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春摇了摇头,“阿爹大概是想让我进了朱门之后,莫忘了本吧。”
不要像知秋一样,忘了本。
崔九若有所思,突然之间手一紧,不可置信的看了贺余一眼。
贺知春见他变了脸色,好奇的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崔九摇了摇头,笑道:“没事。是阿俏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晋阳那事儿,说是厨上的人,不小心所致。听闻圣人要让平遥去感业寺带发修行一年,为晋阳抄写往生咒。”
贺知春平静的哦了一声,“平遥与我贺家毫无干系。”
“嗯,那某以后不说她了。”
一晃便到了正午,太阳正烈的时候。
杨老丈一家子都坐到了大树荫下头,等着当家娘子送饭食过来。
贺知春也把自己个带来的吃食摆好了,让贺余同杨老丈先吃着。
然后冲着那个缺了牙的女童招了招手。
“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童用衣角搓了搓手,“我叫花妞。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日后花妞要嫁给你。”
贺知春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得意的看了崔九一眼。
崔九果断的拿起一个咸鸭蛋,“花妞日后若是不嫁给大哥哥,那这个咸鸭蛋就是你的了。”
花妞立马接过了咸鸭蛋,认真的说道:“大哥哥对不起,花妞不能嫁给你了。你虽然长得好看,但又不能吃,咸鸭蛋可以吃。”
这次换崔九得意洋洋了,“阿俏,你看你还比不过一颗咸鸭蛋!要是有人拿咸鸭蛋跟某换,某肯定……唔”
贺知春踹了他一脚,将一个蜜枣粽子塞进了崔九的口中。
贺余见崔九受了伤,也就不在此久留了,同杨老丈饮了酒,吃了粽子,开口说道:“老丈,上元节的事,您考虑好了吗?”
杨老丈点了点头,“老汉虽然怕,但一定会去的。”
贺余站起身来,对着杨老丈行了个大礼。
然后对着崔九同贺知春说道,“走罢,咱们回长安城吧。”
贺知春心中咯噔一下,上元节的事?上元节的什么事?
是像魏王说的,太子故意把她弄丢的事么?那同这个平凡的老丈有何联系?
但是贺余不肯说,她也弄不明白。
上了马之后,她还时不时的回头去看杨老丈,但是那老农已经又领着一家子人,割着麦子去了。
贺余回长安城的路上,走得慢腾腾的,时不时的用手指着这村子里的田和地,还有人。
“这家原本有三个儿子,老大是府军,前些年打土谷浑的时候战死了。小儿子顶了上去,又战死了。就剩一个二儿子兼挑三房,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壮劳力没有几个,穷苦得很,连一条完整蔽体的裤子,都寻不着。”
崔九皱了皱眉,“府军战死,朝廷有发抚恤银,何至贫苦如此?”
贺余没有回话。
崔九自顾自的回答道:“层层盘剥。”
大庆国力强盛,经常远征,战死之事常有,只是他没有想到,在长安城附近,也有过得如此穷苦之人。
“是御史台失职了。”
贺余笑了笑,“你们日后都站在高台大船之上,遇到一些风浪,只会觉得哎呀,今儿个不能出门会友赏花吟诗了;可是平民百姓坐在木筏子上,一个浪头打过来,就翻了。”
“你做出了一个决定,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从抚恤银中拿出来了一锭,也不过是一碗酒的事,可是对于他们而言,就是那个能翻船的巨浪。”
“高台上的人,看不见,便不会知晓,自己个做出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贺知春同崔九都若有所思,认真的听着贺余说着。
三人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说,等到了贺府之时,已经快要到宵禁的时候了。
贺知春被阮麽麽心疼的迎了进去,她今儿晒了一整日,脸红了红的,若不用珍珠粉敷了,那还不变黑了好几分。
等贺知春走了,崔九这才看着贺余问道:“阿爹,你得问过阿俏,才能做决定。”
贺余笑着拍了拍崔九的肩膀,“小九是个好孩子。阿爹没有给阿俏下决定,阿爹只是想着,若是有那么一日,阿俏她能不忘本,这样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崔九看着贺知春搓着脸的背影,实在是无法想象……
但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如果曾祖父是圣人派去岳州教导阿俏的呢?那是不是说明,在圣人心中,对那所谓的批命,也信了几分,才会像贺余一样,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崔九突然想着,脑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若是有朝一日,被老和尚说准了,阿俏当了皇帝,那他是啥?崔皇后?
擦……
第179章 大嫂进门
崔九七上八下的心,一直延续到帮着贺知书去迎亲那日,还没有平稳下来。
还好当今没有皇后,不然他觉得他一听到人提到这个词,都要抖三抖。
他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呢?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做得好人家说天佑大庆,做得不好要被骂昏君。
吃块肉要被骂骄奢,买栋楼要被骂淫逸……
他想和阿俏亲近亲近,会不会也有起居郎在一旁奋笔疾书:崔皇后恃宠而骄,女帝被美色所迷惑,三日不朝,一夜七……咳咳!
一旁的李思文踹了崔九一脚,“你干啥呢?跟便秘了似的!”
崔九回过神来,“你才便秘呢!想事情呢!再说贺家迎亲,有你什么事儿?你怎么也跟来颜家迎亲?”
李思文嘿嘿一笑,“你不晓得吧,颜家人都挺长寿的,你看啊,你嫂子他爹,多大年纪了啊,还老来得女。我阿爹早就想要抓几个来扎几针……不对,请几位友好的过府一叙了。只不过他们瞧不上武夫,爱搭不理的。”
“所以你就舔着脸来套近乎了?你这不厚道啊!到时候不友好了,不是坑某么?”
李思文一把勾住了崔九的肩膀,“兄弟嘛,就是用来踩,用来坑的啊!别提了,老头子现在四处里给我说亲呢,是个母的就行,快给老头子找点事,别盯着某了。”
崔九皱了皱眉,“你一把年纪了,还不说亲是要做什么?那谁已经成亲了,你再想也没有用。”
李思文面带苦涩,“你知道还这样说。某这个样子,别祸害了别人家的小娘子,得全部忘记了才行。”
崔九一把推开他的手,“孬货,某要是你,扛了就跑!”
李思文把头一别,同贺知礼说话去了。
贺家第一次有新妇进门,全家人都紧张得很。不光是三兄弟,还各自请了不少友人一道儿去迎亲,浩浩荡荡的一大帮子人。
只不过这一帮子人大多是文人,只有两个人有些格格不入。
那第一个就是五大三粗的李思文,一脸大写的武夫!
而第二个则是贺知礼的旧友,从岳州前来的钱小胖,全身金光闪闪,大写的有钱!
一段时日不见,这钱小胖已经长成了钱大胖,他坐在马背之上,马的两边一边挂着一个竹筐,里头放的全都是铜子儿,每一个铜子儿上头都系了红绳子,表明是喜钱。
一路走,一路撒!
简直亮瞎了长安城老百姓的眼!岳州人都这么有钱么?
李思文瞧得傻眼,“这是你安排的?还是你们岳州风俗?长安城要有这样的风俗就好了,那某阿爹肯定不会给某寻小娘子了,因为娶不起!”
贺知礼摇了摇头,“钱兄非要这样,说他嫁姐姐都是这样的,某实在是盛情难却……岳州迎亲在半夜。”
长安城有宵禁,而且入乡随俗,他们还是按照长安城的风俗来了。
一行人到了颜府,李思文同情的看了崔九一眼,“瞧见没有,这娶媳妇还得过五关斩六将,作诗!”
颜家乃是言情书网,这一路诗作下去,饶是有贺知易这个新科状元在,也差点儿扛不住了。
崔九鄙视的看了李思文一眼,“某可是进士!进士你晓得吧?莽夫!”
颜昭玲今日穿了青色深衣,鲜有的珠光宝气,在头山簪了一朵大大的牡丹绢花,以团扇掩面,被颜惟清背上了马车。
一行迎亲的人调转马头,吹着唢呐放着爆竹,热热闹闹的朝着贺家的崇义坊驶去。
李思文眼尖,一看那钱小胖已经发完了两筐钱,如今又新换了两筐,他伸长了脖子一看,简直给跪了。
这厮竟然不发钱,该发喜饼喜糖喜墨了……
不光是他,贺家的下人们,也一路上散发过去,把颜家送亲的人乐得合不拢嘴,“这这这……低调低调……送墨还是很雅致呀!有心有心……”
李思文又忍不住同情的看了崔九一眼,“等你娶阿俏的时候,是不是也得这么发?这得花多少银子啊,看着都肉疼。”
崔九摇了摇头,“某现在身无分文,喝个小酒都要等着发俸禄呢!下聘礼的时候,已经把钱都给阿俏了!说起来,阿俏还没有给某发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呀!你可别叫某去饮酒了,除了知味记,某也就能吃碗阳春面了……”
李思文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崔九,你丫有毛病,还当别人也跟你一样有毛病么?
谁刚刚定了亲,就给夫君发月例银子的啊……
阿俏保证想不到啊……简直不可理喻。
崔九丝毫没有觉得不妥,也过去取了一筐喜饼,沿路散发起来。
暗暗的瞟了李思文一眼,傻子,小爷还有知味记三成利呢,银子多得是!
这么一想又不好了,他这不是靠阿俏养么?果然他就是当皇后的命么,哭唧唧!
贺府今日张灯结彩的,大红的灯笼挂了一路,红色的胡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了贺知书的院子里。
大院的西南角已经搭好了圆房用的百子帐。
新人在青庐行了礼,又吃了同盘饭……结发之后,便算是礼成了。
贺知春瞧着心中激动不已,岳州人洞房可不搞什么百子帐蓬。
直接在床榻上挂着百子千孙的床帐就好了,这里的帐篷可是在院子中的,夜晚那响动,咳咳……不敢想……
但也有不好的,比如她上辈子大婚之时,崔九没有同她圆房,所有人第二日便都知晓了。
颜昭玲却了扇,贺知春赶忙进去问道:“嫂嫂,饿了么?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吃食,都是好入口好克化的。大兄去前院待客了。”
颜昭玲见是贺知春松了一口气,“阿俏来了。”
贺知春让青梨给颜昭玲摆了吃食,“嫂嫂尽管放轻松,我们府上没有那么多规矩。阿糯和李姐姐也都来了。我身边的木槿你见过的,让她先留在这院中,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让你身边的侍女去问她要便是。”
颜昭玲点了点头,“阿俏去待客吧,我用过了先梳洗一下。”
贺知春点了点头,带着青梨告辞而去。
原本她应该留着这里陪会颜昭玲的,但是王氏实在是顶不了事儿,她还得去帮衬着,招待女眷。
刚离开院子没有几步,就瞧见两个人影提着灯笼站在树下说话。
贺知春一瞧,眼睛都亮了。
第180章 李思文的秘密
那提着四面美人灯的男子,可不是正是贺知礼,欲黑还亮的天色,橘色的暖灯,承托得他越发的柔和与俊美。
而另一旁穿着海棠红齐胸襦裙,手挂乳白色披帛的,正是高糯。
贺知春赶忙寻了一个花丛,蹲了下来。
待蹲下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她为何要蹲在这里偷听人说话,跟个小毛贼似的,只不过她才想着要撮合贺知礼同高糯,他们二人便说上话了,当真是想啥来啥。
阮麽麽也跟着贺知春一道儿蹲了下来,皱了皱眉。
“贺二郎可听闻过何处有秘药,能治头风?我听说你的商队,为平遥四处寻治疗气疾的方子,能否顺带着帮我寻一方治头风的良药。”
见贺知礼不言语。
高糯又继续说道:“如此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愿意出重金求方。实在是我堂姐她近年来头风越来越严重了,连主理莱国公府的内务,都只能强撑着了。”
贺知春闻言一愣,莱国公府可是一门两公。莱国公杜克明乃是大庆明相,去世之后长子杜构承袭了莱国公爵位。
次子杜荷尚了城阳公主,被封了襄阳郡公,当真是一门富贵。
那杜荷说起来也是贺知春的姐夫,可是按照贺知春上辈子的记忆,杜家已经风光不了多久了。
原来那杜构娶的掌家夫人,乃是高糯的堂姐。
贺知礼闻言摇了摇头,“高家小娘是舍妹好友,按理说某不应该拒绝。但是如今平遥已与我贺家无关,是以那求药的事,某已经叫停了。贺家也是重金求药,这些年遇到的骗子不知凡凡,寻了那么些方子,也不知晓,到底是否有用处。”
高糯惊讶的看了贺知礼一眼,“你们家同平遥翻脸了?”
贺知礼点了点头,“此事内情一言难尽,不便细说。某不建议贸然重金求药。但是可以让商队帮忙打听一下,太医瞧过了若是需要什么珍稀药材,某可以帮忙寻找。”
高糯有些不好意思,“没关系,是我唐突了。如此,阿糯先告辞了。这事儿还请不要告诉阿俏,免得她为了我,左右为难。”
高糯说完,对着贺知礼行了礼,然后提着灯笼走了。
贺知春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贺知礼一眼,你咋这么不开窍呢,你快应了,高糯心怀感激,一来二往的,不就抱得美人归了么。
她正要站起来,就看到了蹲在一旁的李思文,失魂落魄的脸。
贺知春吓了一大跳,赶忙站起身来,“你啥时候跑到这里来的?”
李思文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蹲地不起,嘴中喃喃的说道:“我说她怎么一直都没有喜讯传来,原来是头风严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