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行人到了禁卫营地门口的时候,见识到了森严的守卫、和在营地门口站着的兵部一小官之后才反应过来:陛下这是早就和贾瑛商量好的,那么今次来,也绝对不会只是看看、巡考这么简单。
至于得了宝玉吩咐,在中饭后守在营地门口的孙绍祖,则是激动得差点没哆嗦起来——这样的差事!这样的差事可是求也求不来的!阿弥陀佛,宝玉可真是够意思。
因为这样的好处,平日里在禁卫军营地老老实实做记录的孙绍祖知道,自己只要做好这份差事,想来不出半年一年,必定有所收获。要说孙绍祖的性格,便是典型的欺软怕硬,而宝玉恩威并施,显示出的背景不只是硬,简直比金刚石还硬。就算荣国府大房如今失势了;就算妻子的亲爹如今是个白板;孙绍祖也不敢像刚把妻子娶进门时候那样丢在一旁了。更何况如今迎春生产在即,孙绍祖也算知好歹,于公,因为妻子娘家堂弟而得益,于私,妻子要给自己开枝散叶——【行吧,日后在多给她几分体面便是了。】
此为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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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强忍着哆嗦,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天子和阁老的孙绍祖,尽量表现出沉稳的样子,不卑不亢、条理分明地讲解了在禁卫军中所见所闻,幸亏他确实是走心记录的,很多数据信手拈来,可以看出,令陛下和二位阁老很满意。就连兵部的韩尚书也是听得连连点头。
虽然县官不如现管,韩悦是这个兵部尚书的职位等于说大家心知肚明是贾瑛让出来的,不过孙绍祖想,对方要真是个聪明人物,日后就不会给自己找茬吧?再不济,对方真是个蠢的,届时再托宝玉使使力气,换个部呆一呆或者谋一个外放都是极好的。反正……孙绍祖自觉如今背后有人,不愁!
介绍了一圈现如今皇宫禁卫二十五府的情况,孙绍祖因为姻亲关系,天然就是贾瑛这边的人,只需老老实实说出现在禁卫中存在的问题,就够给穆、涂两位参将上了眼药了。
十六原本就从柳彪那里得了消息,两位阁老也不是聋子瞎子,也就是兵部的尚书和侍郎三人不太清楚个中情况,不得不说,韩悦其实还算是正人君子,听闻这样的事,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不平——就像当初不小心听了弟弟韩聪片面之词,误以为贾瑛是银样镴枪头、只是靠关系的时候一样。(说起来,韩聪也不是特意坑他哥,只是当时宝玉长途奔袭带着十六的令牌搬救兵,亲眼见了洪总兵率部下杀了不少黑衣人,那时候宝玉还未完成心理蜕变,觉得那都是人命,故而……江北大营的人后来知道贾长史是武艺高强、铁血杀倭的了,但是那时候军功也给分走大半,便是没有人明说这事儿,阴差阳错,也就叫韩悦误会多年。)
说到这些事,不可避免地就边走边到了考场外。
众人自觉噤声,孙绍祖目送陛下和阁老等人进了考场,低头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手心都是汗。
考场里头,十六等人从大开的门悄悄放轻了脚步声进来。
禁卫军官们全然不知,只是埋头答卷。
穆参将展开手心的小抄纸,上头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因他年纪大了,看字多了容易眼花,故而这并不是他自己动手的,而是他叫亲卫誊抄的《孙子兵法》和《吴子兵法》中的经典段落。
现在拿出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想来就是监考的队正看见也不敢响的时候,正在抄得奋力之时,只见一只看着就是练武之人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还有一句惊雷般的声音:“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给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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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参将被停职,责令回家反省了,据说三个月都不能出府。
目睹今上抓住穆参将作弊全过程的侯俊即觉得:自己真是祖宗保佑啊!虽然吃了点不明不白的东西,可是好歹没被当众抓住、当众丢人讷!至于穆参将,等三个月一过再回来,恐怕也没多少人信服他了吧?毕竟考场作弊,又被陛下当众揭露,怎么都代表了此人人品有问题。而监考的队正有原东宫的禁卫、也有原皇宫的禁卫,同考场的军官中,哪一个又敢说是穆参将的死忠?即便陛下没发明文责骂,穆参将考场作弊这件事,势必会传开的。
【再说了,三个月之后,贾总兵凭开课、授课,恐怕已经把其余军官收服得七七八八了。老穆真是倒了大霉了,阴沟里翻船啊】——侯俊即又不傻,没多久就想到了这一点,他摸着前两日总兵大人送的小册子,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又想着:【反正老穆就觉得我是个二百五,从前仗着宜妃娘娘和六殿下,没少叫我背锅,现在倒了也挺好。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嘿嘿嘿!】
只是叫他奇怪的是,贾总兵怎么能肯定穆参将就会在旬考中作弊了呢?
其实宝玉并不是能掐会算,说起来,他只是料得定然有人不把旬考当做一回事,想要走捷径的,譬如不是穆参将,也有可能是涂参将,或者是任意的郎将。在他亲自旬考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盲目乐观了——哪里是必定有人会作弊!简直就是没有一人不作弊!只不过在十六来的时候,宝玉给这个考场其余二十余人同一时间传音入密:非是出言提醒,而是模拟了脚步声,叫他们误以为是有人走近,故而收敛了一点。
能将内里用到如此境地,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毕竟这个红楼梦世界,内家功夫就是传说中的东西,一般人根本想不到传音入密,宝玉有信心,即便是武侠世界的人,也不知道传音入密可以这么用。
只剩下那个倒霉催的穆参将,宝玉冷眼瞧了一个月,他没少在背后躲着叫人给自己使坏,又是身份较为特殊敏感的,故而就选择了不弄出声响提醒他。
而十六小伙伴,也没叫宝玉失望,一出手就抓住了这一条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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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参将的受罚,看在别人眼里,又多出了一重含义,因为他不仅仅是一个禁卫参将,还是从前的宜妃,如今该叫作宜太妃的亲弟弟,论起情理,康郡王(先皇皇六子,原晋北郡王)还得喊他一声舅舅——当然,法理上,康郡王的舅舅自然是先皇后的兄弟,姓胡。
有人暗搓搓想着,是不是陛下对几位兄弟终究有几分忌惮的?尤其是康郡王,一直因为身体不佳呆在京城……善于阴谋论的人,已经开始脑补:是不是陛下发现了康郡王有什么不对劲了呢?故而如此这番地敲打?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70章
穆参将被勒令闭门思过三个月, 自旬考当日下午就收拾好东西灰溜溜地走了。
至于他手上的事物, 则是暂时移交给了侯俊即——弄了半天为谁辛苦为谁甜?
十六点头示意:“你好好干,朕看好你。”
这个馅饼落下来的时候,侯中郎将还不可思议地打了一个嗝,涌上来一阵墨水味儿。
“侯中郎将有什么异议?”宝玉嗅觉灵敏, 早早就闻到了也故作不知。另外, 他特别敬佩侯俊即, 那么多小抄一口气吞下去,也不知道噎不噎?
“没有, 没有,下官一定不辜负陛下和总兵大人的期望, 在穆参将暂离的期间, 好好管束好手下的弟兄们!”侯俊即得此表现的机会, 恨不得把胸脯拍的震天响。
这样的行为叫一旁的兵部尚书韩悦有几分不以为然,因为韩悦先前吃了不熟悉兵部事物的亏,所以这一段时间恶补了不少,对禁卫将领也有所了解。反正资料上显示侯俊即此人:乃是修国公幼子, 十余年前京城一霸,破坏力和其没头脑堪称一绝,但是胜在不会自作聪明,吩咐的事情能够认死理儿去达成, 别人看在修国公的面子,总会多容忍他几分,故而在军中还算是有前程。
韩悦原本是欲张张嘴的, 但是话到临头,忽然想到自己经常犯的错误就是以偏见取人:没准这侯俊即和贾总兵一样,都是闻名不如见面、被世人所误解的那种人呢?再说了,陛下和阁老都没意见,我还是老老实实多听多学吧。
陛下一行人,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此事就这么定了,侯俊即明显感受到晚饭的时候,众人悄悄看自己的那复杂的眼神,有羡慕、有嫉妒、还有几分隐秘的恶意。
倒是程峰那小子,乐呵呵地跑来,颇为业务不熟练地试图拍马,叫侯俊即听得真难受:“你小子,鼻子灵,可是现在凑上来……”难道不怕三个月后穆参将回来了记上你一笔?
“咱们禁卫的头儿,毕竟还是总兵大人么!”程峰才不傻,他听说了,前几日参将和郎将们想要去不明不白就强听了总兵大人的课,可是悻悻而归,只有侯中郎将与总兵大人能搭上话。这不今日,侯中郎将就捡了漏——至于听说的来源,除了程峰自以为已经成功勾搭、成为好兄弟的朱犇,自然没有第二人。
侯俊即心里嘀咕了一句,果然是八面玲珑京兆尹老程的儿子,平时是傻了点,关键时候还算有脑子哈……
“行了,也别来拍马,我现在也就是暂代参将一职,等着挑刺的人多着呢,可没你什么好处。”
“哪能啊!您要是有什么要小的出力的,知会一声就是了。”【哪能是这么性急呢,怎么也得您坐稳了位置,再要好处呀!】
大纨绔和小纨绔相视一笑,各有思量,总觉得上了总兵大人的船,前途是大大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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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参将回府之时,消息已经传到府里了,穆家的老太爷——也就是他和宜太妃娘娘的亲爹,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已经在前院等着老兔崽子了,之后如何一顿鸡飞狗跳撵儿子暂且不提,当晚,穆家老爷子就给十六上了请罪的折子,直言自己教子无方;又说儿子如此,恐难担禁卫参将的重任,还请陛下另选能干之人。至于这个不肖子,还需要自己好好调/教一番,日后再来将功赎罪。
十六收到折子,看了看,就提笔驳回了——雷霆之势比不过徐徐而图之。
反正次日一大早,等康郡王身边的心腹来穆府的时候,就见到殿下的亲舅舅强打着精神,龇牙咧嘴地坐在厚厚的垫子上,时不时动一动身子就面皮一抽抽。
心腹心道:【穆家的老太爷真是老当益壮、宝刀未老啊!揍起人来不含糊。】
当然,面子上,他还是一本正经地传达了殿下的意思:“殿下说了,万岁爷金口玉言令参将大人闭门反省,他也不好在这风口浪尖去求情,还望参将大人先忍一时,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在府期间,多书几封请罪的折子与陛下、贾总兵,并正好重温兵书,若是态度诚恳,说不定还能缩短思过时间。”
“臣有愧……”穆参将明白,这是外甥叫自己加起尾巴做人,可是他还是有几分不甘心,在下人面前,难免面上带了出来。
来人只是个下人,将殿下的意思传达到了也便罢了,至于穆参将能听进去多少,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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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两位,安郡王和明郡王对于京城内传言陛下打算开始限制几位兄弟的势力等等话也是各有不同的反应。
瞎了眼的那个安郡王嗤笑:还真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啊。那又如何,反正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小十六要是想要落一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拿自己作牌坊是最好不过。
明郡王更直接,冲进宫里就和十六说:“陛下,我那啥郡王饷已经足够多了,闽北的税赋就不必往我这边送啦,只要日后您侄儿侄女出嫁,您管给添妆就好。”
也不知道以后明郡王的儿子被亲皇帝叔叔添妆的时候作何感想——这都是他亲爹十几年前挖的坑啊。
十六虽然早先很心疼这老二、老六、老十一封地三地的税赋,但是也只是心疼了一小会儿而已,几位皇兄原来虽然和他感情一般,但是作为仅剩的几位活着的先帝之子,十六愿意在合理的范围内,给他们最多的体面。
用宝玉的话来说:“钱?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故而十六阻止了十一哥还想继续表忠心的傻念头,让他安安心心回府过郡王殿下的太平日子就是,不要担心兄弟情谊会被小人离间。
所以说,傻人有傻福。
明郡王回府之后,郡王妃就一脸关心地瞅着他。
然后他哈哈一笑,挥挥手:“我就说,小十六还是那个小十六,才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呢,偏你担心得多。”
明郡王妃能怎么办呢,她也很绝望啊,幸好一早在殿下回来的时候就把身边伺候的人都赶到屋子外头去候着了,不然被下人们听见殿下喊陛下‘小十六’,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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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果然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自穆参将被责令思过之后,宝玉明显发现,禁卫军中反对自己的声音是小多了,出令之后的达成也比先前快多了——不可否认的是,自己开课传授全新的知识也有很大的功劳。
诸事遂顺的宝玉看见一更脸色奇怪地走进来,于是用手捏了捏鼻梁说:“叫我猜猜,是侯中郎将又来了?”
侯俊即那个浑不吝的,暂代参将一职之后,来宝玉这儿尤其勤快,白天是各种请示新的训练方法相关事宜,傍晚则是要么请教小册子上的未解之处,要么捏着一本兵书来求答疑。
遇见涂参将的时候,还毕恭毕敬地行礼,丝毫不见得志的样子,然后还一脸坦然地说:“咱们总兵大人可是武状元出身,放着如此有本事的人不去请教,岂不是太傻了么?”
涂参将都五十多岁了,平素脾气好得很,这几日也是被侯俊即恶心得不行:谄媚!太谄媚!只差没在脑门子上写‘总兵大人我心悦你’了!
连旁观的涂参将等人都被恶心的不行,何况宝玉这个当事人?
不过侯俊即实在是太会看人脸色,每次都在即将把自己恶心吐之前告辞。
思及此,宝玉捏完鼻梁问:“这次侯中郎将说有什么不明?”
一更憋着笑,毕恭毕敬地回答他们家二爷:“说是今个儿禁卫们拉练掏了一窝鸟蛋,送来给您尝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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