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连笙将夏温言推出屋,由竹子将他推走了。
夏温言与竹子出门后,月连笙与绿屏便开始忙活起来,小年这一天,全下上下都要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好迎接新年。
月连笙因为大腹便便不再适宜做打扫的活儿,是以打扫这事儿便交给了绿屏,她则是坐在屋子里用红纸剪窗花。
当她剪好一张喜鹊登梅时,她觉得肚子突然一阵疼痛,可过了一会儿又没有感觉了。
可再过了一会儿,这种疼痛的感觉又传了来。
这一回,这种疼痛感再没有消停,而是一阵接一阵的来,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再握紧剪子,她只好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着墙,慢慢挪到门边,唤正在院子里打扫的绿屏道:“绿屏……”
*
“先生先生,上完今天的课,我们是不是就回家准备过年,不来上学堂啦?”
学堂里,一个七岁模样的男娃儿抓着夏温言的衣袖,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问道。
“嗯。”夏温言点点头,温和道,“待过了上元节,先生再给你们教课,在家里时可别忘了每日也要习习字。”
“那要是,要是我们想先生了怎么办?”男娃儿又问,小嘴有些噘,好像一点儿都不愿意回家等着过年似的。
“就是就是,先生,毛豆问得对,要是我们想先生了怎么办?”又有小孩儿凑到了夏温言跟前来,着急地问。
一时之间,夏温言身旁围满了孩子,问的都是差不多的问题,可见这些孩子们是有多喜欢他。
“你们若是想先生了,就到先生家里去玩儿,如何?”
“好啊好啊!”毛豆高兴地拍着小手,可下一瞬他又耷拉了小脸,“可是爹娘不让我去先生家吵先生呢,说是会吵到师娘的。”
“嗯嗯嗯!我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夏温言一时间笑得温和又有些无奈。
大家可真是为连笙着想。
“那,那我们可以过年的时候去先生家给先生拜年吗?”毛豆又问。
“当然。”夏温言摸摸毛豆的脑袋。
“那我们会吵着师娘吗?”小娃儿们问的问题总是单纯又天真。
“不会的,你们师娘见着你们会很高兴的。”
“太好了太好了!”毛豆又高兴地拍起小手。
就在这时,绿屏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学堂里,一脸的紧张之色,吓了竹子一大跳,“绿屏你这是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公子,少夫人她,她——”绿屏边喘气边道。
然,她话还未说完,便见夏温言从轮椅上霍地站起身,着急忙慌地冲出了学堂!
绿屏愣住,话也打住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竹子睁大着眼盯着空空的轮椅,目瞪口呆。
公子能……能站起来了!?
小家伙们:原来先生能跑这么快!
第70章 千金
夏温言以为月连笙有危险。
他慌, 他害怕。
但当他冲进家门后看到的不是危险, 而是——
惊喜!
他的连笙,要生了!
稳婆正匆匆忙忙地屋里走出来, 许是要找些什么, 瞅见夏温言,她赶紧道:“哎呀小先生!你可算回来了!快快快,去厨房烧些热水,再煮些糖水蛋给你小娘子吃,这样有力气, 好生!”
稳婆说完, 发现有些不对,只见她震惊地将夏温言上下打量了一遍,惊道:“小先生, 你,你能走路了!?”
夏温言愣住,紧着见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双腿,尔后如稳婆一般震惊不已。
他……他的双腿……竟是能走动了!?
没有谁人能知道一个人的潜能到底有多可怕。
夏温言如何都想不到,他竟然……站起来了!
不仅站了起来,他甚至从学堂跑了回来!
因为他害怕,害怕他的连笙独自在家遭遇了危险, 害怕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惊惶无措。
他害怕她被扔进湖心里而他不在她身旁那样的情况发生。
毕竟他们来到这西林小镇, 并不只是因为这儿景美人好, 而是因为他们身后有危险, 不得不远离青州。
人在遇到某一个极致的情况时,身体里总会迸发出一股自己想都想不到的力量。
此时的夏温言,就是这般。
但此时此刻不是他该震惊该怔愣的时候。
只听稳婆又急忙道:“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惊奇于小先生你能走路了的时候,快快去烧水煮些糖水蛋!”
“哎,哎,好!”夏温言猛地回过神,将脑袋捣得像个二愣子似的,应了声后赶紧转身去厨房。
但紧张的他这会儿竟是一时忘了厨房在哪个方向,当他走进厨房对面竹子居住的那间二房时没见到灶台,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才又连忙转身朝厨房方向跑去。
夏温言从未下过厨,稳婆说煮些糖水蛋,他根本不知道该煮多少,便是如何生火该往锅里放多少水他都不知道,一时急得团团转,于是不管不顾地往灶膛里猛塞柴禾,找到火折子吹燃之后竟是将火折子整个儿扔进了灶膛里。
绿屏和竹子赶回来的时候,厨房里浓烟滚滚,让竹子险些以为厨房被烧了,他赶紧冲进去看,发现滚滚浓烟冒出的灶膛里蹲着个夏温言。
竹子哭笑不得,当即就拉着夏温言出来,“哎呀公子,你这么烧柴是烧不起来的!”
“那该怎么烧?”夏温言被烟熏得一脸灰,脏了衣裳,也脏了脸。
只见他脸上左一抹黑右一抹黑的,像是刚刚从柴禾堆里打滚出来似的,让竹子想笑又笑不出的。
“厨房的事就交给绿屏吧,公子你就别瞎掺和了,公子还是赶紧去换身衣裳洗把脸的好!”竹子道。
“那……”夏温言想想觉得竹子说的有礼,便对绿屏道,“稳婆说要烧些热水,还要煮些糖水蛋。”
“公子放心,只管交给奴婢就好。”绿屏点点头。
夏温言这会儿可没心思去洗脸换衣裳,他急都还急不过来,又怎还会有这样的心思?
他想要到屋里去看看月连笙,谁知他才推开门连门槛都还没有跨进便被稳婆给轰了出来。
“哎哟喂我的小先生,你进来干什么啊!?女人生孩子对你们大老爷们来说可是件晦气的事情,你要是进来了,可是会给你带来晦气的!”
“小先生你在外边等着就好,小娘子生了我会叫你的啊!”
“你可千万别进来啊!”
稳婆说完,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不能进屋去,夏温言坐也坐不住,就在屋外来来回回踱步,急得不行。
于是,他踱来踱去之后又踱到了厨房里。
绿屏正在煮糖水蛋。
夏温言看看锅里的四个鸡蛋再看看一旁筐子里的十来个鸡蛋,看看绿屏将第五个鸡蛋敲开壳放进锅里,他便急忙伸出手,有样学样地也敲了个鸡蛋放进锅里。
不止一个,而是将筐子里剩下的鸡蛋全都一股脑儿敲了进去!根本不管绿屏阻拦!
偏生他还一脸严肃认真道:“稳婆说了,连笙吃了才好有力气生孩子,连笙娇弱,要多吃些才多有力气。”
绿屏目瞪口呆,这……这少夫人就算再怎么吃得多,一次也吃不下二十个鸡蛋啊!
待得糖水蛋煮好了,夏温言又着急地催绿屏赶紧端进屋里去给月连笙吃。
那满满一大盆的糖水蛋,纵是竹子瞧见了都忍不住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对,那已经不是碗来盛着,而是盆来盛着的。
竹子挤过去小声问绿屏:“绿屏,这么多个鸡蛋,你是要把少夫人当母猪喂啊!?”
“我哪知道公子。”绿屏也很无奈,“公子把筐子里的鸡蛋全都敲进来了!”
“……”
绿屏进屋的时候夏温言凑了过去,很想跟她一块儿进去,谁知绿屏眼疾手快地一进了门就把门反手关上了,根本就不给进去的机会,便是瞧上一眼的机会都不给。
待绿屏将盛着糖水蛋的盆端出来时,竹子惊奇地发现,盆里的鸡蛋一个都没有了!不剩了!
让他忍不住问绿屏道:“绿屏,这……少夫人都吃完了!?”
绿屏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她也压根想不到,少夫人竟能吃完那么多的糖水蛋!
那可是整整二十个鸡蛋啊!
竹子惊呆了,少夫人这,这是多给公子面子啊!
夏温言不知自己在屋外等了多久,他只知道屋里的月连笙很吃力很痛苦,因为她喊叫得厉害。
夏温言无数次地想要冲进去,却又无数次地被竹子拦住。
竹子抓着夏温言的手臂,“公子,你别在这儿转悠了成不成?你到堂屋去坐着等成不成?你就算进去,也帮不了少夫人啊!”
“连笙好像很疼很痛苦,你让我怎么坐得住?”夏温言就是不听劝。
“稳婆不是说了?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不疼哪还叫生孩子?”稳婆还说了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呢!
不过这后半句,竹子可不敢再在夏温言面前说。
这要是再说的话,他怕是就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了。
谁让他们家公子那么心疼少夫人呢?
“那我就更不能去坐着等了。”夏温言这会儿执拗得不行,“不能进去陪着连笙,我就在这屋外陪着她,离得她近些。”
竹子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了,干脆不再劝,就只管看着夏温言拦住他不让他总是激动地想要往屋子里冲。
屋里的月连笙喊得愈来愈厉害。
竹子从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能喊得这么……难听,难听得他忍不住想要拿棉絮来堵住耳朵,可是在夏温言面前,他可不敢。
大冷的天,听着屋里月连笙一声高比一声,一声疼比一声的喊叫声,夏温言紧张着急得手心里全是汗。
看看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已经过了大半晌的时间了。
夏温言来回踱步的速度更快了。
“啊——!”忽然间,月连笙一声高亢的喊叫声,比之前每一声都要大声都要厉害。
夏温言脚步猛然顿住,紧着就要往屋里冲。
竹子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此时听得屋里的稳婆惊喜道:“快了快了!小娘子再坚持会儿再使点儿劲孩子就能生出来了!”
“公子你听到没有?是好事!是小公子或是小小姐快生出来了!”竹子赶紧安抚夏温言道。
夏温言忍住,将手抓在门框上,抓得紧紧的,恨不得帮月连笙疼。
月连笙仍在喊叫。
未过太久,只听一声“呜哇——”的婴孩啼哭声。
夏温言呆住。
竹子则是惊喜对他道:“公子公子!生了生了生了!少夫人生了!”
下一瞬,紧闭的门扉被打开,额上满是汗但面上满是笑的绿屏欢喜地对夏温言道:“恭喜公子!是位小千金!”
绿屏给夏温言报喜完,又将屋门给阖上了。
夏温言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像是没有听到绿屏说话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讷讷地转头看向竹子,问道:“竹子,方才……绿屏说了什么?”
竹子知道夏温言这是高兴坏了的反应,便笑着将绿屏的话重复给他听:“公子,绿屏方才说恭喜公子,到了位小千金!”
“小千金?”夏温言喃喃一声,然后笑了。
不是寻日里温柔的浅笑,他笑得露出了两排整齐白净的牙,可见他有多开心。
竹子觉得自家公子这会儿笑得有些像个大傻。
不过,他能理解。
又过了好一会儿,紧闭的屋门才又打开来,这一回,门后出现的不只是绿屏,还有稳婆。
稳婆笑呵呵地看着夏温言,道:“好啦好啦,小先生你可以进去看小娘子了,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我告诉绿屏丫头就行,反正瞅着你这样儿这会儿跟你说了你也记不住。”
“多谢稳婆!”夏温言感激道。
“成了,赶紧进去吧!”
夏温言激动却又小心地走进屋里。
屋里还弥留着血腥味,月连笙正疲乏地躺在床上。
床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被子褥子,便是月连笙身上,也已换了干净的衣裳,本是浑身湿得像是在水里泡过一般的她也由稳婆和绿屏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唯从她尚还汗湿的头发和虚弱的模样能看得出来她前边是有多痛苦多吃力。
她已经倦极,正微阖着眼,似乎睡去了。
孩子就在她枕边。
碎花袄布包裹着她,小小的,小脸儿红红的,头发很浓密,眼睛紧紧闭着,两只小手紧握成小拳头放在脸颊两侧,可爱极了。
夏温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动作轻轻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看看月连笙,又看看孩子,然后目光便焦在那看着好像还没有他巴掌大的孩子身上。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握在脸颊边的小拳头,瞅着小家伙没有反应,他又碰了碰她的脸颊。
小家伙这时候动了动脖子,还皱了皱小脸。
夏温言赶紧缩回手,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
月连笙这时候缓缓睁开了眼。
第71章 新芽
“温言。”月连笙此时还没有恢复过力气来, 声音轻轻细细的。
“可是我吵醒了连笙?”夏温言满眼心疼。
月连笙摇摇头,而后笑了, “我想见到温言的。”
夏温言俯倾下身,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亲, “辛苦我的连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