是把我那位‘表姑姑’给请出来了!”
他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镇得梧桐和听风对视一眼,都不敢贸然开口,生怕被迁怒上了。
两个人只得一言不发陪着荀司韶绕倒后院去,这一路风风火火,连找带问,总算摸到了甄从容住的露从院。
作者有话要说: 修一下文,新的章节晚点放出来
第5章 碰撞
露从院大门敞着,荀司韶找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一绿衣丫鬟提着一篓子枇杷出门,这水果皮薄易坏,大概是怕磕着了,动作尤其的小心。
那丫鬟见着他,微微一愣,却也马上回过神来,搁下琵琶给他请安:“见过主子。”
一看就是生脸,又喊他主子,定然是不认识自己的。
荀司韶稍微一想,就知道这是甄从容带来的丫鬟,略一点头,扫了一眼地上的篓子,状若不经易道:“这是什么?”
“回主子,这是白沙枇杷,我家老爷的旧交送来给我家姑娘,可姑娘不爱吃这些甜口的零嘴果子,便让我送去给荀老夫人,”小丫鬟倒是不怕生,外向的性子若不住多了几句嘴:“这枇杷别看它小,这种白皮的枇杷是洞庭东山才有的,可甜了。”
“哦,”荀司韶拖着声音应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老夫人也不爱吃枇杷,我看你也不用送过去了。”
小丫鬟愣了愣,突然被这话噎到了,“这,这……老夫人不吃吗?那……”
她大概是想着再回去跟甄从容商量下,荀司韶却瞥了听风一眼,后者瞬间便明白他的意思,一把夺过那篓子,嬉皮笑脸地说:“我们四少爷做做好事,便把这玩意儿收下了。”
“唉?”小丫鬟张了张嘴,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她直愣愣地看着听风,倒是听清他刚刚说的重点,转头再看荀司韶,重复了一句:“四少爷?”
“知道我们四少爷过来登门拜访了,还不赶紧去请你家主子出来?”梧桐不耐烦地看着她。
荀司韶在一旁皱了下眉,他还没在荀国公府见过那么笨的丫头,果然是乡下人带进来的乡下丫头。
“可,可,我家姑娘在,在练剑……”小丫鬟说完,生怕荀司韶怪罪,赶紧补道:“姑娘练剑的时候有吩咐,绝不能任何人打扰她。”
“不能打扰?怎么?还能走火入魔不成?”荀司韶冷哼一声。
“不,不是……就是,反正就是不能打扰姑娘!”
“呵,”没想到黑碳脸这丫鬟,还挺倔?荀司韶冷笑,一把推开她,“你不请她出来,爷可就自己进去了。”
“不行不行,”小丫鬟被他的阵势吓了一跳,刚想上去拦他,被听风扯住推到一边,顺便把那一篓子枇杷,又给塞了回去给她。
他力气大,小丫鬟被推了个踉跄,待她好不容易站稳,再回头看,荀司韶三人已经往院子里头闯。
她急着想追上去,手里又抱着那篓枇杷,动作大不得……
一眨眼功夫,荀司韶便进了院子,边走边喊道:“黑碳脸!甄从容?!人呢?还得爷请你——”
刚绕过二道门,一道凌厉的风声戴着呼啸而来的亮光,似是加载千钧之势,直逼他命门。
荀司韶瞳孔一缩,后半句话硬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一把短剑,停留在他鼻尖前不足三寸的距离外,短剑的主人待看清他之后,眼神一变,旋即收了剑。
荀司韶额前一缕碎发被剑气削落,飘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他伸手碰了下鼻梁,在低头看指尖上的碎发,不可思议地瞪着对面的甄从容,脸色难看地说:“你想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