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淇则笑吟吟地给自己搬了一个小凳子放在孟媛身边,坐下,低头打理起绣花篓子里的五色丝线。
目光落在绿淇手里乱糟糟的五色丝线上,孟媛忆起再过两日便是端阳节了。“绿淇,你这是打花络子还是编手绳呢?”
绿淇手上忙活着,还不忘回话,“奴婢为姑娘做了几只香包,想着用五色丝打个络子来配香包,到了端阳也好使。”青、红、白、黑、黄五色丝线寓意着吉祥安康,绿淇每年都习惯为孟媛身上的配饰添上。
孟媛双手托腮,盯着绿淇打络子,半晌心痒起来,“绿淇,你教教我编手绳好不好?”
络子打起来花样繁复,孟媛摸不着门道,退而求其次,想学比较简单的编手绳。
闻言,绿淇放下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重新拈起了四根五色丝线,“将丝线拢在一处,这样串起来,再从这儿绕勾过去……”
孟媛学着她的模样,勾拉弯绕牵扯半晌编出了一小截歪歪扭扭的玩意儿出来。她苦着脸看向绿淇手里精致的手绳,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一时不免气馁,扔了手里的丝线起身便要走,然而脚下的步子才挪出去就收了回来。
坐下,重新择了新的五色丝线,这一回也不用绿淇来教,只自己皱着眉头琢磨,折腾了几个来回,倒也的确摸到了一些门道,甚至还别出心裁地换了花样。
等到绿淇打好了花络子,孟媛手里的编绳也编好了。
将编绳翻来覆去看了几回,孟媛忽而凝眉吩咐绿淇:“我记得娘亲曾给了我一盒琉璃珠,你去寻了出来予我。”单用五色丝线编成的手绳委实有些寡淡,若再添些缀饰才好看。
绿淇应了一声,起身进屋去寻,恰在此时,从暖雪坞的院门处走来一个颀长的身影。
时近端阳,青山书院特意放了学子归家。孟衡回到国公府,先去孟老国公和老夫人跟前应卯,接着又去给林氏请安,待离了林氏的院子,便是径直奔着妹妹孟媛住的暖雪坞而来。
他甫一进院门就瞧见坐在那儿纳凉的孟媛,阔步上前,瞥见她手里的物什,直接夺了过来,细细打量一番后挑了挑眉,打趣道:“珠珠怎的突发奇想编了这玩意儿,是要拿来束发?可惜这颜色也太花哨了些,不好看不好看,且也短了些。”
孟媛几乎是跳起了身,伸手就把彩绳抢了回来,杏眼瞪得圆溜溜的:“哥哥莫不是读书读花了眼去?”
那厢绿淇捧了盛着琉璃珠的匣子出来,也忍不住道:“大少爷,姑娘编的是端阳的五色手绳。”
孟衡皱眉,道:“我怎么记着不是这模样的?”细细想去,又实在记不清了,索性摆摆手不去追问,单指着绿淇手里的匣子,问道,“这又是做什么呢?”
不等他伸手去打开,匣子就被孟媛眼疾手快地抱到了怀里。小姑娘哼哼了一声,道:“你管我做什么,反正不是给你编那缀着珠子的束发绳就是了。”
孟衡一下子就明白匣子里盛放的是何用处的物什,见孟媛嘟着小嘴,便拱手赔笑道:“那不知为兄可否劳妹妹施舍一根腕绳?”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宝珠啊,为兄觉得那藏青色的琉璃珠挺好看的呢。”
那边孟媛刚打开匣子,恰好看着内里九个小格中正有一格盛着藏青琉璃小珠,听见孟衡的话她只轻哼了一声,不答应也不拒绝。
孟衡也不蛮缠,只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翘起嘴角,转而道:“宝珠,你想不想看赛龙舟?”
端阳赛龙舟,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事,也是孟媛惦记了好几年的事。这会儿听孟衡提起,她顿时兴奋起来,一双杏眸水亮澄澈又饱含期待地盯着他,道:“哥哥是要领我去?”
孟衡颔首,眉梢微扬,道:“自然,我可就指望宝珠到时候为我助威呢。”
“哥哥竟也参赛了?”
“今年是书院组织的,躲不掉。”
见他才扬起的眉梢往下压了几分,孟媛连忙道:“哥哥放心,我给你编个最好看的手绳,你一定能赢!”
孟衡满意地笑了。
离端阳只剩下两日,等孟衡离开,孟媛立即就开始琢磨用琉璃珠衬着五色丝来编手串。到了端阳的前一天傍晚,绿淇收拾散落在绣花篓子里的五色丝缠珠串,细细一数,发现不多不少刚好十根。
“姑娘怎么做了这么多?”五色丝多在端阳用,过了节这些手串也用不上。
连着编了两天彩绳的孟媛这会儿正乏得紧,闻言只道:“送人啊。”
“……”
翌日一早,孟媛梳洗后揣好五色丝缠珠串便出门去请安,顺道将珠串一一送了出去,喜得孟老国公和老夫人等笑弯了眼。孟衡如愿收到藏青珠子缀五色编绳,心满意足地绑在了手腕上,用完早饭不等孟媛开口就主动提起要领她出门去。
今儿是端阳节,外头热闹却也混乱,林氏本来不大放心孟媛出去,但耐不住她软磨硬泡,又兼着孟衡作了保证,才松了口答应。
孟媛欢天喜地地出了门,与孟衡同乘一辆马车往城外去。
赛龙舟的地点在京城外平云山脚下的澜湖,孟家的马车到时,湖边早已拥满了人。孟媛透过半开的车帘向外望去,入目皆是一片五色斑斓的热闹。
“哥哥?”见马车并没有停下,而是沿着蜿蜒迂回的道路往平云山上走,孟媛不由疑惑地回头唤了一声孟衡。
孟衡笑着解释道:“半山腰临湖的十里回廊备了茶水点心专门供来客歇息,这会儿日头正紧,我送你去那儿。”
平云山虽然以山为名,但实际上只不过比一般的土丘稍稍高陡了些许,因着每年的赛龙舟都设在澜湖,便有人在半山腰和山顶都修了环山曲折的画廊,以方便京中贵人围赏龙舟比赛。
马车慢悠悠地在路边的一棵桦树下停住,扶着孟衡的手,孟媛也不用脚凳,径直从半高的车辕上跳了下来,对于孟衡不赞同的目光,她只吐了吐舌,不理会。
孟衡无奈地摇了摇头,眼角的余光瞥到画廊近处正朝这边招手的绯红色身影,他微眯了眼,而后侧头对身边的孟媛道:“霍家那丫头在那边,你自己过去,待会儿我再来接你?”
山脚下澜湖边已经响起了鼓声,那是预示比赛开始准备的声音。孟媛听见了,便仰起头对上孟衡的目光,“哥哥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孟衡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霍茵的方向,翕了翕唇,什么也没说,转身匆匆离去。
霍茵提着裙子跑过来,只来及看见孟衡纵马远去的背影,鼓起脸颊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你大哥怎么见着我就躲啊,难道我很吓人吗?”
孟媛笑着替孟衡解释了,霍茵闻言蓦然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划龙舟?”
这便是在质疑孟衡了。
孟媛蹙了蹙眉,立刻反驳道:“哥哥才不会输呢。”
“宝珠,听说那陆小将军今日也参赛了呢。”霍茵抱臂挑眉,忽而笑道,“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好啊。”
差不多的赌局在山腰和山顶的画廊里都开了起来。
山顶正朝澜湖的一座凉亭里,身着牙色束腰锦袍的陆景初静静地坐在石桌前,正优哉游哉地泡着茶。淡淡的茶香悄悄地氤氲开,卧在他脚边阖目睡觉的小白不自觉地动了动鼻子轻嗅,而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子则是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茶香正浓,可惜本王是没有口福了。”
陆景初稳稳地斟了一杯茶,在男子话音刚落时推到他面前,嘴角微翘,懒懒地道:“七婶又不在,七叔尝尝也无妨,我不会告状的。”
男子闻言不由瞪了他一眼,目光触及他眸上覆着的白绫又有些挫败,只得道:“谁说本王是怕你七婶了?”
“哦,是吗?”语气里的意味十分明显。
陆行止噎了一下,改口道:“她是为了本王的身子着想,本王这姑且也算是谨遵医嘱。”
陆行止身为太上皇一母同胞的幼弟,年岁只比陆景初稍长五岁,在三年前娶了太医院院正宋崎的女儿宋云芷为妻。又因为他自幼身患不足之症,体弱多病,宋云芷嫁进端王府后就一心为他调养身子骨,为此给他列了不少吃食禁忌,这香茶便是其中之一。
陆景初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茶,道:“我记得,七婶也让您戒了酒,可上一回在饮月居……”
“行了,本王尝还不行?”陆行止眉心一跳,急忙打断了他的话,端杯抿了一小口,诧异道,“这茶,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的第一天,我就是出来看看还有木有小可爱在(._.)
第11章
陆行止又抿了一口,细细地回味了一番,狭长的凤眼里浮现出浅浅的笑意,道:“原来是君山云雾,本王险些就被你糊弄了过去。”
君山是姜国境内有名的茶乡,盛产云雾和银针两种茶。不过君山云雾与其说是茶,倒不如说是一种药材,用其泡水,香味与银针相仿,但细细品呷又多了几分淡淡的苦涩味。
“益气明目,这的确是个好东西。”陆行止道。
“七叔喜欢,回头我派人给七叔送些过去。”君山云雾每年产的不多,大多进贡入了宫,陆景初沾了成帝的光得了六两。“不过,我有一桩事想拜托七叔帮忙。”
陆行止眉梢微挑,“果然不是吃亏的性子。可你也该知道,你七叔我只是个久处王府养病的闲散王爷,太难的事情你来帮托我还不如去寻你父王干脆。”他瞥了陆景初一眼,“如今你且说来听听。”
“我想请七叔帮我打听一个人。”
“此等小事,赵宇应该不难办到吧?”陆行止有些疑惑。
坐在他对面的陆景初左手的手肘支于石桌上,手指微弯抵住脸侧,偏首望过来时嘴角一弯,声音懒洋洋的,道:“七叔忘了,侄儿可不是喜欢吃亏的人。”
“……”
陆行止被噎得无话,恰在这时,山下澜湖边一阵喧闹的鼓声响起,他放眼望过去,见一排排的龙舟蓄势待发,不由笑道:“看来开始了。”
果然,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伴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击鼓声,细风微澜的澜湖上霎时推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浪,五色缤纷的龙舟竞相冲了出去,正是一派百舸争流的盛况。
陆行止起身走到栏杆边,极目远眺,待看清那领头一只龙舟上的猎猎旗幡后,“哗”地一下打开手里的纸扇,笑道:“一上来就不给别人留情面,源生的性子还真是这么多年都没变。”
陆景初仍坐在原处,虽看不见山下的热闹,但听着陆行止的话,大约也猜到了一些。陆赟打小时候起,无论是比武还是围猎,不计结果如何,一上来肯定是要先把别人先压下去。这会儿划龙舟应该也是一样了。
澜湖上,遥遥领先的龙舟上,穿着窄袖劲装的陆赟一边手持双桨发力,一边高声对船上其他的人呦呵道:“都给小爷加把劲,拿了彩头小爷请你们去饮月居喝酒去!十年的女儿红尽兴喝!”
众人听了,顿时精神一震,皆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唇。
饮月居的女儿红,那可是极上品的好酒啊!
“小将军可得说话算话!”船上有人喊了一声。
陆赟笑喊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与陆赟一艘龙舟的都是和他一道从边关回来的营中将士,默契不在话下,再兼这美酒诱.惑,竟是都使尽了浑身力气,不多时,高挂晋王府旗幡的龙舟便将其余的龙舟远远地甩开了去。
半山腰的回廊里,孟媛焦急地看着这一幕,手里帕子都被揪做了一团。
那陆小将军竟真的超了哥哥去。
霍茵手里端着一个盛着提子的小瓷盘,一边吃着提子,一边兴致勃勃地道:“我都说你哥哥那点儿力气敌不过陆小将军了,果不其然呢。”
孟媛哼哼一声,“阿茵,你胳膊肘往哪儿拐呢。”
霍茵笑嘻嘻地瞥了她一眼,揶揄道:“宝珠,你可知道这陆小将军是何许人也?”
孟媛皱眉细细地思索了一番,摇摇头,的确没有什么印象。
“陆小将军乃是威远大将军的外甥。”
“所以?”
见孟媛仍是一副懵懵的模样,霍茵不由扶额:“威远大将军的亲妹妹就是晋王妃,说白了,陆小将军就是那晋王世子的弟弟了。”她顿了顿,转而似是想起什么,一双眼瞬间璀璨明亮起来。她凑近孟媛,稍稍压低了些许声音,道:“我听说,晋王世子和陆小将军兄弟情深,这一回陆小将军初回京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赛,你说,晋王世子会不会也来了?”
听她提起陆景初,孟媛微微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见她捧着盘子东张西望似是在找寻什么,反倒笑了,“别看了,哪里就在呢?”
霍茵仍不死心,目光逡巡了一回,果然一无所获后才叹了一口气,看向孟媛,见她面色如常不由道:“怎的我提起晋王世子你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倒显得我格外心急了些?”
孟媛眨眨眼睛,不解道:“我该有什么反应吗?”
霍茵道:“那可是你的未来夫君,听到他可能来了,你不该脸红一下,心儿怦怦跳吗?”
她话说得直白,孟媛微微红了红脸,轻啐一口:“又是从哪儿看来的胡话?一张嘴净是胡说八道,看我不拧了去。”一面说,一面嬉笑着朝霍茵扑过去。
霍茵抱着盘子躲开,笑嘻嘻地道:“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哪里就是胡说八道了。”
山下龙舟喧闹,回廊边上两个小姑娘追逐嬉闹,一时边上的人竟也不知该看哪边的热闹了。
不远处的一棵粗壮槐树下,一个身穿碧色衣裳的小丫鬟本来正在给坐在精致圈椅上的自家主子打扇,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开口道:“咦,那不是霍将军府的大小姐和孟二姑娘?”
“哪个孟二姑娘?”本来正盯着山下澜湖龙舟的女子闻声收回了目光,侧身问了一句。
小丫鬟老老实实地道:“回郡主的话,就是那孟国公府的二姑娘,好像才封了县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