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宝钗那一边,每每来一次荣国府,她就会多生出几分感慨:当时咱们家进京,若是没在此地常住,或许是另一番光景了吧?有可能哥哥如今还未能迷途知返、也有可能妈手里捏着的铺子被族中的人一点一点蚕食、自然也许自己这时候已经嫁人了也不一定……罢了,再想这些也没甚意思。
给薛宝钗领路的是玉钏儿,是金钏儿的亲妹妹,宝钗见她颇为沉默,和其姐姐性子倒是有些不同,便开口问了几句话。
便是这样,倒是开始揣度起姨母的打算:【这玉钏儿是要接替了她姐姐的差使的,那么她姐姐金钏儿呢?是要配了管事、还是……】
凡遇事总是忍不住多思多想的宝钗心下暗自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又失笑摇摇头:【罢了罢了,这与自己又有何干系呢?】
眼见到了老祖宗的荣庆堂,因老祖宗在歇晌,只见花厅里,林妹妹微微蹙着眉的在看书,三妹妹、四妹妹则是在下棋,宝钗收敛了心神,扬起一朵笑:“许久不见,几位妹妹风姿更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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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破船还有三千钉,虽然荣国府落没了好长一阵子,可是随着新皇登基,荣国府的二房俨然就是蒸蒸日上的气势,打听区区一皇商家的阴私,还是不难的。
薛姨妈再来荣国府的时候,听王氏说那夏家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每年总要换一两拨儿的时候还没放在心上,想着也就是姑娘家骄纵些,丫鬟粗手笨脚不妥帖,伺候不周全被赶走了罢。
王氏摇摇头:“苦罚重打都是轻的,好几个赶出来的时候都破了相,还有不少被发卖到窑/子里的。”
“这、这!”薛姨妈大惊失色,若是个后宅妇人,这么处置家里的莺莺燕燕们也就罢了,可是夏金桂还是个姑娘家,如此行事,真是恶毒至极啊。
“还有……”王氏犹豫着开口,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叫亲妹妹受的刺激小一点。
“还有什么?”薛姨妈正在努力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没事,下人么,打杀几个也不妨碍什么,回头进了薛家,自己还可以慢慢调/教她。
王氏叹了一口气,此时想着要是小时候学了写字该多好,早早一封信把事情给妹妹讲清楚了,也不必亲口提这些腌臜的:“还有去年夏童氏的外甥进京投亲戚,在夏家住了几个月,听说……这夏家姑娘当时还常常给她表哥送宵夜、送帕子。后来也不知怎地,童家小子大病了一场,就搬出夏家了,然后夏家姑娘当时身边的大丫鬟就被发卖去了窑/子。”
王氏办事其实也就那样,但是她有好儿子啊,宝玉不过动动嘴皮子,单大良的儿子小单管事就收集好了人证物证,倒是叫王氏查得轻而易举。
铁证如山,情信上有夏家姑娘的闺名、又有那被发卖的丫鬟亲口述说了诸多夏府细节等等,真的假不了。
薛姨妈和王氏都是过来人,话也不必说的太明了,女子泼辣些不算出格,如王熙凤那样,再泼,还不是乖乖给贾琏纳妾了?可是一个又泼辣又不守妇道又狠心的姑娘家……就算桂花夏家倾尽家资陪嫁,薛姨妈也不敢给儿子讨这样的媳妇儿!指不定哪天,红了墙头、绿了王八……
王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薛姨妈才好,只能重复了两遍:“莫急,莫急,蟠儿如今很是上进,想来好人家的姑娘还是愿意嫁与他的。”
回家之后的薛姨妈,一口子就回绝了夏家人的提议,直接就没见对方家的婆子。
忧心忡忡了好多天,薛蟠都有些怕回家了,一回去,妈就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然后开始叹气。
七月初的时候,某日薛蟠回家,终于见到了不一样的妈。
只见薛姨妈精神抖擞、神情隐秘地捏着一碗符水,对薛蟠笑着说:“我儿快来,这是娘给你求的除晦气的符水,我跟你说,这马道婆的本事可是相当了得的!”
然后,薛蟠拉了一晚上的肚子,这、大约也是祛除晦气的一种方式……吧?
第173章
薛蟠拉了一晚上, 腿都软了, 第二天一早面色蜡黄地出现在薛家饭桌上。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啦?”住在后院的薛姨妈因为自觉找到了神通广大的马道婆,又听马道婆说儿子女儿婚姻不顺是因为有小人作祟,需要先祛除晦气, 遂她给儿子灌了一碗符水, 打算先瞧瞧效果。
亲妈一夜好眠, 根本不知道前院,昨夜儿子几乎住在茅房里头。
薛蟠皱着眉:“许是昨个儿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薛姨妈叨叨着就说:“我就说吧, 那十三香毕竟是佐料,你吃啥都爱放, 可见就是要吃坏肚子了!”感情先前一阵子天天点名要吃十三香油爆虾的人不是她似的。
倒是宝钗, 犹豫着说:“会不会是昨夜的符水喝坏了?”
薛姨妈猛摇头:“怎么可能, 马道婆的本领是一流的!说是只要昨晚你哥哥喝了一碗,今个儿出去包准就能遇姻缘!”
【真的假的?】薛蟠和薛宝钗面面相觑,难得脑电波达成一致。
因实在是面色难堪,薛蟠问妹妹借了水粉扑了扑脸, 要知道,自从去年跟着宝玉表弟混起,他已经改了穿着打扮、更加戒了敷粉的习惯,猛然这么上了一层白色, 还有些不习惯呢。
薛姨妈见此,又是心疼了,直说叫呆霸王今日就在家里歇一天吧, 但是薛蟠偏偏不肯,说今日同几个商户的老板约了对账、会账的,不能叫人家空等。
薛家女眷闻言,心中自然是感慨万分的:老爷/爹爹要是知道有这么一日,想必会很欣慰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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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原来,薛蟠今日出门,先去薛家商号溜达了一圈,然后又去几家合作得挺融洽的供应商那里坐了坐,把第二季的账目对了一遍——主要是他带着的管事对账,他也就是坐着当个吉祥物听一听。
到了正午,天气燥热得很,呆霸王就准备去吃宝玉推荐的凉拌面呢——那滋味,确实绝了,叫吃过几回的他念念不忘。可惜那对开面馆的老夫妇就一个小铺子,还开在巷子里头,车马进去不方便,故而薛蟠叫车夫去停好马车,又带着小厮和家丁一路沿着墙角跟躲着日头进了巷子。
可不巧了,在巷子口碰到了老熟人——武平。
时隔多年,再见到武平,薛蟠一点歪心思都不敢有了,客客气气地同对方打了个招呼。
时过境迁,从前自觉受了折辱,恨不得要薛蟠生不如死的武平如今再见到对方,居然发现自己也没生出几分愤恨了。大约是因那事儿,家里终究同意自己出门游学、大约是因为此刻的薛蟠比年少时瞧着多了一两分正气、更大约是因为,武平觉得,跟着宝二爷的人,想来都还是有救的。
也是巧了,薛蟠和武平都是去吃凉拌面的,不过前后脚而已。
统共就不到三尺的巷子,两个大男人要是并排走,都显得挨挤——尤其是薛蟠薛大爷年纪不大,倒是学得一身好纨绔的毛病,走起来甩手甩腿的,可真是占地方。武平跟在他身后都被对方的手臂碰了三两回,心里想着:忍他、忍他……
武平终究还是在薛蟠三心二意走路,动不动就回头对自己吹牛逼同宝二爷关系多么多么好的时候忍不住一个健步超越他——再跟在呆霸王身后走,自己不保证不捡起一块青砖拍下去。
便是在这里,巷子的一个转角处,转角超车成功的武平获得了‘意外之喜’——软玉温香撞了个满怀。
只见一身着粉色罗衫的姑娘倒在了武平的怀里,而身后两个青衣小丫鬟着急地喊着:“姑娘、姑娘,姑娘你怎么啦……”
薛蟠瞅着:这一幕瞧着怎么有些眼熟啊!
等到那粉色衣衫的姑娘巍颤颤地抬起小脸,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芙蓉面,然后又挣扎着要从武平怀里起身,结果一个脚下无力再次要跌倒的时候,薛蟠一拍脑门:【嘿,这不是宝玉说的最老套的勾搭么?而且多半都是不怀好意的勾搭,唔,相识一场,我今个儿要是救了武平兄弟这么一回,日后他许就能把我从前干的糊涂事给忘了呢?然后握手言和……我薛大爷也就有了读书人身份的朋友了呢!】
于是说时迟,那时快,尽管薛蟠拉稀一个晚上,可是毕竟还是强壮,一把环住武平的胳肢窝,把他往后拖了三步。
只见梨花带雨的粉衣女子扑了个空,啪叽一下五体投地。
这青石板、
这七月正午被日头照射过的青石板……
薛蟠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听着就很痛啊!
那粉衣女子这回不是弱弱地呻/吟了,而是一声尖锐的惨叫,两个小丫鬟上前努力搀扶自家姑娘起身,其中一个凶悍一点,冲着薛蟠嚷嚷:“这是哪里来的莽汉?很应该打出去!”
头顶一大包,鼻挂两管血的粉衣女子努力调整了表情,叫自己显得柔弱中带着娇嗔的样子,双目含情,以无限委屈的眼神盯着武平:“薛公子好狠的心,叫奴这么生生摔在地上!”
另一小丫鬟木愣愣一些,才惊叫一声:“姑娘,你鼻孔流血啦!!!”
然后粉衣女子一摸人中,看到满指鲜红,两眼一翻——这回是真的晕过去了,把两个小丫鬟直接压趴下。
【啥?】
薛蟠和武平还保持着泰坦尼克经典姿势,武平扭头回望薛蟠、薛蟠低头凝视武平:【她刚才喊我/你薛公子?!】
被压在地上的小丫鬟惊声尖叫,突然从巷子外面涌进来一群人,有家丁打扮的,也有百姓。
首先冲进来的家丁还大声嚷嚷:“轻薄二姑娘的登徒子在哪里?咱们扭他见官去……?”
随后挤进来瞧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皇城根地下的小老百姓哄笑起来:“你家姑娘长得挺爷们啊!”
因为,家丁和百姓看到的却是:地上叠罗汉的三个姑娘家和一旁深情相拥的一对大老爷们……怎么看,都是那个涂脂抹粉的壮汉轻薄了书生啊。
再不多时,外头又有一阵“让一让”、“让一让”、“谁说要见官的,让一让了嘿”……
京城城内巡逻的步兵恰好路过,见小巷子挤满了人,便走进来探一探究竟。
结果自然是一场乌龙。
原本收了银钱的步兵小队正一见这样的场景,当即挥退众人叫散了,顺便悄悄掂了掂昨天有人送来的银钱,心说:【这年头的有钱人真会玩。怎么看都像是那粉衣姑娘家偷鸡不成蚀把米嘿!怪可惜的,只看那扑倒在地的身段,嘶……也轮不到我,啧啧。】
…………………………
众多瞧热闹的人都散去了,粉衣女子和小丫鬟才知道,那敷了粉的才是薛蟠,顿时咬碎一口银牙齿:【谁说的薛大爷自去年起就不敷粉了?谁说的他出了不敷粉之外,还爱穿儒服半文雅人的?!】
一场乌龙的投怀送抱至此,再也没办法演下去了,粉衣女子一捂脸,嘤嘤嘤地跑了。
剩下的小丫鬟和家丁也即刻作鸟兽散,跑了个干净。
武平摇摇头:“薛大爷还是查一查此事为好。”
“哈哈,只要我见过的姑娘,都记在脑子里,第二回包准认出来!她头上戴着是沈记银楼的累丝海棠簪;耳铛却是普通的粉珠;身上穿的还是我们薛家铺子才上的梦萝纱,每一匹卖出都有记录;脚上穿的……”
没等薛蟠说完,武平摇头笑笑:“果然家学渊源,好眼力。”
说笑之间,竟然真的化干戈为玉帛了。
两人不改吃面的打算。
面馆子小小间,生意却很不错,此时是饭点,三张八仙桌都坐了人,不过毕竟来此吃面的大多是百姓,见到儒生打扮的武平和穿着绫罗绸缎的薛蟠,还未等到薛蟠的小厮赶人,就主动抱了碗去角落吃了。
王嬷嬷看着两个青年发愁,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武大爷、薛大爷,这只有一张桌子了……”
“无妨,合桌便是。”武平在薛蟠开口之前就先说了,“六份凉拌面,再来一个酸萝卜。”多余的四份是提薛蟠的小厮叫的。
四位小厮能歇歇脚,填填肚子,也是心里高兴。
薛蟠摸了摸鼻子:好吧,武平兄弟人真好,我……差点忘了这几个小子也没吃饭,嘿嘿嘿。
再出了面馆子没多久,薛蟠与武平互相道别,分道而行。
在上马车之前,薛蟠听到身后有一粗哑声嗓音问:“你就是薛家大爷?”
所以,这是个什么日子,大家都要找薛家大爷?
…………………………
然后当晚,薛蟠挂着一脸傻笑回到家里。
可把他妈妈和妹妹吓了一跳:怎么出门一趟,回来魂都丢了?
问薛蟠,他也只会傻笑,遂薛姨妈把儿子身边的小厮叫上来问了问。
那小厮上前来,犹豫了一下,就把大爷今日出门遇到的事体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难道说,薛蟠的驭下手段还是不及贾琏?
不不不,薛宝钗分明看见了,小厮在答话之前,偷偷觑了一眼哥哥的脸色。
小厮说完之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薛姨妈听罢就皱起了眉头:“我的儿,莫不是有人设了仙人跳想要蒙你吧?”
你道薛姨妈为何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要不要?我要看到你们的热情的手手!
第174章
却原来, 在薛蟠吃完凉拌面之后, 喊住他的人正是工部孟主事的嫡子。
至于孟主事是谁?
就是前几个月王氏本想说合给薛蟠的那摔断腿的姑娘的亲爹。也就是说,今日寻上薛蟠的人,正是孟家姑娘的亲弟弟。
薛姨妈皱起了眉头问:“我的儿,莫不是有人设了仙人跳想要蒙你吧?那人可真是孟家二郎?”
薛蟠正欲回答, 只听宝钗干咳一声。
于是他恍然大悟地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就晓得现在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遂小心翼翼地行礼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