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许大奶奶也不接丈夫的话,径自找人安排托人递话的事去了。身为传统的文官家族,许家与孙家也是有过来往的,虽然没有太深厚的交情,但也拥有几个与孙家交好的朋友。如今请动其中一两家的女眷帮忙做个说客,想必不难。只是这么一来,许家长房就要出血了。刚刚分完家,他们已经吃了大亏,如今却还要继续往外撒大钱,真叫人心疼。
  而这都是许氏害的!
  许大奶奶忿忿地吩咐完心腹管事,便让人下去准备要送的厚礼了。这时候,许岚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脸苍白地向她行礼。
  许大奶奶如今哪儿有精神来应付庶女,去维护她贤惠的形象?挥挥手就想把人打发了:“你先回房去吧,我这会子正忙着呢。”
  许岚战战兢兢地报告道:“母亲,姑祖母好象私下跟姐姐说过话,还叫姐姐亲手做了两件针线活,是男装……”
  “你说什么?!”许大奶奶变了脸色,“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许岚害怕地道:“女儿以为母亲是知道的……”
  许大奶奶气得直拍桌,丢下她不管便起身去了女儿的屋子质问:“你姑祖母到底跟你说过些什么话?你又怎会把自己的针线交给了她?!”
  许岫的两只眼睛都已经哭得象核桃一样肿了,眼泪倒是少了许多,正挨着床架边,双目茫然地放空。听了母亲的质问,也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默默流泪道:“姑祖母说……要给我说一门好亲事,让我别担心……我请姑祖母去跟父亲、母亲谈,她老人家说祖父知道的……”
  许大奶奶闭了闭眼,再问:“那男装是怎么一回事?!”
  “是给哥哥做的新衣……”许岫又扑到枕头上哭了,“姑祖母说,要拿给那家人的主母,让人家看我的针线,还嘱咐我一定要尽量做好了……”
  许大奶奶哑然。自打许大老爷辞官,许大夫人病逝,许家就遣散了许多下人,有时候难免会有些人手不足。而许峥自小就不穿外头做的衣裳,少了家里的针线上人,他的衣裳只好由他贴身侍候的丫头婆子负责,有时候许岫许岚也做一些。许岫是每季都会做,许岚则更多地是做些扇套、鞋袜之类的小件。孝期之中,许岫少给许峥做两身新衣,也是合情合理的。许大奶奶从来没多想,哪里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也不知道许氏把这两件衣裳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若是要跟卢家说亲,不是只要跟秦幼珍谈就好了么?拿闺阁弱女的针线做什么?而且看完了也没还回来!
  许大奶奶坐不住了,咬牙道:“不行!就算是上门去讨人嫌,我也得找姑奶奶问清楚了!她本该帮着娘家人才是,怎的还祸害了小辈们的名声呢?她做的那是人干的事儿么?若是我闺女真的嫁不出去,我一定跟她没完!”
 
 
第五百八十四章 再吐
  许大爷和许大奶奶闹上承恩侯府的时候,秦含真正好也在府中。不过并不在松风堂,而是在秦简所住的折桂台。
  余心兰的生日在八月,眼看着也就只剩下个把月的功夫了。秦简一心想着要给未婚妻精心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只是不知该送什么好。家里的姐妹们,秦锦华早已出嫁,虽然近来也曾回过娘家探过两回病,但毕竟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唐太太再和气再亲切,婆婆跟亲娘毕竟是不一样的,秦简不想让妹妹承担太多的风险,便不打算拿这样的小事去烦她;秦锦容还小,又一向不靠谱;秦锦春倒是合适,却跟余心兰交情一般,加上也不住在承恩侯府里。这么一来,秦简能求教的,就只剩下三堂妹秦含真了。
  今日几个兄弟都各自读书上学,折桂台里只剩下他一个主人。他特地准备了上好的香茶,清热消暑的精致小点,做个小东道来请秦含真,把人哄得高兴了,才提了要求。
  秦含真当然不可能拒绝他了。余心兰的喜好她当然知道了,想要讨佳人欢心并不难,不过秦含真还是诚恳地给了秦简一个建议:“珍贵的古书古画虽然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并不难得,但一来价钱比较高,二来若是不够一定的档次,也未必能入嫂子的眼,三来万一淘换到的是赝品,岂不是丢了你的脸?与其费时费力费钱地弄来一堆未必能得嫂子青眼的珍贵古董,倒不如大堂哥你费点功夫,亲自到琉璃厂去搜罗一两幅字画?不需要是名家大作,只要是好画、好字或好诗好词,哪怕是无名士人所作都可以的。嫂子的性情喜好,欣赏的一向并非字画的价值,而是字画的内容本身。倘若凭你的眼光挑选的诗词字画,能合嫂子的心意,那岂不是意味着你俩心有灵犀一点通?恐怕到时候,嫂子会比收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都要开心吧?”
  这可是属于文艺女青年的浪漫呀。
  秦简越听越欢喜:“三妹妹这话说得不错!果然是好主意!”只是他还有一点不太明白,“谁会送人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那得多大一车呀?又能拿来做什么?还不如送上九盆名种菊花呢,好歹也算是应季,还能拿来鉴赏一番。”
  秦含真干笑,没有对这种数百年的代沟做任何评论,心想要是在现代,你试试不送女孩子玫瑰花,改送菊花试试?谁还跟你结婚?!不过在如今这个时代嘛……在文人的圈子里,玫瑰确实不如名种菊花有吸引力。
  秦含真咳了一声,含糊混了过去:“要是大堂哥觉得这主意好,就要抓紧点时间了。一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要费心思去淘换到一幅好书画,这还未必够呢。我建议大堂哥你先让手下的小厮去打听一下,有没有眼光与品味比较好的清客先生,可以帮着先打听一下靠谱的店,跟人家掌柜、伙计们打好关系,你再去的话,就不怕会被人家联合起来糊弄了。这一行如果打了眼,照惯例是不好事后报复的,那样会被人笑话没眼力又没气度。大堂哥你没怎么跟那些人打过交道,别叫人欺生才好。”
  秦简笑道:“这事儿不难。陌哥儿在那一带不是还有铺子么?我记得是租给了休宁王府的世子来着。我就寻他们家的掌柜帮着引介,至于眼光,我看了三叔祖的收藏几年,平日里也没少在各家各府开眼界,自问还不算是个睁眼瞎,东西是好是坏,我还是认得清的。这既然是我自己想要送给心兰的礼物,自然要凭我自己的本事去挑选,求助于人,叫别人帮我挑,与吩咐下人去置办没什么两样,又有什么意思呢?半点显不出我的心意来。”
  秦含真明白了:“行,那你自个儿挑去。”反正秦简现在还算清闲,下一科会试是在三年后呢。今年他要成亲,家里的长辈催他读书都没催得那么紧了,就只有秦柏那儿还隔几日给他布置一回功课罢了。凭秦简的用功程度,偶尔出门走走,也应付得来。
  秦简得了好主意,对秦含真自是千恩万谢,还郑重地送了她出来。兄妹俩走夹道经过松风堂侧门的时候,就听到了里头混乱的动静。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走进侧门去看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丫头婆子们又乱成了一团。屋里传来鸿雁急促的声音:“快把清心丸取来!”还有喜鹊的尖叫:“金雀快把夫人的领扣解了,让夫人透透气!”又有不知哪个丫头在叫:“快去告诉二奶奶和三奶奶一声!”还有人在说:“快打发人去请太医吧?”然后便又是鸿雁的声音:“别请太医!夫人说了,不能再请太医了,把平日常到府里的大夫请过来!要悄悄儿地,别惊动了外人!”
  鹦哥几乎是撞着门帘跑出来的,脸上还带着惊惶的泪水,她抓住院子里一个打扮体面的嬷嬷,低声嘱咐了一番话,那嬷嬷点头迅速出了门。这位嬷嬷是专管松风堂里出门办事的差使,自然知道该做些什么。
  秦简快步走了过去:“鹦哥,祖母怎么了?!”
  鹦哥见了秦简,眼泪又下来了:“许大爷与许大奶奶过来了,跟夫人说了一会儿的话,夫人又被气得吐了血……”
  “什么?!”秦简急得迅速掀起帘子进了门,“祖母!”
  秦含真落后一步,拉住了鹦哥,压低声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家长房的人怎么来了?”
  鹦哥咬牙道:“说是听说了外头关于许家的流言才来的,来跟夫人哭诉,说他们对什么卢家的孙家的亲事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打算过要把女儿许给卢家,不知怎么的就招惹来这样的传闻。既然是我们夫人传出去的,要请夫人帮着澄清,还说他们已经打发人去跟孙家说明了,从头到尾就没他们家的事儿,让别人不要误会了许家!”
  这种话也未免太撇清了些。许氏这几十年里给了娘家人多少好处?如今才有一丁点儿的流言,许大爷与许大奶奶就要撇开自己,拉许氏做挡箭牌,根本不顾许氏的名声,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况且许氏想要撮合许岫与卢初明,固然是自己的想法,但也不是没有知会过娘家人,至少许大老爷是知情的,许大奶奶也应该心里有数。如今当着许氏的面,许大奶奶却一再说许家对此一无所知,无人知情,这跟睁眼说瞎话有什么区别?难怪许氏会气得要吐血。来自她最看重的娘家人的背后捅刀,真真比别人捅过来的刀子还要疼!
  秦含真对此都无语了:“就算有流言,许家需要去向别人澄清,犯得着特特上门来气大伯祖母吗?他们就不能自个儿去做完就算了?”承恩侯府上下,连带隔壁的永嘉侯府,以及偶尔来串门的二房,都很有默契地把外头的流言瞒着许氏,就是生怕她听说之后又气着了,有个好歹。许家长房明明还要继续倚仗这个姑奶奶,怎么就没点轻重地上门气人来呢?
  想到这里,秦含真又有些埋怨地看向鹦哥儿:“大伯祖母先前才为许家长房的态度病倒过,今日许大爷许大奶奶上门,怎的你们也不通知二伯娘三伯娘一声,就直接把人放进来了?”
  鹦哥只能低头抹泪,却是无言以对。许大爷夫妻是找上了许氏的老陪房传话,直接求见的,并未递帖子到盛意居去,许氏直接把人叫进来说话,又不许任何人去通知两个儿媳,她们做丫头的又能怎么办?当时都以为这是许家长房想要跟许氏商量应对流言的对策,哪里料到许大爷与许大奶奶会如此无耻呢?
  屋里继续传出声音来,这回是许大奶奶在跟秦简说话:“大侄子,今儿这事儿可不怪我们。姑奶奶瞧着气色不错,说话时还好好的,我们也没想到她病得这样重,忽然就吐血了……”
  不等她说完,秦简就打断了她的话:“祖母病了,请恕侄儿不能好生招待表伯父表伯母,二位还是先请回去吧。”
  许大奶奶噎了一下,已经有丫头把门帘打起来了。
  许大爷估计也有些羞愧:“好侄儿,今日是我们说话不慎,但实在是……你伯娘也是一时着急,外头的流言……”
  秦简再一次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请恕侄儿失礼了。”也没有下文,就抛开许大爷夫妻俩,一群人缓缓地向里间挪动。秦含真猜测,这应该是他与丫头婆子们在把许氏搬回卧室中去。
  许大爷讪讪地拉着许大奶奶出门。许大奶奶犹自在那里忿忿不平地抱怨:“他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总归是他的长辈,还差一点儿做了他的岳父岳母,他怎能对我们如此无礼?!”
  秦含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许大爷见到她,脸色变了变,迅速扯了妻子的袖子一把。许大奶奶这才回头看到秦含真在,表情顿时僵住了,然后便不自然地赔笑:“三……三姑娘也在呀?”
  秦含真淡淡地说:“二位这是特地上门来气人来的?否则你们想要干什么事,还用得着跟出嫁的姑奶奶报备一声?”
  许大奶奶心想若不是为了拿回那两件衣裳,再让许氏出面帮许家澄清,他们也不必非得走这一趟。如今事情还没办成呢,东西也没拿回来,就被秦简下了逐客令,真真晦气之极!可衣裳是一定要通过许氏拿回来的,否则许岫就真的不用嫁人了。
  秦含真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淡淡地道:“府上的公子姑娘,差一点儿结成的亲事还真多。诸如你们差一点儿做了我大堂哥的岳父岳母,还有某某家姑娘也差一点儿跟许举人定了亲,这样的话想必许大奶奶是常挂在嘴边的。我听说还有两家王府的县主,也是差一点儿做了许家的少奶奶呢。想必这两家的王爷都很欣赏许举人吧?需不需要我找人替他好好扬一扬名声?”
  许大爷与许大奶奶的脸色顿时大变。不等后者开口反驳,前者就拽着妻子,迅速走人。
 
 
第五百八十五章 心灰
  许氏这一回吐血,可不象先前两次这么轻飘飘的了。她吐的不是一口血,而是好几口。秦含真后来进屋时,就看到她衣裳前襟全都染红了,难怪周围的人吓得那般。
  秦含真心里不由得想,许氏吐了这几回的血,打击是一波一波地来,病情绝对轻不了。而且如今许家两房分家已成定局,许家长房接连犯蠢,名声扫地,又得罪了姻亲,日后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结果。曾经寄予厚望的许峥前程未明,许岫能否嫁出去还是未知之数,许家长房败落之相已成。二房明摆着只会成为承恩侯府的附庸,成不了气候。看到娘家沦落至此,许氏的情志郁结,只怕是好不起来了。
  许氏本来才五十多岁,还不算很老,身体也一向康健,按理说还长寿得很。但现在看来,这样的判断显然太过乐观了。秦家长房,也许已经到了需要考虑守孝问题的时候。
  闻讯赶来的长房女眷们都神情凝重,连姚氏这样恨不得看许氏一直倒霉的,都皱紧了眉头开始发愁。她儿媳妇都快进门了,要是这时候婆婆有个好歹,岂不是要连累她儿子守孝?那就得再迟一年才能办喜事了?真真晦气!这个婆婆什么时候才能少连累儿孙们一点儿?!
  秦含真跟她们说明了事情经过,原本一直守在许氏病床边的秦简也做了补充说明。许氏今日是真的被气得狠了,不象前几回,吐血时神智还是清醒的,今日她整个人都丧失了意识,好一阵才缓过来的。
  不过,许氏缓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许丫头们请太医,就连请大夫,也要悄悄儿地来。即使是这样的身体情况,她也依然没有忘记要维护许家的名声。先前她不知道外头的流言就罢了,若是早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阻止流言扩散。如今她既然已经无力制止流言,那就绝对不能再让人知道,许大爷夫妻俩又把她给气得吐血了。
  无论她对侄儿侄媳有多失望,如今许大老爷中风,许家的希望就在许大爷这一房身上了,她无论如何也得护住了大侄儿。护住了许大爷,也就等于护住了许峥,护住了许家东山再起的希望。
  至于她吐的那些血,反正她也吐了不止一回,有太医留下来的药,慢慢将养着,会好起来的。就算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个医术过得去的大夫把关,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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