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仙——君子以泽/天籁纸鸢
时间:2018-09-10 07:49:03

 
  “嘘——”裴羲岚连忙压低声音道,“当心隔墙有耳。这话若让别人听去,即便下野,你也没法平平安安走出长安城了。”
 
  李白却只是无畏地笑,提酒壶仰头豪饮,直至酒水湿了衣襟。而后,他望月长叹一声,用微醺的语调继续咏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除了李白,还有一个人也被李林甫算计挤兑,患上了心病,正是裴羲岚的叔叔裴耀卿。他表面看上去无恙,心中却郁郁寡欢。转眼间年末将至,络纬秋啼,微霜凄凄,一场细雨将长安城浇成了烟灰色。随着天气变冷,心病转成了体病,裴耀卿卧床不起。裴羲岚常年在叔叔家、药铺与大明宫间奔走,只一心盼着叔叔的病早日好起来。
 
  一天晚上,她又梦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事。
 
  在梦中,太微仙尊回到府中,发现她正伏在案上,面前对着纸张与文房四宝,一副生不如死的残疾样,也不多看她一眼,只放下手中文牒:“你可是死了?”
 
  “口贪一时爽,憋死在鸡窗。”她一脸悲怆地微笑,痛并快乐着。
 
  “你又呷了哪家好酒,欠了人家字画?”
 
  “管光的那位神尊。”
 
  “昭华姬?”他轻轻笑了一下,“那没人救得了你,好生写罢,否则可是真死了。”
 
  “逸疏,你可知道,近日我的身价涨了。”
 
  他俨然沉思,道:“难怪听他们说,近日猪肉涨价了。”
 
  “我说的是字画。”她额上青筋蹦起,挤出一脸故作平静的笑,“说实在的,我一直觉得夫君的字迹敏如羿射九日落,皎如清光明月凝,夫君身姿之伟岸,真乃孤高耸九天,嵯峨如鬼工。我对夫君的敬服,那是犹如群山万壑,高耸南斗凌苍苍;我对夫君的爱戴,又如银河倒挂,飞流直冲三千尺……”
 
  “你有时间想甚多溜须拍马的废话,不如用来把字写好。”
 
  “夫君,你看我都写瘦了。”
 
  “这不妙,本来你的身价涨了,这下可不又跌了?”
 
  见他嘴角含笑地进入里间,她差点把案上的砚台扔出去。总之,他是软硬不吃,刀枪不入,那么,也别怪她使出杀手锏了。她站直了身子,大声道:“太微仙尊逸疏听命,速速前来,把这字画写了,我便做五个酥饼给你吃!”
 
  逸疏脚步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淡定地说道:“十五个,做三次。”
 
  “十个!两次!”
 
  “三次。多言勿复论。”
 
  “行,说话算话!”
 
  就这样,她把欠了人家的字画活儿尽数丢给逸疏,并将完工作品交给昭华姬。昭华姬道:“羲岚妹妹,方今仙界岚、箫、疏、何四家字体,谁不识得,谁没临摹过?太微仙尊的疏体法帖在市面上很是时兴,不亚于羲岚妹妹呢。他确实尽力模仿了你,但这笔锋,懂行情的,一鉴便知。”
 
  她的笑容停滞在脸上:“为人不过梦里浮生,何必如此计较呢。”
 
  同样背景的梦,还带剧情连载的,若说做一次是幻想,做两次是巧合,那做三次势必得思索思索了。从梦中醒来,裴羲岚认真把梦境和现实合二为一思考,确定了几个事实:第一,子箫其人确实存在,梦里他是爱上魔女的仙人,现在成了地狱的鬼;第二,邢逸疏这人出现之前,他便在她梦中出现过,名字没变,身份都是太微仙尊;第三,河泰以前提过“天帝偏袒昭华姬那婆娘”,梦里也出现了昭华姬;第四,河泰说太微仙尊有家室,也与梦中场景相吻合;第五,两个梦里的她,都与太微仙尊是夫妻关系,都叫羲岚。基于以上种种原因,她推测出来,邢逸疏的正室是羲岚,后来他变心纳妾,把羲岚逼到自焚而去。但羲岚与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尚不能得知。若是前生后世……裴羲岚打了个哆嗦,这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
 
  这以后,裴羲岚连在国子监都集中不了精神,总是胡思乱想。别人拿她与郭子仪开涮,她也习以为常,直到课后有俩同学议论道:
 
  “你可别这样说,人家裴羲岚不是不想赶紧成亲,而是事在两难,摇摆不定呢。毕竟还有个黄金候选。”
 
  “哈哈,你说的可是某少师?原来此事并非谣言啊。”
 
  裴羲岚猛地抬头。先前那人又道:“那可不是,人家或许早已情投意合,只差花前月下了,不然你说她怎么不否认。”
 
  “什,咳,咳咳……我和邢少师?”这谣言究竟从如何而来,裴羲岚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哎呀,别解释。我们都知道了,从去年开始,邢少师便时常来国子监探望你。夏季起,他往你家送了无数次聘礼,每次都是用白马七香车装的。但裴公架势大啊,面对这种级别的女婿候选人都摆谱。裴小娘子,我们看好你呢!”
 
  邢逸疏到国子监都是来找她麻烦的,加起来也就两次,被他们说得每天都来似的。聘礼又是怎么回事?裴羲岚道:“慢着,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和他只是道义之交。况且,他不是看着那般无可挑剔,他人格有问题!”
 
  “呀呀,太谦虚了你。讨论其他郎君我便信你了,但你说的人可是邢少师,我们不信。”
 
  “是啊,人家都拿出十二分诚意了,裴羲岚你怎么还背后污蔑他。”
 
  裴羲岚闭着眼仔细回顾,终于想起了七香车一事。那些哪里是什么聘礼,满满装的都是冰块,邢逸疏是被她胁迫的。这下误会大了,乌龙也闹大了。她正不知从何开始解释,只听见先前那同学指着某处低呼道:“快看,邢少师!”
 
  裴羲岚挥挥手道:“别闹,这样叫我也信?当我撮鸟么。”
 
  “不不不,我是说真的。”
 
  裴羲岚扭过头一看,果然看见了门外花枝下的邢逸疏。同学们一脸“别解释我们都懂”的样子,拍拍她的肩,簇拥着把她送出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子箫:“听说闪闪在咱们这个系列里,最喜欢的女主角是羲岚。”
 
青寐:“无所谓,不重要。”
 
洛薇:“什么,为什么不是最喜欢我!”
 
尚烟:“那是有些伤心了,不过也是闪闪的自由。”
 
红莲佛姬:“哈哈哈哈哈那有什么关系,我依然是最美的。”
 
羲岚:“本来想说点什么,最后这个乱入的画风是怎么回事……”
 
紫修:“足以见得某人的审美有多奇葩。奇葩之人喜奇葩之色。”
 
昊天:“呵。谁喜欢她了。”
 
紫修:“孤有你提是谁么?”
 
昊天:“……”
 
 
 
 
 
 
第15章 第七幅画 凡仙情(二)
  邢逸疏来找她,原因很荒谬。裴羲岚她爹的偶像曾经曰过:“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可见人比非人要脆弱很多。因此,不管其它人如何脆弱,总有一块石头对他的石生充满了期待。邢逸疏把裴羲岚带到东市一家帛肆前,抓到了正准备偷东西的河泰。难得邢逸疏音量微微提高,似已愠怒:“河泰,你上次送她布帛,已经引起她的怀疑了。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休得再引起凡人的注意。”
 
  “那可真是感激仙尊的金玉良言,我第一次如此动情,便被你这般打击!”河泰气焰并不亚于他,“这样的事莫不成你没经历过?你放着自家大老婆不管,即便背负骂名也要将那小老婆娶回仙界的事,当我忘了吗?”
 
  “今非昔比。我当年是下凡游玩,而你正在受罚。”
 
  河泰沉默良久,忽然怒道:“凡人不可能发现我。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言必行,行必果!”语毕消失在云雾中。
 
  邢逸疏漠然静立,意识到裴羲岚走过来,回眸道:“你可都听到了。”
 
  裴羲岚笑着摇摇头,心中早已把河泰那点破事猜了个七八成。这些日子阿妮蛮一直往家里带绣诗布帛,诗风在当朝极为罕见,内容也是相当含蓄,洋溢着远古的建安风骨。阿妮蛮无法读懂哪怕其中一句话,只知道布匹刺绣漂亮,把它们统统上交了裴羲岚。裴羲岚读出了诗人慷慨硬朗文字中的浓浓情意,问她从何处得知,她只答忽从天降。裴羲岚原以为她在与哪位文人雅士偷偷私会,这下看来,她说的是大实话。
 
  邢逸疏道:“河泰喜欢上了你的侍婢阿妮蛮,还说要娶她为妻。”
 
  裴羲岚坦然笑道:“没什么不好,只要他能幻化人身,我很乐意玉成他们之美。”
 
  “他是可以幻化人身,但那是五十年以后。”
 
  “这时间,略久。”
 
  “他固执得很,说这五十年内要在暗处向阿妮蛮求爱,五十年后再娶她。你认为这段姻缘有可行之处么?”
 
  “这难度,略高。”
 
  邢逸疏道:“这回让河泰跑了,下次你若看见他,便劝劝他。你是阿妮蛮的主子,河泰应该能听进你的话。”
 
  “那可真对不住,这些话我都听到了。”忽然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冒出来,“我的回答还是一式一样:我喜欢阿妮蛮,五十年后娶她为妻。”
 
  他们转过身去,河泰安如泰山地蹲坐在他们后面。裴羲岚道:“雨神郎君,五十年以后,阿妮蛮会变成一个满脸菊花盛开的老太太,不死幸甚,郎君还指望她跟你再续前缘么?”
 
  “我不介意她是否年迈。”
 
  “可她总要嫁人。她一生不过几十年,总不好一直这样等着你。”
 
  “她不必等我。如果遇到合适的男子,她可以照样嫁人。五十年后,我再把她抢过来。”
 
  不得不说,河泰的固执令裴羲岚无话可说,同时心中又略有感动。她看向邢逸疏。邢逸疏板着脸道:“河泰,你若坚持如此,我不会再阻止,但也休想我帮忙。”
 
  “你不阻我,我已感恩戴德了。多谢仙尊,我走了!”河泰气势汹汹地又一次离开。
 
  不久,雨又一次下大了,邢逸疏没有带伞,裴羲岚便把自己的油纸伞撑开,和他一起挡雨:“我记得你家离这里不远,我先陪你回去?”
 
  “穿着男装,还真把自己当成男子了?”邢逸疏不屑地夺过她的伞,将之举高,往她的方向偏了偏,“我的马车在这条街的另一头,我送你回去。”
 
  他们并肩在街上行走。烟雨满城,凫雁南飞。方才换上新衣的娘子们提着裙摆,担忧地踮脚走路。骑着马儿的全盛红颜子若有路过,或许带走一两个。一些店铺提前打烊,嬉闹的孩童却将这漫天秋雨视若无物。看着满街庸庸碌碌的行人,成双成对的璧人,看着长安娘子们韶华若春光,裴羲岚忽然意识到,历史上有那么多文人为女子之色留下辞赋,足见花月春风是何其令人怜惜。但是,真正可怜的,却是怜惜风月的人。司马相如前一刻才为陈皇后写下《长门赋》,卓文君后一刻便泪洒题书《白头吟》。随着十年流水,人恐如三月桃花,未免改色,又有几个男子会剥开皮相,真心爱着女子之德。她庆幸自己是个胡气的姑娘,比那些伤情女子更懂找生活乐子,却也难免为她们感到惋惜:“河泰还真令我感到意外。不计较年岁容貌而倾心于一人,大概也只有仙人了吧。”
 
  “与仙无关,是河泰自己喜欢这样。”
 
  “可其他神仙若是喜欢上凡人,那该如何是好?凡人总有一日会老去。”
 
  “记得我跟你提过沧海之神与他遗孀的事么,他是最年轻的神尊,但还是比他的遗孀寿命长上千万倍,对他而言,三百年寿命的妻不过朝生暮死的蜉蝣,即便他不归元,二人也有难以克服的阻碍。”
 
  三百年也能朝生暮死?那凡人这几十年的人生……裴羲岚目瞪口呆,搞了半天,在邢逸疏眼里,她连只虫都不如。她道:“那他俩便注定悲剧吗?”
 
  “兴许还有缘在轮回中重见罢,谁知道。氏族不同,还是各自一家为妙。所以,除了河泰,寻常仙族也不会爱上凡人。凡人朝生暮死,仙有南山之寿。河水尽,不东流,如何结为夫妻?”
 
  真不是错觉,在邢少师眼中,她就是只虫。裴羲岚眨了眨眼:“那是因为河泰的情况特殊,若不是无法幻化为人,他与阿妮蛮最少还能相处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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