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重生)——青橘一枚
时间:2018-09-02 08:12:34

  吕吉山知道,光靠琬儿对李砚的劝诫是不够的,自己该做的还必须得做,要让帝后看见吕家的态度,最通俗,也是最方便使用的,便是送贺礼了吧……
  和风惠畅,太液池波光粼粼,阳光熙熙,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花香。正是在这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里,李砚登基后的第一场宫宴在太液湖旁的华阳殿举行。
  首先进行的是百官献礼仪式。在众黄门的高声唱和中,文武百官们的贺礼鱼贯被抬入了宴会场。
  李砚与钱媛之端坐高台。李砚身着赤黄圆领袍衫,绣十二章纹,戴折上头巾、腰间九环带、足蹬六合靴。钱媛之着钿钗礼衣 ,菱格宝相花纹,腰间饰双小绶 ,头戴十二钿大小花,两侧鬓间有博鬓。二人皆红光满面,兴致盎然 。
  唱礼官朗声唱诵百官贺礼,金玉字画,古玩珍宝应有尽有。尽管如此,吕吉山的兕角杯与和田红玉壶,依然成功吸引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包括高台上的李砚与钱媛之的目光。
  兕角杯难得,李砚自然清楚,所以听见唱礼官唱至吕吉山进贡兕角杯一只时,高台上的李砚也忍不住微笑点头,并予吕吉山致意。
  钱媛之则不同,当她看见百官从中鹤立鸡群的吕吉山时,她便乐得快要合不拢嘴。这吕家二爷头戴幞头,身穿“大窠”图案绯紫色细绫团领袍,腰间金玉銙饰蹀躞带,足蹬皂靴,昂藏七尺,如玉山上行。
  直到黄门们着意捧来吕吉山进献的兕角杯与和田红玉壶摆在她与李砚面前时,钱媛之觉得这兕角杯与玉壶因与吕吉山沾上了关系,皆变得愈发光彩夺目起来。她的喜悦发自内心,觉得这吕吉山实在上道极了。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兕角杯杯身上那活灵活现的盘龙,侧身同李砚说道:
  “这太尉大人,可真是有心了,陛下看这兕角杯,用料厚实,其色如蜜蜡,选材可谓奢华,圆雕、浮雕与透雕交织混杂,巧思构想。琢鹰立熊背,熊踞鹰下,熊貌奇古,扭体撑持。在天为英,立地为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此角杯谐“英雄”之意,足见气魄。此杯虽小,无论种质、刻划、造势皆具无凡人之相,可谓杯中有乾坤,十分精彩!”
  钱媛之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包括吕吉山在内的近前的臣工们听见。她一边说,一边望着高台下的吕吉山笑。她知道吕吉山的心思,吕家失势,吕吉山有意攀附,送来这兕角杯与玉壶以示心意。
  在钱媛之看来,吕吉山只要送了东西便成,哪怕只是一根草,她钱媛之也能将这根草说得天上仅有,人间绝无。吕吉山有了这份心,她钱媛之自会鼎力相助!所以她将自己的话稍微放大了点音量,说给李砚听,更是说过吕吉山听。
  吕吉山经年混迹“欢场”,自然看出钱媛之对自己的扶携。他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低头避开钱媛之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恭恭敬敬地冲高台上的李砚与钱媛之一揖到底。
  吕吉山的“厚礼”,配上钱媛之细腻到位的“解说”,的确让李砚的内心对吕吉山也多出来几分认同。李砚望向吕吉山,频频点头,君臣二人的心从以往的势不两立,第一次有了破冰消融的迹象……
  贺礼欣赏完毕,宫宴继续进行。
  宴会场管弦钟鼓,仙音齐鸣,九功八佾, 同时并舞。彼时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在如此宫宴上,文武百官皆携妻妾参与,帝后与蕊妃皆与百官及其家属共处一堂,觥筹交错间,笑语喧扬,席间众人皆畅饮开怀,宾主尽欢。
  宴席过半,有好事者提出:舞姬们的歌舞看得腻了,舞姬与乐师们表演的节目,都是套路!不足以表达出众臣工对李氏天子重掌大宝的喜悦心情。在此普天同庆的打好时候,众官员与随行美眷们,是不是都该给陛下露两手,庆贺庆贺。
  此建议获得不少善宠工媚的人的赞同,但是包括吕吉山在内的更多的人却是不吭声。这是一场政治意义浓郁的宴会,不是李家氏族或钱家氏族的家宴,大家可以肆意趁酒酣耳热时脱了衣衫,光了膀子,以诗行令或联诗行酒。要一干朝廷重臣跟宫廷歌姬同台表演节目,脸皮不够厚的人还真做不出来!
  可李砚却很高兴,李砚脾性简单,像个孩子,流放生活磨砺了他青涩的皮囊,却没能将他顽童般的内心给磨老辣点。好容易再度为帝,自己的厉害娘也如愿归西了,李砚便一改自己老娘在世时,那畏首畏尾的模样,如同那挣脱了樊笼的鸟,开始近乎疯狂地享受一呼百应的帝王新生活。他也觉得众臣工也别端着了,都应该放下架子与君同乐嘛,于是满脸兴奋的李砚大手一挥:
  要不这样,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来拔河给朕看看!
  群臣哗然,但也没人敢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拂了新帝的面子。朝臣多数是文官,不好嬉戏,可是皇帝有令,一干庄严威仪的大臣们便撩起官袍,卷起袖子,赶鸭子上架,来到殿外的花园,分组排队开始拔河。
  令官一声令下,绳索紧绷,人们喧呼声动地,旁观者莫不震骇。
  朝中三品以上多为老臣,不少人走路都颤颤巍巍,还要勉为其难地拔河下力气,直弄得他们一个个丑态百出,不少上了年纪的大臣,体力不支,拔河时随着长绳如狗啃屎一般扑倒在地,一时站不起来,手脚乱爬。李砚与钱媛之见了,捧着肚子乐得笑成了一团。
  好容易鸣金收鼓,收刀捡卦,大家好歇歇,该吃吃,该喝喝了。可刚享受了上位者乐趣的李砚意犹未尽,又下发了第二个指令:
  众爱卿们的拔河节目甚是好看,爱卿们带来的家眷们也别端着了,大家都来表演点拿手绝活给咱们的皇后娘娘瞧瞧。咱钱皇后在闺阁中时便以歌舞见长,是京中有名的金嗓子,柔身段。今日便请皇后娘娘做个评判,看看谁家的女眷表演的最好,朕有重赏!
  原本被那别具一格的拔河比赛逗乐了的钱媛之,听李砚下达了这样一个荒唐的口谕,也禁不住一愣。今日赴宴的多为有身份的朝廷命妇,要她们抛头露面同舞姬一般在满朝文武面前搔首弄姿,唱歌跳舞,怕是没人敢上场。
  果不其然,李砚一番令下后,全场寂静。钱媛之不喜,就算李砚的口谕有点小孩子脾性,但众人如此不捧场,也太不给皇帝面子了!于是她杏目一扫,望见缩在下首的苏婉儿,抬手一指:“苏大人能说会唱,要不,你给大家先来一段儿?”
  苏琬儿一愣,自己虽说连小丑都可以当得,当众唱歌跳舞也不是不能。但自己好歹也是个侍中了,却跟那后宫妃嫔或歌舞伶人一般靠卖弄风情行走皇宫,她还是有些不愿意的。就在琬儿苦着脸,暗自腹诽李砚的荒唐无稽时,耳畔传来男子沉稳的声音:
  “娘娘千岁,下官斗胆,想自荐给陛下与娘娘表演个弹丸击鼓,不知娘娘是否应允?”
 
 
第84章 邀约
  琬儿愕然, 转头便看见吕吉山躬着身, 毕恭毕敬地冲高台上的帝后请命。
  吕吉山低眉顺眼, 看不清面上的表情。苏琬儿被他解了围,心下虽然一松,但转念一想到吕吉山在如此场合出人头地, 怕是要给他自己惹来麻烦, 心中又开始烦闷。
  就在她望着身旁的吕吉山欲言又止时,得到李砚允许的吕吉山抬起了头, 他目若燦星, 嘴角上扬。吕吉山不说话, 只抬手冲苏琬儿一个示意, 示意她勿要担心,便唤来了侍立一侧的老黄门总管。
  一干黄门在吕吉山的安排下抬来了大小不一, 油漆铮亮的一排大鼓架, 安置在了华阳殿的西向靠墙摆着。
  待宫廷乐师们重又在殿角下各就各位后,吕吉山撩袍来到堂下,依殿门槛而立。早有内侍奉来一只大玉盘,盘中小山一样堆着数百粒碗豆大小的铜丸。
  吕吉山从盘中取出一粒铜丸,望着众脸莫名其妙的帝后百官们, 粲然一笑:
  “弹丸掷鼓咱中原挺少见, 但同在下一般长期行走四海的大人们或许曾经见到西番人玩过, 有西番的伶人或江湖艺人却是极会这般手艺的。在下就立在此处,将玉盘中的铜丸掷向殿角下的那些乐鼓,使其发出咚咚鼓声与其它乐器形成合奏。劳烦各位乐师们——”
  吕吉山长身玉立, 他抬手向乐队示意,“秦王破阵乐!”
  话音刚落,乐师们一个个吹竹弹丝,调弦弄管,雄浑悲壮的秦王破阵乐自大殿中响起……
  四海苍茫中,有幽噎的胡笳声在凄清的秋风中长鸣。哀伤凄婉,像是年老的慈母在呼唤久战未归的孩子,也像是年轻的妻子在思念边关的丈夫。在场众人的心开始沉寂,苍茫大漠,巍巍边塞,宛在目前,呼之欲出。
  凄婉不过一瞬,苍茫空旷的大漠如布帛被撕拉开了一道口子,有气吞万里的军阵肃杀之气破空而入。
  大战在即,三军将士尽昂扬。漫天黄沙中,两军对垒。将士们列下了气势磅礴的恢弘战阵,战云密布,戈戟如林。
  此时,但见吕吉山手臂一扬,手中铜丸倏然飞出,咚的一声,击打在丈余开外的那面硕大皮鼓的正中,此乃是秦王破阵乐中的一个音符转折点,也是两军交锋的号令。
  霎时,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金鼓大作间,有万马奔腾走惊雷,鼓乐捭合,奔腾跌宕。
  人们仿佛听到了将士们身上明光铠发出的铿锵撞击声、战马嘶鸣声、刀枪厮杀声。沸反盈天中,有军士们血浆四溅的战栗袭来,人们甚至听到了奋战中将士们澎湃热血在胸口激荡的拍打声。
  吕吉山回旋翻转如飞雪,双手如灵蛇翻滚,铜丸如飞梭被他一粒接一粒掷出,击打在在那些大小各异的鼓面上,发出高低急促却又与整个乐曲浑然相契的鼓点声。
  在场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竟不知道这支秦王破阵乐究竟应该是用来听,还是该用来看?
  吕吉山不是普通的舞者,也不是泛泛的乐师,他的音韵与身手都是令人拍案叫绝的。吕吉山耳辨音律,眼观群鼓,手掷铜丸,如英姿飒爽的侠客,又如妖媚诡异的舞者。铜丸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流星般金色的光芒,鼓点配合着的管弦丝竹,奔突捭合。
  曲乐将尽,吕吉山扬眉动目,回裾转袖间,他一把夺过内侍手中的玉盘,展臂一挥——
  盘中余下铜丸如箭矢一般,直剌剌扑向星罗的鼓阵。数十面皮鼓轰然乍起,风啸剑鸣如裂帛,乐曲嘎然而止。
  殿内殿外悄无言,唯余秋风扰发梢。
  众人心悸,皆暗自惊叹,直到吕吉山再度恭恭敬敬朝向上首一个拜谢后,场内众人才倒吸一口冷气,纷纷击掌作喝。
  吕吉山转身,琬儿看见他喉间微喘,红汗交流,额角发丝渐润,珠帽稍偏。心中怜意大涨,借由着尚未平复的沸腾心绪,琬儿冲他甜甜一笑以示赞扬,幸福又骄傲。
  吕吉山颔首,他知道琬儿喜欢自己的舞,他很开心,也更加满足。
  这是他幼时被流放徙河时,跟同为苦役的西番舞师学的。原想着若是徙河也开了酒楼,他带着这一身膘悍舞技也可以多一个谋生去处,免得兄长与自己常年因为一块馍争得面红耳赤,没想到却在今日发挥了重要作用。
  他原本不必要出这个头的,可是钱媛之缠上了琬儿,吕吉山怜惜她的身子还没恢复,更不想让她尴尬。
  虽然知晓上首那双意味深长的杏眼中包含了什么,他依然想将她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舞蹈,大声地告诉她:
  我爱你!
  ……
  或许是吕二爷弹丸掷鼓太过于摄人心魄,看完吕吉山表演的钱皇后再没了看节目的心思。
  有善媚者献上了自己临时从家中快马加鞭抓过来的“姬妾”,一个个出落得楚楚动人,婀娜多姿,异香袭人。往台上那么一站,媚眼儿那么一飘,秋波婉转、顾盼生辉,未曾开口,观者便先醉了三分!待到她们或吹或拉或弹或唱,娇声颤颤,柔音袅袅,上首的李砚果真被熏得六神离舍、三魄飘游,也顾不得去回忆这究竟是谁家的“姬妾”了,只一个劲儿地喝彩:
  “美!美!真真是美不胜收!”
  眼看自家的皇帝夫君如此馋样,钱媛之心中愈发鄙视了他几分。她兀自乜斜着眼瞟了几眼堂下的莺莺燕燕,心中嫌恶愈甚,暗道,如此搔首弄姿,惺惺作态的哼吱,怎比得过太尉大人那刚毅奔放,又柔软潇洒的鼓舞?
  这样想着,她暗自拿眼扫向众臣工位,寻了老半天,好容易找到吕吉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缩到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里,兀自喝着闷酒。
  钱媛之心中微动,她知道吕吉山在愁什么,她也清楚自己的父亲钱彧究竟在盘算着什么。吕家已死,该钱家上场了,他吕吉山也该让让位置了……
  吕二爷如此风流,或许他应该作为吕家的例外让自己给留下来?
  钱媛之开始回忆自己所知晓的吕吉山的生活脾性:这男人始终不娶也不纳妾,后宅空荡,似乎是个洁身自好的守道君子——
  可谁不知道他与那苏琬儿之间的风流韵事!听说二人在替吕皇编书时便经常滞留铜马宫,孤男寡女独处深宫,能有什么好事?既然如此,可他还偏不娶了那苏琬儿,非要如此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行事。
  显见得此人也是个爱好独特,口味深重的花间老手了。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更何况偷苏琬儿这样的冰山美人,想来那刺激可真是非同一般!既然他如此深谙“偷”之情趣,那么自己倒也省的拐弯抹角了……
  钱媛之一边这样想,一边笑眯眯地望着低头喝闷酒的吕吉山,犹如看待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自己唾手可得的猎物。
  ……
  闷酒喝得正欢的吕吉山突然发现身侧多了一名憨态可掬的小内侍,也不说话,只拿眼笑眯眯的望着他。不等吕吉山发问,小内侍主动奉上了一壶酒。
  “太尉大人别喝这种罗浮春了,皇后娘娘差奴才送来龙脑浆,此乃高级补晶,为异人耿道长所酿,香气馥烈,且不易醉人,不伤肝脾,太尉大人且尝尝?”
  小内侍的圆脸笑得绽开了花,白腻的胖手递过来一只蓝釉双耳壶,晶莹剔透。
  “有劳小公公了。”吕吉山颔首,无可无不可地探手就要去接这壶,“下官谢过娘娘赏赐……”
  吕吉山止住了嘴,眼前的小内侍笑得见牙不见眼,顺着光洁的酒壶下塞过来一张纸条。
  “咳……大人您慢用……”小内侍一脸淡然,似乎那张随酒壶递过来的纸只是吕吉山自己的幻觉。
  “唔。”吕吉山面无表情地接过酒壶并底下的纸条,手指一抬,让这小内侍自行退下。
  待身侧清净,吕吉山自桌下捻开这张纸:
  “后花园右拐,假山林。”
  吕吉山自鼻腔里冷哼一声,心道这钱皇后倒真是急不可耐了,连安排个房间都等不及,也不怕被石头硌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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