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多说什么,不怕夜长梦多,赶紧走。”黑衣人不耐烦地。
胡虎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就往风帘跑去,显然惶恐得不行。眼见就要掀开帘子,他的喉咙猛的被一根软绳勒住,绳索越收越紧,他竭尽全力挣扎着,双手拼命想要抓开绳索,但又哪能挣脱半分,不一会他眼珠突出,脸色青紫,大小便齐流,暴毙在黑衣人手中。
“胡虎,你怪不得我狠心,要恨就恨温亭羽多管闲事。黄泉路上,你尽可找他索命。”黑衣人嫌弃地踹了一脚瘫软的尸体,又小心翼翼把没了气息的胡虎吊在帐篷正中的梁架上。
他掀开风帘,见左右无人,一闪身,消失在融融夜色之中。
正文卷 53.咳疾
听左军说,那夜奇袭突波援军之后,哥舒寒竟罕见地沾染了风寒,整夜的咳嗽,军医统领奉药也被冷漠拒绝。
“少夫人,您怎么一点儿也不关心郎君的身体啊?”左军语气不太善良。
“谁是你家少夫人?”明月夜没好气道。
“月夜姑娘……”左军极有眼色,赶忙讨好改口道:“您多少去看看呢?郎君就这么整夜整夜的咳,您就不心疼啊。”
“在这里,我是军医十七,你就不怕你那无情无义主子,一个不开心割了你的舌头?”明月夜冷冷地斜了一眼左车。后者咕嘟一下咽了口口水。心说,这少夫人的脾气,跟郎君还真是般配得狠呢,翻脸真比翻书还快。
“军医大人,就劳烦您为郎君诊治一下,可好?”左车毕恭毕敬给明月夜鞠了个躬。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明月夜整理着自己的药箱,不经意道。算上今天,已经有三日没有见到他了。
“当然不是,如果军医想让左车以后断子绝孙,那您妥妥的禀告郎君,是奴才请来的军医就好。若您体谅左车跟着郎君不容易,就勉强撒个谎,说您得知郎君染病,亲自前来诊治。奴才的八十岁老娘,和奴才将来的娘子,儿子,闺女,子子孙孙,都将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左车结结实实给明月夜磕了几个头,口中却依然带着几分油腔滑调。
“起来吧,我收拾收拾就过去。”明月夜向来也不讨厌这个口齿伶俐的年轻少年,她扔给他一个硕大的新鲜苹果,他接住,遂而嬉皮笑脸地感激道:“就知道您是疼奴才的。”
“滚,你再敢油腔滑调,我就不去了。”明月夜斜了一眼左车:“将军现在何处?”
“自然在营帐啊……”左车爬起来,眼睛轱辘轱辘转了几圈:“不过,在喝闷酒呢。”
“沾染风寒,还敢饮酒,是怕自己死不了吗?”明月夜一蹙眉,怒道,一手抱着药箱,急冲冲跑出了营帐。
左车嘿嘿一笑,看来这没过门的少夫人也并非一点儿不在乎郎君呢。
不过,他忘记告诉她,郎君不但在喝酒,而且还有舞姬陪着,正喝着极为香艳的花酒。反正,能有胆子找郎君麻烦的,也就这军医十七了。
不然,这主子一天到晚阴沉个野狼脸,真比阿九的狼脸还臭还冷硬。这两天暗军的各个统领们都暗暗叫苦连天,不知道谁惹了这个阴晴不定的主帅,格外苛刻冷薄,至少有一半的统领挨了责罚。
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妖孽还要妖孽来降伏。反正谁拿下谁,奴才们不在乎,只要火气不再冲着自己来,一切都好说。左车别有深意地微笑着,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钦佩得五体投地。
大帐里,夜明珠珠光熠熠,有三个容貌甚是美丽的歌姬与乐师,在不远处弹奏着胡琴,歌唱着胡曲。另有三个美貌舞姬在哥舒寒身边伺候。一人捧着装着烈酒的夜光杯,殷勤喂酒,一人拿着玉色手帕拭汗,还有一人轻轻为他捶着肩膀,解乏。
哥舒寒穿着一袭孔雀蓝的纯色织锦长袍,露出淡蓝色的罗衫衣领,腰间系着银色的玉环腰带。今天他束了发,戴了一顶黑色织银线的网冠,他的脸颊确实清减了几分,颌骨上泛现微微的潮红,因为酒气,也因为还发着热。
他靠在软塌里,一手用手撑着太阳穴,微阖着双目,一边咳嗽着,一边轻轻啜饮旁边的舞姬玉手奉上的葡萄酒。他长而厚的睫毛,投射在蜜色肌肤上,形成两片浅浅的阴影,几乎遮住了眼睛下面的淤青,看来这几日,他睡得并不好。
他微微抬头,却并没有在意料之中,喝到嘴边的葡萄酒,他阴冷的神情泛现一层浅浅的寒霜,蹙着眉,有些费力地睁开双眸。重瞳里的幽冷之绿比平日里渲染了许多,几乎盈溢了双瞳的邃黑,夹裹着暴怒之前的异常清冷与威慑。
然后,他看见面前的舞姬,正满脸惊怒的,和一个穿着医服的女子夺着他的夜光杯。
明月夜今日出来匆忙,竟然忘记带上面纱。她咬牙切齿地正从高大丰腴的舞姬手中夺着酒杯,酒水撒了两个人一头一脸。
另外两个舞姬已经完全看呆了,捶肩的忘记捶肩,拭汗的掉了帕子。她们都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这瘦削的军医,原来大名鼎鼎的军医十七,竟是个美貌如花的月亮般的明艳少女。
斟酒的舞姬眼见夜光杯就要被明月夜抢下,又蓦然发现哥舒寒正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们,心下徒生畏惧,不由得手中一松,她赶忙跪了下来,不知所措状。
明月夜却因用力过猛,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的跟头。她只觉身上奇痛,特别是先着地的部位,简直痛不欲生,她忍不住一手扔掉夜光杯,厉声道:“你们给我听着,谁敢再给他喝酒,我就毒瞎她双眼。”
舞姬和乐师都惊愣住了,特别是端酒那个,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软塌上,纹丝未动,艳若冥王的主子。只见他微眯着双眸,唇边旋起一个魅惑的微笑,甚至还有几分赞赏。
这女人,越来越毒……越来越……像自己。
话未出口,哥舒寒还是忍不住又咳了一阵。明月夜蹙眉,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臂,强势拉过来,细心诊脉,他心觉好笑,也并未拒绝。
“滚出去。”他暗哑的声音低而沉,重瞳之中却只有那紧抿着嘴唇,认真把着他手腕的小人儿。她手指的温暖,以及樱草的馨香,让他本来微燥的心,悄悄宁静下来。
舞姬与乐师们微愣,心知肚明这滚字是说给谁听的,于是及其有颜色的收拾乐器,匆匆忙忙逃出了营帐。这样翻脸无情的主子,实在太难伺候。
“知道,回来了?”哥舒寒拉长了尾音,带着一点儿威慑与不满。
“郎君,您沾染风寒,为何不传十七前来诊脉?”明月夜白了一眼哥舒寒。
“难道你不该一直在账内伺候吗?”
“您不是把我撵出去了吗?”明月夜不吝鄙视:“没想到,威名赫赫的哥舒将军,居然也会生病?”
“气的。”他从牙缝里撕出两个字。
她语噎,从流苏背包中取出金针。
哥舒寒眉心微蹙,心中微寒,生硬道:“收起来。”
“针灸会比较快。将军内火攻心,又沾染了风寒,若不及时诊治,会落下肺疾。每至春秋,都会咳嗽发作。”
“不用。”哥舒寒斩钉截铁,他坐直身体,有点儿任性地:“我饿了。”
“喝药的疗效比较慢。”明月夜拿出纸笔,就要开方,她小声道:“属下已经让左车,给您准备了百合银耳羹汤,对咳疾最好。他在门外候着呢。”
听罢,他不由自主的在唇边浮起一抹微笑,阴沉的神情不由晴朗几分。不由分说,霸气地拉过她的手腕,硬生生拉近自己,低声威胁道:“回来最好,十七,我都……等累了。”
明月夜微微泛红了脸,她摇摇欲坠地想要站起来,挣扎道:“将军,属下要去熬药了。”
“不许走,在这儿熬。”哥舒寒霸道至极,拉着她的手腕并未放松半刻,反而稍稍用力,终得花香满抱。他在她耳畔宠溺道:“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温家的小崽子,难免会受些苦。”
她柳眉微蹙,还想辩解,却被他用手指按住了唇瓣,只听他似笑非笑道:“我知道,别瞒我。今日你若不归,明日便会见到他的右掌,他……用那只手,拉过你的手。”
明月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了,这家伙真的什么都了然吗?岂止是神通广大这么简单,他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思前想后,还好自己没有说什么他的坏话。
“既然将军早有……耳闻。那内鬼是谁,想必您早有判断。”
“你们太急于求成,时机一到,那人自己就会跳出来。温家的崽子,一定会打草惊蛇。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去解决。或者,你求我……”
左车悄悄的把放着一枚瓷白盖碗,和放着银汤匙的托盘送了进来,又极有眼色的悄悄下去,眼见主子的脸色已经晴朗许多,他决定赶紧跟各位统领去报喜,雨过天晴,大家可各自安好,今夜太平。
明月夜把瓷白盖碗打开,百合银耳羹微微流淌出清甜温热的香气。
“将军,用膳吧。”
哥舒寒看看瓷碗,又看看明月夜,她只觉得后背上有小虫爬过般冷飕飕的,迟疑片刻她托起瓷碗,用银匙舀了半勺,在自己嘴畔轻轻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递到他嘴边。他终于露出了一个极为满意的笑容,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此次攻城,只有我先得头筹,汪忠嗣才能活。”他啜饮了半勺药羹,露出一个芳华绝代的魅惑之笑。
正文卷 54.中毒
哥舒寒与汪忠嗣,分别攻城的第七日。
在明月夜的精心调理下,哥舒寒的咳疾,貌似好了很多。至少,统领们领的责罚比之前几日,那真是少了许多,再不用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了。
土库堡南面的援军,已不再成为心腹大患,但城内形势依旧紧张。虽然“疫病”依旧在蔓延,古番奴隶军心涣散,也逃走了过半。但余下那万余突波士兵,在紫戎大王的威逼利诱下,丝毫不敢懈怠。城上固守,连擂石、火油、毒箭已全套用上,并展开车轮战术,双方虽各有胜负,却都疲惫不堪。
接着,温亭羽给明月夜带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胡虎倒是找到了,可惜是尸体。
胡虎被人发现时,已被勒死在陈放废弃兵器的旧帐篷里。经过仵作检验,证明是被人于背后大力扼断喉咙,窒息而亡。
而且,死得样子很不好看,脖子上有极为严重的勒痕,最后还拉了自己一身一腿,味道十分污秽难闻。
高远查了半日,探营统领密报副将宋离的嫌疑最大。可如今,哪里再有宋离的踪影?
胡虎是宋离的辖兵,前几日说感染了疫病,就被宋离做主,送到药局休养了。可军医统领却说,药局压根儿就见着过这个叫胡虎的病人。
接着有兵士告发,胡虎遇害当日,有人看见宋离在后山坡与胡虎相遇。两人激烈争吵。末了,宋离还狠狠揍了一顿胡虎,用石头砸破了他的头,两人不欢而散。再然后,宋离独自出营,便自此未归。
问到这般,高远便不敢再隐瞒此事,赶忙一五一十向汪忠嗣禀报,请主帅定夺。
“都怪末将愚钝,想着与宋离十五年的交情,多多少少得提醒他,以后说话做事莫要太放肆,以免落人口实。谁想到胡虎遇害会和宋离又有这么大干系。高远失职,愿受主帅责罚。”高远神情歉疚。
他叹了口气道:“如今营内营外,都无宋离踪迹,大概真是畏罪潜逃了。主帅,您看,此事当如何处理?”
“起来吧,大敌当前,顾不得许多,随他去吧。”汪忠嗣有些许沉重道。毕竟是跟了自己十五年的兄弟,出于本心他不相信,宋离就是内鬼。
“主帅,您的伤不碍事吧?听说是巡营之际,遭遇突波杀手的暗袭,这些蛮夷实在卑鄙得很。”高远站起身来,走到汪忠嗣身边,眼见他左手小臂受了箭伤,鲜血已经侵染了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