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阮青杳先前差一点就定下亲了,但在这种事上,也还是懵懵懂懂,眼下就连自己也闹不明白,这番古怪究竟从何而来。
可许氏一眼就瞧出皎皎的不对劲来。
她这是头一回在女儿脸上看到这样子的神情,额穴顿时就跳得更厉害了,心里隐隐生出两分猜想来。
可这猜想才冒出个头就将她吓得一个哆嗦,立刻死死又给按了回去。
不可能不可能。她这女儿,虽然在他们眼里是样样好,但打小养得娇娇的,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
两人正在那自己想自己的,半杏已经将食盒接过,提进来了。
“夫人,姑娘,这个食盒?”
半杏看看夫人,又看看姑娘,见两人就像是没瞧见她,便出声问道。
阮青杳才看过来说道:“傅公公说这是皇上送的。”
许氏:陛下心善,体恤臣子,给小丫头送点吃的哄哄罢了。不可能不可能的。
食盒被提进屋子里,阮青杳动手一打开,眼睛就亮了下,眸子里头倒映了满满的白玉莲花糕,而且都还是温热的。
许氏:女儿是特别钟爱这款糕点,但应该只是凑巧而已,不可能不可能。
阮青杳从白玉莲花糕上移开眼了,这才发现这个精致的食盒竟是藏有三层的,怪不得会那样重。
她动手将第一层卸下,没想第二层摆放的竟也全都是白玉莲花糕。
阮青杳又去看第三层,还是白玉莲花糕。
虽然说在画舫上已经吃了不少,但她还是禁不住舔了下唇。以前每回吃莲花糕时,吃几个她都总觉得不够。没想到有一天她能够与这么多的白玉莲花糕面对面。
桌子上三大食盒里的糕点,仿佛无穷无尽一般。阮青杳有些受震撼,此时皇帝陛下在她心里,更像一个下凡派送糕点的天神了。
许氏扶了下头:大概是只有这种糕点了,为图省事全放进去而已,不可能不可能……
阮青杳高兴过后,意识到这么多白玉莲花糕,她一个人也吃不完。若是搁到明天,即便不坏也没最初的那个味道了。
于是只给自己留下一层,将剩下一些分成三份,说着给娘亲爹爹还有兄长们的,特地只挑了两块小的给小麟,免得他多吃坏了牙。
剩下的一些,让半杏拿去分给小丫鬟们尝。
“谢姑娘!”半杏得知也有份,笑嘻嘻接过,正要拿去分时,视线在阮青杳身上一顿,突然愣住,才发现有哪儿不对。
“姑娘,你今日出门披的斗篷呢?怎么变成了这件?”
今日她亲手伺候的穿戴,显然并不是姑娘身上的这件披风,这不像姑娘的斗篷有那么多柔软的毛毛,而且还大了一些,不管用料剪裁还是纹绣看上去都要贵重不少。
许氏听了也看去,神情僵住。
因为两件的颜色很相近,容易让人一略而过,厚大的披风整个垂挂在阮青杳身上,也瞧不出样式来。况且之前一个光顾着食盒,一个又光顾着心绪不宁了,压根没留意到。
阮青杳被提醒,低头一看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啊糟了,忘记还给陛下了!”
许氏:……
许氏最后离开时,心情沉沉,只觉得自己脚步都是轻飘飘的。并让人留意,两位少爷若是回来了,就让马上来见她。
她眼下再去回想,先前傅公公说过的话,看过来的眼神,欲言又止的笑容,原本不明白的好像一下全懂了。
还有关于皇上几次的举动与态度,今日的神情,不通也全通了。
而且不管皇上这些举动代表了什么,她的猜测是对是错,她离开前仔细观察了皎皎,确定这丫头明显是已经开了窍,却还不自知呢!
女儿的这一份儿女情怀,搁谁那都好,可那人是皇上啊,不成的。
唉,这要如何是好……
阮致渊和阮泽塘不久便回来了,得知阿娘找他们,便亦是揣着两副心事重重的面孔直接过去了。
直到夜幕罩下都没离开。
阮青杳因为得了这么多喜欢的白玉莲花糕,就连晚膳都不乐意用了,坐在桌前一口口往嘴里塞,然后满足的眉眼弯弯。
虽然已经分掉了许多,可一层食盒里的分量,还是特别多。她分的时候本想将这层也分掉些,可最后没舍得。等吃起来,才发现太多了。
尽管有点撑了,阮青杳嘴还是没停,谁让她忍不住呢。
又一口在嘴里化掉的时候,她心道,皇上真的是很好的皇上呀。
虽然说之前接触的陛下也很好很和气,但好像今天的陛下,好得与以前不大一样。
时不时会对她笑,又特别随和亲切,还与她开玩笑。
像是……
阮青杳筷子在食盒中戳了一下,连带着底层食盒稍稍一挪,突然发出了与什么碰撞的声音。
她定睛看去,竟发现食盒边角竟还放有东西。
取出一看,是个小小细长的小盒,因为塞在底下,所以一开始没有发现。
阮青杳打开一看,竟见里头躺着一支样式精致工艺精细的白玉制小哨。
小小巧巧的,特别好看,一下就吸住了她的视线。
不过食盒里,为什么会有支小哨,这也是送她的么?
阮青杳蹙眉疑惑,可皇上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小哨这种小玩意?
她正摆弄着小哨,忽然在边缘处摸到了一丝不平整。
转过来一看,发现上头还刻着两个小字。她靠近灯去辨认,待看清那是两个什么字后,双手一抖,险些失手将小哨给丢出去。
上头的,是昌德二字。
竟是刻有陛下年号的东西,触手温润的小哨顿时变得如同炭火一样烫手,阮青杳紧张地赶紧将其放了回去。
然后盯着这细长小盒不知要怎么办……上头有圣上年号,当是陛下的东西无误,但怎会遗落在食盒里呢?如此招麻烦的物什,她可不敢留着。
不过、陛下的东西为什么又会到了她手里啊。
念头一闪,阮青杳呆了下。
又?
第19章
是夜,阮青杳对着屋内被恭敬叠置的圣上披风,还有刻有圣上年号的小哨盒子,最后就这么入了睡。
一入梦,就看见梦中那白玉小哨从盒中跳了出来,陛下的披风也如人一般立了起来,拼命追着她跑。
阮青杳被吓得仓皇而逃!
虽然那两件东西没有嘴巴,可也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声音,一直让她站住,说她大胆,要治她的罪。
她也不知自己慌乱之中跑去了哪里,只见四周都是陌生景致,她心下不安,脚下没踩稳,突然一个趔趄,一头往前栽了过去。
不过她没有摔倒在地,而是被一个人给接住了。
她还闻到了一缕墨纸香,特别喜欢。
从那人怀里钻出脑袋来,阮青杳才发现接住她的人竟然是皇上。
而皇上只不过瞪了下眼,那白玉小哨跟披风就打起了哆嗦,嗷嗷叫着扭头逃没了影,别提多威风了!
解除了危险之后,她便盯着陛下看,有些发傻,还奇怪陛下为何会在这里。
陛下笑着说因为想见她,所以寻着她便来了。
她一听,唇角便不禁扬得高高的,拉着他手,说道她也喜欢陛下,也正好很想见陛下。
还有白玉莲花糕。
也不知这后一句怎么就顺出来了,然后陛下便不见了,天上开始下起糕点雨砸她。
阮青杳从床上一下惊醒过来,坐起身。外头天色灰黑,还蒙着一层薄薄的夜色未退。
阮青杳看了眼垂落胸前的发梢,身上的被褥,知道刚刚只是做了个梦,可依旧神色滞滞,像是没有从中缓回来。
梦了什么她丁点也不记得了,脑中只在不停回旋着一句话。
她说,她也喜欢陛下,想见陛下。
静谧夜中,阮青杳仿佛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明明冬日寒夜,脸庞却如火一般越烧越烫。
心底最深最软的某处就这么被拨动了一下。
沉滞良久,阮青杳突然发出一声低低呜咽,仰头倒下,一扯被角,把整个脑袋都给盖了进去。
最后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怎么再睡过去的,直到清晨再次醒来,她却已经无暇去想别的了。
半杏听到动静端着水进来,就见姑娘捧着一边腮帮子愁眉苦脸的,刚睡醒,眸子里水汽氤氲要落不落,也不知发生什么了,忙搁下水跑到跟前。
“姑娘,你怎么了啊?”
阮青杳拧眉嘟囔:“我,牙疼……”
……
“陛下,宣御医来吧。”
傅德永站立在旁,正替皇上研着墨,见皇上又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停下手近前道。
今儿散了朝会议完政事回来的这小半会,皇上这已经是打的第三个了。
虽然陛下说不碍事,但到底龙体贵重。他又身为近前的大内侍,陛下对自己不上心,他可不能也不重视。
郑衍垂目批奏正忙,头也无暇抬便要道声不必。结果话还没说,倒是又打了个喷嚏。
这一个厉害些,带得他手一颤,落笔的那个驳字都划拉出去了一长条。
郑衍这下才终于停了笔,然后认真想了想,意识到他可能真的受凉了。
怪不得从今日晨起,他就隐隐觉得喉间不大舒服,脑袋也比往常沉上一些。
昨儿怕小姑娘着凉,就把披风取下裹她了。心里只想着他身子强健,不似那小姑娘那般娇娇弱弱的,多一件少一件,于他来说也并不碍事。
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真会沾染了寒气。
郑衍轻轻咳了两下。嗯……这怎倒显得他昨日是在逞强似的,说来真有些丢人,可不能叫小姑娘给知道了。
郑衍这会想到的是阮青杳,傅德永也是。不过傅公公想的是,若是后宫能早一些添上人,这种时候也不必由他辛苦来磨着嘴皮子劝陛下了。
这事,女人劝,总比他一个大内侍要管用啊。不过好在眼下已经能看到希望了。
他正想着,忽听皇上问他:“陈潮盛,今天是不是也去阮家诊治了?”
傅公公忙应是。
郑衍便又重提了笔道:“那就让他入宫后来见朕吧。”
傅德永心道大可先宣其他太医,何必非等着陈太医回来,但皇上已重新沉心批阅,也只好再应是。
而等到陈潮盛入宫面圣时,他不仅是人回来了,竟还带回来两样物件。
这是阮家姑娘知他要进宫,托他相带的,说都是皇上的东西,要请他帮着还给皇上。
陈潮盛自是不敢往宫内私带物件,候在宫门外让人给御前传了话,得了傅公公同意才入的宫。
奉到圣上面前的东西自当要先经查验,所以傅公公早一些便知是什么了。
陛下那披风也就罢了,可白玉小哨是陛下刻意命人赶工打制,赠与阮姑娘的,竟然也被退了回来。
这,也不知陛下见了将是何反应。傅公公目色微妙地打量皇帝的脸色。
果然,郑衍瞧见那披风时,还只是笑笑,可一看到被退回来的小哨,眉头就蹙了起来。
郑衍将白玉小哨拿在手中转动,凝眸沉色紧紧盯着,心里则在琢磨着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这小哨,她是不喜欢么?或者,这算是拒绝了他的相赠?
方才的一抹笑意淡了下去。
其实他除了白玉莲花糕,也不知道阮青杳还喜欢些什么。
当日他一思索,突然想起来好几年前的一回,他留了阮毅议事到较晚时辰,却见阮毅一直都神游天外。
这在阮毅身上很是少见。一问,才知原是挂心爱女之故。说是他年前边境回来时,带回了个样式别致的小竹哨,小青杳一眼就喜欢,更是爱不释手,吃饭睡觉都要拿在手心里攥着。
可就这么个小玩意,却不留神给弄丢了。
阮毅说小青杳难过得哭到不行,也将他心疼到不行。他出门前女儿眼睛都还是红肿的,也不知在他入宫后,东西搜寻着没,她还有没有在哭。
也难怪他会觉得阮毅人在魂不在的。当时听,他还没觉得如何,如今一想,那个乖巧的小姑娘若是能哭上一整天,想必也是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坐那不断往下砸豆子的可怜模样。
阮毅心不在焉,他也就放了他回去。第二日下朝后问起,说是后来让人去买了几个小哨回来,她瞧上了,也就渐渐不哭了。
他们才知小青杳喜欢的是小哨这种小玩意,是不是那件丢失的小竹哨倒不大强求。
他那时候还想,这小丫头还真是一个好满足的小哭包。
难怪在浮碧亭时,小哭包那双大圆杏眼里头,一眨眼就能蓄上满满一层水波。
正是想到了阮青杳还喜欢这个,所以郑衍当时才吩咐赶制了这白玉小哨要送她。
傅公公见皇上神色难辨,暗暗忐忑,有意岔断,便忙转头对陈太医道:“皇上今日龙体微恙,陈太医赶紧上来为陛下看看。”
郑衍视线依旧没从小哨上挪开,但已伸手搁放在旁。
陈潮盛一见便赶快躬身上前。
郑衍由着太医把着脉,一只手还在转着小哨沉思,忽然转到一面时他眸色微微动了下。
他看到上头细刻两字昌德。
郑衍略一沉吟,好似明白过来了。这小哨他那时要得急,仓促安排下去,可能被错当成是他自用的了。
而做好之后,东西放在小盒中呈来,他瞧过满意就递给了傅德永,也没仔细看。
这上头刻了他年号,而小姑娘胆子本就小,必是不敢留才给他送回来的。
这么一想过,郑衍心中顿时就舒畅了,想着还需再命人重制一个,接着又看向披风,摇摇头暗自可惜。
他本打算哪日再亲自去找她取回来的呢。借口他都已想好,结果就这么给小姑娘堵了回来。
真不知她是不是猜着了故意的。
陈潮盛已诊过脉,禀道陛下确是受了些寒,不要紧,一副方子就可退祛。
而他退回后,静等到皇上终于从那两件东西上移开眼,问起他阮毅病情时,这才再出声回话。
并说到在阮大人之后,还替阮姑娘也看了诊。
郑衍闻言愣了一下。阮青杳她,牙疼?
陈潮盛接着就说了下去:“臣看过了,是短时间内,用了过多的甜食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