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公公回去禀告娘娘,下官近日事忙,这不,陛下差下官取了这奏章,还得赶紧回去向陛下复命呢……你看……要不这样,手上的事过几日便完,待此事忙完,下官定会差那全福公公寻邱公公您来给我带路。”
吕吉山笑得和善,一脸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的表情,邱允的后背冒出了一层汗,钱媛之那饱受刺激后狰狞又癫狂的咒骂宛在目前。他伸出手,想拽着吕吉山的袖子再劝劝他,可是吕吉山不给他机会,他抖索着胳膊,在忙不迭的连串告辞又致歉声中翩然而去……
……
钱媛之总算明白自己这是被人耍了,那吕吉山跪拜得诚恳,心里没准儿已经将自己骂了个千百遍了。哼!小兔崽子,以为老娘在深宫就抓你不进来了么!
钱媛之正一边在心里将吕吉山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又将他那燦星般的眼睛翻来覆去的想时,李砚黑着脸进来了。
许久不见李砚光顾东华宫,钱媛之被唬了一大跳。
“陛下怎么来了?”钱媛之无精打采,瘫在锦垫上连身也懒得起。
李砚不以为意,也不回答钱媛之的话,只自己走到床榻边蹬掉六合靴,再高声呼唤宫女来给自己洗漱。
眼看李砚七窍生烟的样子,很显然是被什么事气坏了,钱媛之觉得自己作为皇后还是应该对他表示一下关心。于是她终于直起身来,走到李砚身边,轻声相问:
“陛下因何事发怒?”
“那……那不知好歹的蕊妃!”李砚满面怒容,伸出手来指向西边,半晌说不出话。
“陛下且放宽心,蕊妃没吃过苦,不大会疼人。陛下若是舍得,倒是应该给她点苦头吃吃,省得她如此尊卑不分。”
钱媛之心中暗爽,难得地露出了温婉的笑低声劝慰李砚。
李砚一脸不甘,他抬起头来一把抓住钱媛之的手,“荟荟,朕想让泽儿搬去会青宫,一来给他点教训,二来,会青宫离你近一些,朕希望荟荟能替朕好好管管这孩子……”
李修泽今年十五,一直跟着母亲蕊妃生活,李砚回京后,因疼爱儿子,也一直任由蕊妃亲自照顾李砚这唯一的儿子。可这会青宫是紧挨东华宫的一座小宫殿,李砚想将李修泽搬去会青宫却是为何?
望着钱媛之疑惑的眼,李砚沉声继续解释:
“朕长年未能亲自管教泽儿,蕊妃宠溺,泽儿……前几日,泽儿瞧上了一个新来的宫女,那宫女抗拒,被泽儿当胸一剑刺死……”
李砚满脸怒意,他难得地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泽儿再如此暴戾下去,朕怎能放心将这江山交与他?可叹那蕊妃,不想着如何教育泽儿,却一心想着遮掩!如此当娘,岂不是在害我的泽儿!”
钱媛之愕然,眼前浮现出李修泽那常年萎顿又浮肿的脸。这皇子跟着一个目光短浅的娘,坐没坐相,站没站样,终日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念过书,这辈子怕是早废了。
钱媛之能理解李砚的失望与愤怒,但她心里泛起的却是诡异的复仇般的快感。心念回转间,钱媛之轻笑出声,她拉起李砚的手,安慰道:
“陛下,这事你若一味指责泽儿,就是陛下您的不是了。”
李砚惊愕,“荟荟此话怎讲?”
“这泽儿已及束发,虽说有些早,但也到了可以纳良娣的时候。陛下不想着如何替逐日成长的皇子纾解,只一味强力阻止,可有悖人之常情啊!”
钱媛之挑着眉,捂着嘴,望着李砚吃吃地笑,“陛下若是不放心,可亲自于臣工的子女间挑选良娣或侧妃。也可自今年的秀女中挑选,臣妾正好在替陛下您选秀女,要不,顺道替泽儿挑两个?”
李砚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皇后说不出话来,这事儿竟然还是自己没考虑周全?
“陛下……”钱媛之嗔笑,“陛下可真是驽钝,泽儿喜欢温婉大方的姑娘,臣妾早瞧出来了。咱们刚回京时,他们吕府不是有过一场家宴么?他们吕家的大姑娘,臣妾瞧着就不错,泽儿还与她特意坐到了一处呢……”
“吕家?”李砚有些游离。
“嗯哼。”钱媛之眼中笑意渐涨。
“大姑娘?”李砚彻底懵逼。
“吕佩榕。”钱媛之脸上的笑意味深长,她目似幽潭,深不见底——
吕二爷,你当我没处治你了么……
第88章 倌人
辛弈感谢爷赏识之恩, 不知爷该如何称呼?
黑黝黝的巷道尽头高挑着迷蒙的大红灯笼, 夜色笼罩的高楼中传来男子斑驳的呢喃细语与轻言调笑。高楼廊檐飞翘, 雕梁画栋,却独独没有匾额,空荡荡的屋檐下不见一人, 唯有自虚掩的门缝内飘出若有似无的诡异暖香, 似在提醒着人们此处的晦涩与暧昧。
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南风馆,是不少酷爱宠狎美男的达官显贵们最爱之处。这里走出过不少极品美男, 包括多年前最赫赫有名的叶纹舟。
一碇金灿灿的元宝快要闪瞎龟公的桃花眼。
“我要见辛弈。”
男人的声音果决又低沉。
“呃……爷, 不是小的推脱, 辛弈今晚有人了……”
“叫那人撤了。”
啪!两碇金灿灿元宝发出的金光成功刺激到了龟公的动眼神经, 让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有点湿。
“呃……爷,可那人是太常寺卿周大人家的五……”
啪!另一块金灿灿的禁中通行令牌砸到了龟公的鼻子前。
“辛弈!”
龟公瞪直了眼, 这能有禁中通行令牌的不是一品大员便是皇室了, 可是开罪不起了!于是他抖抖索索地朝向来人叩头又作揖,麻溜地转身便往后院奔去。
……
辛弈重新梳整好了自己的头脸,端端正正立在竹帘后。他将身上的月白苏锦广袖袍理了又理,再将头顶那绯红的束发带穗摆在自己的左肩,摆出了最标准的姿势呈现出自己的星目剑眉, 施朱红唇。
竹帘外还传来周慷愤恨的咒骂声, 他连花酒都还没喝完就被馆内的侍卫给强力架了出去。他爹是太常寺卿, 三品高官对接下来的主顾来说依然是芝麻官,所以他只能让贤了。听龟公说接下来这位是可任意行走内庭的,那不是辅宰便是皇室了。
辛弈挑眉浅笑, 他来这南风馆时,馆内还流传着关于叶纹舟的传说。那是南风馆最具传奇色彩的小倌,奴籍出身,却通过南风馆飞入当朝太子府上。叶纹舟离开后,南风馆的头牌之位空悬了许久,直到自己来到这里……
今日,来者如此强势要点自己,莫非自己的机运要来了?
竹帘外依旧静谧,着急着将自己的客人撵走,却又迟迟不进来,这人究竟想做什么?辛弈有些好奇,他抬手挑起竹帘往廊道中间望,昏黄的烛火下依旧是黑漆漆的巷道。
等了快一盏茶的时间,辛弈有点不耐烦了,正想扭扭脖子伸伸腰松泛一下,竹帘外的巷道尽头传来沉重坚实的脚步声。
辛弈的精神为之一振,再度侧过头来透过竹帘的缝隙往外瞧——
一位身穿宝蓝色团花织锦圆领袍的男子正龙行虎步朝这边走来,他头戴幞头,腰间金玉蹀躞带,佩玉叮当,举手投足间气度俨然,一派风流尽显。
辛弈往后缩了缩脖子,低头在脑海中认真搜寻了一瞬,自己也算遍阅了京城公子哥,可偏偏从未见过此人。
脚步声来到竹帘外,一双璀璨的凤目掠过竹帘青涩的缝隙,直剌剌对上了辛弈的眼。它们没有迟疑,没有意外,便如此直接的审度,扫视着辛弈的脸。没有一丝掩饰,像两把穿透竹帘的刀。
辛弈一愣,心中猛跳数下,忙低头对着竹帘外的来人作揖,口中恭谨地唱诺,“辛弈见过爷。”
眼底一片宝蓝色的织锦袍角翻飞,来人没有说话,直通通便进了房,坐在了房中央的酒水桌前。
辛弈忙敛下心神,快走两步也跟到桌前,端端跪下,就要替他倒酒。
酒壶被一只刚劲修长的手拦住,“我要茶。”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丝丝慵懒的笑意,他似乎心情不错……
辛弈没来由地也放松许多,他松了松僵硬的面部,弯起嘴角冲男人一个点头:
“是。”
上好的碧螺春奉至恩客的面前,辛弈笑意嫣然,“爷,请用茶。”
“唔。”
修长的手指点在了辛弈的面前,止住了辛弈靠近的身体,他示意辛弈就伺候在酒桌旁就行。
辛弈低着头,心底有些惶然,这位恩客的目光太沉,那是一种不带感情的审度,似乎扫遍了自己的全身。他一口一口喝着茶,不说话,也不让辛弈去他身边作陪,就用他那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辛弈的每一片肌肤。
“你叫辛弈?”
沉重的空气中终于传来男人漫不经心的问话,
“是的,我就是辛弈。”
“几岁?”
“十九。”
“通州人?”
“是的,爷。”
“令尊曾任通州司户?”
“是的,爷。”
“天辰五年令尊因贪墨被判处流刑,子嗣皆没入奴籍。”
“是的,爷。”
男人口中念着辛弈及他父亲那悲催的身世,犹如念着毫无感情色彩的经文。辛弈回答得也是平淡无波,如同在说旁人的故事。
上首一阵静默后,男人无波的声音传来:
“你会什么?”
辛弈愣住了,自己做小倌的,来者是恩客,他问这个究竟在指什么方面?
“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你会什么?”
男人追加的询问终于让辛弈的心安稳了下来,他轻舒一口气:
“小的琴棋书画皆擅长,骑马射箭略懂皮毛……”
“甚好。”
上首的男人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连他手上的茶盏也扣在桌上,发出了愉悦又清脆的咯噔声。
不等辛弈把心放个平整,耳畔传来男人继续平淡的问话,把辛弈唬了个趔趄。
“还会伺候女人吗?”
“呃……呃……”辛弈的粉脸瞬间烧得通红,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恩客,问的问题不仅剑走偏锋,还如此出其不意。
“我……我,我会。”
“你确定?”男人非常严肃地再次向他确认。
“我……我……”辛弈觉得尴尬极了,可问话者一本正经,庄重极了,一点也没有开玩笑或调戏他的意思,让他无端觉得这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须得正确认识的大事件。
于是他干咳了一声,放下心中的难堪,抬起自己的眼睛,认真看进他那同样认真的双眼。
“是的。”
“甚好,随我走吧。”
啪的一声,一碇金灿灿的元宝摆在了辛弈面前,不等辛弈说话,他又继续开口,“已经与陈阿公谈妥了,你随我回府,如若我满意,便替你赎身。”
辛弈欣然,他喜上眉稍,猛地抬起头望着眼前气宇轩昂的男人,满眼不可思议。真的会有人就因为这几句话便要替自己赎身?
“走吧,同我来。”
男人直起了身,点漆般的双眸如半月弯弯。辛弈望着这双眼心内激荡,自己的机运果然是来了啊……
走到南风馆门口,南风馆老板陈斯并一个龟公立马咧开了嘴迎上来。
“大人可是要带辛弈走?”
“是的,按咱先谈妥的来。”
“是,是,是!那是自然!”陈斯的嘴笑得快要扯去了耳后根。
说话间,早有一辆华盖马车驶来,其上下来一位衣着华丽的小厮。他三两步冲进院馆,远远就朝辛弈身前的男人行礼,“爷?”
辛弈见男人冲那小厮点了点头,小厮立马一个哈腰,从身后拎出来一只木盒,送到陈斯面前,啪地一声打开,十只金灿灿的元宝排列地整整齐齐。
“陈阿公且放心,十日后给你准话,若是成交,十日后给你补齐余款。”锦袍男子淡淡地冲陈斯说话。
“大人不必多理!小的自是放心的,辛弈是咱南风馆最好的公子,斯只希望他还能入得爷的法眼。”陈斯笑得真诚。
锦袍男子点头,抬手招呼辛弈随自己上马车,车轮磔磔,马蹄踏踏,夜雾霭霭,转眼间一行人便没入巷道深处,再也看不见。
……
辛弈坐在宽大的马车中,紧靠车窗壁,低眉垂目。他抬眼偷偷瞄向上首的男人,正好迎上他那沉沉的目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辛弈有些忐忑,这位恩客不同于以往遇见的公子哥,他似乎对自己并不感兴趣,却偏又一副揣度考究的模样。
为打破车厢内沉闷尴尬的气氛,辛弈干咳一声开了口。
“想请问爷,需要辛弈替爷做什么吗?”
辛弈的声音朗朗如清泉石上流,他陡然打破车厢内的沉闷,终于将那男人的神魂唤了回来。
辛弈就地直身跪立,“辛弈善推拿之法,爷可要试试?”
辛弈觉得不能白收了人家的钱不干活,耗费他如此多碇金,只管十日,哪怕按摩按摩也总好过任由他望着自己发呆吧。
上首那人愕然,转眼便抬手拒绝,“辛公子不必劳动,你歇着便好,我不需要推拿。”
“爷劳动了一整日,难得歇息,要不,辛弈替爷捶捶腿?”说着,辛弈就要膝行向前冲男人的长腿而去。
“不必,不必!我说过,辛公子毋需劳动。”
上首那双原本舒展的腿瞬间收紧,筋骨紧绷,如临大敌。
辛弈愕然,苍白着脸讪讪退回了车窗旁,紧贴着窗壁,不再言语。这男人似乎嫌弃自己得很,看来要他十日后替自己赎身怕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