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重生)——青橘一枚
时间:2018-09-02 08:12:34

  ……
  吕吉山自离开瑶华宫时起,右眼皮便跳个不停,如今自己偷鸡摸狗般地穿梭于李砚的后宫,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逮到了,怕是要拿自己作筏子。于是顺着墙根走的吕吉山越发小心了,他将心中早已烂熟于胸的大明宫路线图再度揣摩了一遍,暗自标注了几个关键点后,深吸一口气,继续猫着腰往外溜。
  可惜老天总是会不遂人愿,眼看就要穿出崇明门,走出这讳莫如深的后宫地界了,吕吉山加快脚步准备穿过这狭长的甬道时,却正好遇见前方拐角处端端正正立着的几名面沉如水的黄门。当先一人,圆脸白皮小嘴巴,耷拉着的眼皮遮住了原本圆咕咕的眼——是给吕吉山递过纸条的那个小黄门。
  迎上吕吉山茫然加询问的目光,邱允吊着嗓子开口了,“奴才邱允见过太尉大人,给太尉大人请安。奴才是特意来接大人的,皇后娘娘有请……”
  吕吉山心中一凛,糟,忘记这个女人的事了……
  这里是一处偏僻的殿,墙壁有些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湿霉的味道,但箱柜陈设倒是清爽的,显见得有婢仆常打扫。
  吕吉山拿眼四处扫了扫,知道这里是承欢殿,是高祖选过秀女的地方。他莫名地有点紧张,他欠了钱媛之一次道歉,可还没准备好就被她当面捉来对峙,他有点猝不及防。
  吕吉山心中忐忑,面上平淡地立在了钱媛之的面前,他不及抬头,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地磕头,“下官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上首一阵静默,吕吉山趴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看。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永远跪在这里时,他听见四周窸窸窣窣脚步声四起——钱媛之将宫女与内侍们统统都打发出去了。
  “说吧,你一个外臣,为何出现在深宫内院?”钱媛之的声音慵懒中带着嘲讽,吕吉山甚至可以想象出她斜靠锦垫,无聊地剔指甲的模样。
  首先,自己拒绝了钱媛之的邀约而没有后续的跟进措施,已留下祸根,而今日,自己又出现在了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吕吉山清楚地预判到,眼下若是不能让钱媛之满意了,私闯禁宫的帽子就会严严实实地套上自己的脑袋。
  可吕吉山什么人?周旋于女人心房的边缘曾经是他的强项,虽然许久没有对钱媛之进行实操训练了,但底子还是有的。
  于是,趴在地上的吕吉山定了定神,沸腾的大脑里迅速地过了一遍自己与钱媛之前后交锋,避免错过任何细节。他咽了口唾沫,虽然钱媛之看不见自己的脸,他依然认真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便以头咚咚叩地。
  “娘娘救我!今日之事,下官深知罪孽深重,但下官今日……却是为娘娘之事而来……”
  “哦?”钱媛之轻笑,她望向地上的吕吉山觉得有趣极了,这吕吉山分明去找那苏琬儿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怎么绕到我头上来?
  “可是,本宫住东宫,可你为何却在西宫转悠呢?”
  “娘娘明鉴,自娘娘与陛下入主大明宫,禁中护卫全换,且防备森严,以娘娘所在的东宫为甚。下官入不得后宫,且身份尴尬,更不能明目张胆地往宫里递帖子求见。于是今日趁着上朝,下官……下官便去西宫寻那侍中大人……”
  “哦?”钱媛之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吕吉山会说东宫守备太严,于是他想从守备没那么严的西宫绕去东宫。这撒谎,不都该这么来吗?没想到这吕吉山倒是直爽,直通通就把苏琬儿的名字给说了出来,是怕自己不够生气?
  “太尉大人寻陛下的侍中大人,与本宫有何相干?可是想让她带你来见我?”钱媛之歪着身子瞥向吕吉山,唇边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是……也不是……”
  趴地上的吕吉山缩得更低了,“娘娘何等身份,下官何等身份,下官岂敢存不敬之心。更何况,如今下官受娘娘恩典,理应感恩荷德,结草衔环以报娘娘大恩,怎敢仗着娘娘的恩典瞎起心思,妄想攀龙附凤?下官去寻那侍中大人,只是想向她讨个主意……”
  吕吉山沉下了心,琬儿何等聪颖,就算钱媛之不相信,事后非要寻琬儿对峙,她也定然会替自己周全完备的。于是,他定了定神,破釜沉舟般继续开口:
  “自陛下登基以来,因种种原因,咱吕家地位愈发尴尬,下官早已四面楚歌,如鱼游沸鼎,连官也坐不稳了,前几日还差一点被陛下给当众砍了头。如今,下官说不得话,行不得路,做不得事,一举一动都可能给自己和我吕家带来杀身之祸,下官就算有对娘娘的攀附之心都无路可走啊!侍中大人常年与陛下和娘娘您往来于后宫,深知陛下与娘娘您的脾性、好恶。下官便想先向侍中大人讨个示下,我吕吉山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入得娘娘的法眼,获得陛下的认同。”
  原来是混不下去了,找苏琬儿问出路来了!吕吉山满面愁容,言辞恳切,真真一副仕途不畅,厄运缠身的倒霉模样。
  李砚祭天那日,在半道上差一点砍了吕吉山的脑袋这件事,钱媛之也听说过了,当时只当是李砚发发小孩子脾气,没想到这件事倒是给吕吉山埋下了如此深重的心理阴影。
  钱媛之的心瞬间柔软,早前的愤怒与不甘早已随吕吉山那苦涩的话语飞灰湮灭了。吕吉山和他吕家什么处境,自己不是不知道,可自己不光不替吕吉山的生路着想,反而一味给他压力让他冒着生命危险,进宫来陪自己行那苟且之事,哪有这样找情郎的。
  她彻底忘记去追究那吕吉山既然怕闯禁宫犯死罪,为何就单单敢闯西宫找苏琬儿问出路,莫非西宫就不算禁宫这样的高层次问题。如今钱媛之心中只涨满了怜惜,满脑子只有吕吉山真可怜,这样的念头,哪里还会再思考逻辑不逻辑的问题,于是,她急急直起身来冲吕吉山探出手:
  “太尉大人请起,本宫没有责备大人的意思,大人且放轻松些。咱们说来可都是亲戚,用不着如此多虚礼,来,大人且坐本宫身边来。”
  吕吉山抬起头,看见钱媛之焦灼又温柔的眼,心下稍安,他直了直腰背,没有对钱媛之探出的那只手做出回应,只坚持跪立原地,继续开口道:
  “微臣乃有罪之人,怎敢不遵礼仪,亵渎娘娘圣颜,还是跪这里的好。今日之事还望娘娘周全,吉山,在此谢过娘娘了。”说完,又继续砰砰砰地磕头。
  见吕吉山如此谨小慎微,如同受惊的兔子,钱媛之怜意大涨,可怜的孩子,都被吓成这样了,真是可怜得紧!于是她决定待吕吉山温柔一些,毕竟他比自己年轻一些,年纪太小,禁不得吓。
  钱媛之收回了手,不再勉强吕吉山,只放柔了声音,柔软了神态,她低声同吕吉山说话:“太尉大人勿忧,你的事,便就是本宫的事,你且放心,有我在,陛下他不会把你吕家怎样的。”
  话音未落,吕吉山满面欣喜,涨红了脸叩头如捣蒜,“下官谢娘娘隆恩,谢娘娘隆恩!”
  “行了,行了,行了!”钱媛之终于忍不住拽住了吕吉山的胳膊,“给本宫瞧瞧,今日你的额头可有磕破?”
  钱媛之杏眼微醺,眼波流盼,凑到吕吉山跟前就要看他的脸。唬得吕吉山急忙直起身来,往后一退,立得笔直。
  “娘娘厚爱,吉山,没齿难忘。”
  借着后退的那一步,吕吉山恭恭敬敬地朝钱媛之作了一揖。
  钱媛之拿手捂住嘴角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媛之再说一遍,大人不用如此多礼。本宫这就回去替大人安排往后朝中身份的事,吕大人莫怕,今日便不留你了,我让允子带你出宫,你也别偷偷摸摸跟个耗子似的溜墙根了。你且回府等着本宫的好消息便是。只是本宫希望大人日后进宫就别再去旁的地方了,多来我东华宫便可。”
  钱媛之嘴角噙着笑,眉若半月弯,一双杏眼内有精光射出,有妩媚,有警告,个中有深意,直如鼓槌锤入吕吉山的心。
  钱媛之要让吕吉山心安理得的,大大方方地来同自己私会,不要有后顾之忧。第一次算我没把事情办周全,今日我钱媛之的话可就真的到位了!
  钱媛之拿她犀利的眼肆无忌惮地扫向身前的吕吉山,她知道吕吉山能懂自己的意思,只是鉴于他自己目前的处境不敢迈出这一步而已。所以她主动放低姿态,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苏琬儿之流,统统给我扔远一点,你放心大胆把我侍候好了,你的安危便没有问题了!
  吕吉山神色一凛,心头却莫名松了一口气。今日算是对付过去了,不光能全须全尾地出宫,还能顺便把日后仕途上的麻烦事情也给解决了,也真算是不虚此行了!
  吕吉山颔首低眉,他庄重又恭敬地冲钱媛之深深一揖:“是,娘娘,下官遵命。”
 
 
第87章 迂回
  给吕吉山许下承诺的钱媛之果然没有闲着, 她效率很高, 不费多少口舌便换来了李砚的红头诏书:因吕吉山的工作很重要, 恢复吕吉山同中书门下三品之职,入政事堂参议军国事。
  李砚其实是不想将吕吉山召入内阁的,但钱媛之很坚持,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皇后非要如此坚持的原因及意义。不过他向来不会多想, 既然皇后非要如此,那么就这么着吧!
  吕吉山好容易挣脱的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职务重又套回了他的身上, 他只能无奈地笑, 这出入禁中相对方便的, 除了内侍, 便就只有帝王的辅宰了。自己做不了黄门,当然只能做辅宰。
  不过他依然不认为钱媛之的警告能有多么的可怕, 自己是男人, 钱媛之除了把自己绑去她东华宫,或以砍头作威胁,是不可能拿他一个朝廷命官有其他办法的。
  或许是因为吕吉山那日怯弱的表现过于逼真,考虑周全的钱媛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在无意之中又提供了吕吉山与苏琬儿日夜相对的机会。
  苏琬儿是李砚的侍中,李砚无论上朝议政, 政务殿批奏章, 都会将苏琬儿带在身边。而吕吉山重回政务殿, 可不是给这一对小情侣创造了新的机会?
  苏琬儿不是没有纳闷过李砚这诡异的出尔反尔,她着意了解了一下,当她发现重新将吕吉山召回内庭的竟是钱媛之时, 她第一次有了心慌意乱的感觉。
  她将吕吉山拽到殿外的角落便开始数落:“我说了让你别做这同中书门下三品之职,你为何还来?”
  “这不是圣命难违吗?”
  “你可以私下请辞啊!”
  “陛下决意已定,我辞一辞便辞得掉吗?”
  望着吕吉山黝黑的眸子,琬儿闭上了嘴。上一世,那钱媛之就对吕吉山把得甚紧,自己将他送给钱媛之后便很难再单独见他。就像吕后对杜宇桥那样,吕吉山身边随时都会有“小厮随侍”,撵都撵不走。因此,她便渐渐放弃了与他再单独见面的妄想。
  随着吕吉山逐日登峰造极,琬儿与吕吉山成了真正的“战友”。吕吉山深知琬儿对自己的再造之恩,对她充满着诡异的崇拜与依恋。如果说钱媛之是吕吉山身体的依靠,苏琬儿便是吕吉山心灵的港湾,一路扶摇直上的吕吉山将苏琬儿作为了自己仕途上的最佳拍档,他们同进退,共荣华,苏琬儿登上了她人生的最高峰!
  可今日的琬儿没来由有些气堵,她恨恨地看进吕吉山燦星般的眼睛,“你自个当心些,莫要被陛下捉了把柄,待过些日子,我再向陛下进言,让你别再来内庭了,你们吕家太敏感,低调点只会有好处!要知道,贪心不足蛇吞象!”
  苏琬儿说得咬牙切齿,似乎是吕吉山自己贪慕虚荣,非要凑进辅宰圈找死。琬儿不知该如何警示吕吉山,只能如此狂躁地野蛮打击,想让他离内庭远一些,再远一些,待到陛下心中戒备放下,她可以将吕吉山调出京城,待到那时他就有可能真的不会被人夺走了。
  钱媛之是皇后,自己说到底也只是奴才,而吕家呢?早已命悬一线,她与吕吉山的命都不是自己的。当面顶撞钱皇后,吕吉山做不到,而她苏琬儿,也做不到。
  被莫名暴击的吕吉山并不生气,他嘴角噙着笑,静静地望着琬儿因激奋涨红的小脸,“琬儿娘子放心,吉山心里有数。”
  “你……”
  指尖传来一阵温热,吕吉山掩在广袖下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吉山腹中空空,日后全靠琬儿替我周全,琬儿莫要抛弃我。”
  他的手和暖又温柔,鼻子一酸,琬儿心中有苦涩翻涌。
  “嗯……”
  ……
  为着吕吉山的身份问题,接受了琬儿的建议,钱媛之的威逼后的李砚也不再专门针对吕吉山挑刺,他甚至也会施舍给吕吉山几个僵硬的微笑与平淡无波的回应。
  惯来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吕吉山怎会放弃如此大好的,蹬鼻子上脸的机会?他开始以狗腿形象出现在李砚的身旁,他决政务不一定擅长,陪人打马球,玩蹴鞠可是一等一的溜!而李砚天生小孩子脾性,哄孩子可是吕吉山的强项,一来二去,莫名地,吕吉山与李砚的关系似乎竟然缓和了许多。
  重回辅宰圈的吕吉山确实将贵人伺候得很好,只是那贵人却由钱媛之换成了李砚。
  再一次许久不见吕吉山的钱媛之有些急火攻心了,她派人来给吕吉山带话——
  邱允立在吕吉山身侧,白净的面皮绷成了一块板,他觉得眼前这位太尉大人实在太难打交道了。寻了几天,好容易在这回廊上堵住了他,可他的态度依然那么难以捉摸。
  邱允带来了一封信,里面是钱媛之渴盼的话语与热情的邀约。吕吉山接过信后默默地看完了,抬手便将信撕碎成沫抛入湖中。
  “邱公公,烦请转告娘娘,日后若有话要带,切莫写书信,公公以口相传即可。”
  邱允神色一凛,忙低头唱诺,并追问吕吉山准备什么时候随自己去东华宫。
  吕吉山沉下脸来,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本官未尝敢忘娘娘大恩,只本官乃朝臣,也不能无诏便随意出入后宫啊……”
  “大人勿忧,出入东华宫之路,娘娘早已安排妥当,大人只要每次来禁中,得了空,便托宫人全福给奴才带信儿,奴才自会过来将大人您毫发无损地送往东华宫……”
  邱允满脸谄媚的笑,白净的面皮笑出了褶子,说话间他一把扯过身侧另一名面目仓惶又坚持尴尬媚笑的瘦小太监,示意这就是全福。
  吕吉山颔首,心道这钱媛之倒是一个周全人儿,连通奸的密道都安排好了。
  他并没有对邱允的邀约作出回应,只拿手点点不远处的政务殿,压低了嗓门对邱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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