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几人在外等了一会没有动静, 婢女招呼他们入正厅用早膳,清粥包子小菜对于饥肠辘辘的他们而言宛若美味佳肴。
温清用筷子敲了一下毫无仪态的温文:“你不应去扰前辈。”
他正襟危坐一口吃掉一个小笼包嘟囔道:“我向前辈报备一下比较安心。”
温念认同的点了点头,见沈岐央一直没有动筷给他剥了一个鸡蛋, 温文冷嗤道:“你不用管他, 爱吃不吃,乡野陋室哪里比得上皇宫里的珍馐佳肴。”
沈岐央瞥了他一眼拿起鸡蛋咬了一口, 吃得有些急了,蛋黄噎的他面色有些难看, 温文捧腹大笑, 温清皱眉瞪了他一眼他方讪讪的低头继续吃饭。
温念倒了一杯茶递给沈岐央:“慢慢吃。”
苏逍入内时便看到几人衣衫污浊头发凌乱吃的狼吞虎咽, 分外落魄,于是吩咐婢女道:“把昨晚夏桑烤得荷叶鸡端来。”
“是。”
温文闻言兴奋的抬头在看到苏逍时怔愣片刻咽下口中的米粥道:“苏……苏公子。”
温清问道:“苏公子要出门么?”
轻风过窗而入吹起他额前的发,苏逍看了看身上刺绣精美的宽袍摇了摇头笑道:“大抵漱儿嫌我往日穿的太寒碜了。”
婢女甫一把用荷叶包着的烤鸡拿过去瞬间便被瓜分了, 夏桑恰好伸着懒腰从偏厢过来,挤到温念旁边看着满桌鸡骨头不确定问道:“这是我烤的那只鸡?”
众人不言瞬间印证了他的猜测,他豁然起身捏着剩下的一个鸡爪正欲发作,这可是他打的野鸡, 辛辛苦苦烤了一个时辰就这样便宜他们了!
苏逍淡淡道:“昨晚你们不是去了九阜山怎么会在巳毒门遇袭?”
温清回道:“经夏桑验证案发现场遗留的红茶花确系出自九阜山,我们本欲暗中探访那名孤女的来历顺藤摸瓜寻到背后之人。”
温文接着道:“岂料我们与她在城门口遇了个正着,便悄悄尾随其后追了过去。
她去了巳毒门, 看起来对那里颇为熟悉,熟门熟路身形一闪便不见了,待我们再找到她时她手中的长剑正在往下滴着血,地上躺着三四个蒙面人。”
温念悄悄递给夏桑一个鸡腿, 夏桑一愣眉开眼笑的接过来狠狠咬了一口:“你们不至于被她打成这样吧?”
沈岐央冷哼一声:“自然不是,是魔音谷的人。”
夏桑抽了抽嘴角,又是魔音谷的人?昨晚祭司大人可是把手下的全部精锐全部调去对付公子了。
温文心有余悸道:“百名魔音谷暗卫我们自然不敌,还好孔绥师叔刚至金陵救了我们,只是那位女子在我们打斗时不知所踪了。”
苏逍道:“你们有何想法?”
想法心得?温文瞪大了眼睛,这……这还要在实战之后写论述心得的么?他心虚的垂下头,他这方面的课业可是极差的。
夏桑吐出鸡骨头习以为常道:“事有蹊跷,我们先把所有线索理一理。”
温清条理清晰道:“九十五桩无头悬案是为了契合雁月坤离阵法让玲珑玦再次现世,此九十五桩案件受害者有朝廷官员皇亲国戚也有江湖名门平民百姓,但案发现场无一例外都遗留了红茶花。
经查证此红茶花是孕育一种蛊虫的载体,产自九阜山,巳毒门灭门一案与坤离阵法无关却与种植红茶花之人有关。”
一直少言的温念道:“那位夫人所杀蒙面人为魏国锦衣卫……所用剑招乃剑阁玉女剑法月下独酌……此前魔音谷并不知我们会……会去巳毒门,故目标是那位夫人。
魏国朝廷,魔音谷,包括剑阁都……都事涉其中,目标只可能是玲珑玦。”
温文挠头道:“剑阁和这事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要在魔音谷之前寻到为好,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为非作歹。”
夏桑用白瓷勺搅拌着瓷碗中的米粥冷笑道:“剑阁行事就光明磊落魔音谷就都是一些宵小之辈,你们寻玲珑玦就是为了天下苍生旁人就是为一己私欲。”
温文被他噎的面色通红,憋了好久才道:“我也没说魔音谷都是奸邪之人,是你自己断章取义。”
沈岐央道:“上月有星孛于北斗,金陵巳毒门紫光漫天,占星官言天降灾祸乃大凶之兆,不久之后巳毒门便被一夜灭门,如今想来天象异常会不会与玲珑玦有所关联。”
苏逍道:“离火珠封印之时玲珑玦现世金陵。”
温清不确定的问道:“巳毒门是所有线索的契合点,苏公子的意思是或许玲珑玦的现世方位在巳毒门?”
他抵唇低咳了几声点了点头,几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低头窃窃私语,交换了各自的想法与信息之后他们惊喜的发现很多毫无头绪的线索就此被串联了起来,一时颇有些志得意满。
夏桑走过去蹲跪在地上给苏逍把了把脉:“公子气血有亏,要好生歇息才是。”
他抬眸望向几人,那双眼睛沉静如水,浅淡的笑容宛若穿过竹林的清风让人很是舒爽:“追本溯源可从剑阁入手查访这位女子的来历。
以后凡事量力而行,莫要偏听偏信,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若无全身而退的把握不宜与敌人正面起冲突。”
温清道:“是,前辈也曾说那位夫人的剑阁出自剑阁,是我们舍本逐末贸然出手。”
婢女把药膳端过来呈给苏逍,温文阖目嗅了嗅:“真香啊,这是什么汤?也给我来一碗吧。”
夏桑拿起半块馒头塞到他的口中:“把你卖了也不值这碗汤。”
“不喝就不喝,真小气。”
“不让你喝汤便小气了?在外日久我看你是愈发没有剑阁的规矩了。”
话音刚落从虾须软帘后转出一道婀娜窈窕的身影,烟灰色齐腰宽袖襦裙,裙裾袖口绣着粉紫芍药,银蓝色的缠枝样式,梳着松松的堕马髻,上簪一支素银木兰步摇,远山眉,丹凤眼,一颦一笑顾盼生姿。
温文反应了好大一会才回过神来,前辈常穿红衣,喜华服珠翠,风华绝代的容颜美得惊心动魄,如怒放的丹红牡丹似要燃成灰烬方才作罢,那样浓烈的妩媚艳丽让人不敢直视,而今薄施粉黛温婉端庄,美得让人心头不觉跟着也软了下来。
“前……前辈。”
扶疏笑道:“先去沐浴更衣,再好好睡一觉。”
“是。”
几人脸颊微红乖巧的排队往厢房而去,日头渐渐烈了,树影打在疏窗之上宛若淡淡的水墨画,她走到苏逍面前微微福了一礼:“臣之哥哥。”
苏逍把手中的瓷碗递给夏桑,摇头轻笑:“我家漱儿出落成大姑娘了。”
“夫君可还喜欢?”
夏桑在旁吩咐婢女收拾东西偷偷瞄了一眼识趣的退了出去,一夜未见,他怎么感觉夫人就像换了一个人,忽然这么温柔他总有一种无福消受之感,这让他严重怀疑自己是否有受虐倾向。
苏逍朝她伸出手,她把手置放在他的掌心,他手上用力一扯她整个人便倒在了他的怀中,清淡的檀香溢满所有嗅觉:“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扶疏坐在他的膝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尽量避免碰触到他受伤的手臂,额头碰了一下他的下巴柔声道:“白日这般行止不合礼法。”
苏逍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挑眉道:“我就是礼法。”
扶疏埋在他颈窝中笑:“还好你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贪恋美色是会误国的好不好?”
“夫人说得对。”
她撸起他的袖口看着被层层纱布包裹着的手臂问道:“换药了吗?还疼不疼?”
苏逍道:“不疼。”
扶疏从他怀中起身,步摇上的流苏轻轻打在她的耳侧平添几分婉约,她搀着他走到软榻旁拿过几个半新不旧的软垫置放在他的身后:“你略躺一会,我去拿药。”
庭中玉兰满树琼花,透过疏窗入室而来,她穿着一双软底紫色缎面的绣花鞋,行不摇裙,就这么抬眸一笑一如当年他的漱儿花开明媚,蜀祁倚着门框摇着手中的折扇道:“锁魂使大人真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苏逍理了理衣袖道:“昨晚谢过蜀祁护法顺水推舟。”
蜀祁合上折扇敲打着手心叹道:“诱发旧疾,你对自己可真下得去手。”
“虞昭对我如此忌惮此举可消除他的戒心。”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那位夫人可是月华宫宫主,腥风血雨阴谋算计中走出来的,这普通的苦肉计对她可不管用,一眼便可识破。
你为了解开你们之间的隔阂孤注一掷真是一只老狐狸,以后她若知道你算计她你就要被家法伺候喽。”
苏逍笑笑不言,蜀祁负手往门口走去:“你这人就喜欢口是心非,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昨晚的疼痛比之你以往所受折磨委实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你怕她心疼不想对她提及那些过往,可她是你的妻子,心疼心疼才有利于夫妻感情,偶尔算计一下是夫妻情趣,甚好。”
第45章
温文睡醒出来的时候便看到眼前这样一幅不可思议的场景, 苏逍歪在软榻上睡觉,手中握着一卷摊开的医书,扶疏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根绣花针正在缝衣服, 熟稔流畅的动作一度让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温清在身后拍了他一下:“你看什么呢?”
他对着他做了噤声的手势:“这还是前辈吗?她会不会被摄魂术控制了?”
“休得胡言。”
扶疏咬断丝线打了一个结, 苏逍伸手揉了揉额心睁开眼睛把手中的书放在小几上身子微微前倾道:“怎么还在绣?”
她把白色外袍递给他看,肩胛处绣着银蓝色通心草花纹:“破了这么长一个口子呢, 这么多年不曾绣花都生疏了。”
他伸出左手捏着她肩颈处的穴位给她按摩:“金陵城今晚有牡丹灯会,我带你去逛逛?”
“好啊好啊, 魏国并无宵禁, 晚上很是热闹呢。”扶疏折叠好缝补好的白色外袍侧目看着温清、温文二人道, “去把他们都叫醒,准备吃饭。”
午膳很是丰盛,水晶蹄膀, 红烧狮子头,清蒸乳鸽,西湖醋鱼,罗汉大虾, 杏仁豆腐……夏桑把埋在老梅树下的秋露白挖了出来,温念在旁摆碗筷,温清、温文帮忙上菜, 唯有沈岐央大少爷一般正襟危坐的等着。
温文不满的对他道:“还真是养尊处优的太子,五谷不分,四肢不勤。”
扶疏不由抬眼看了一眼苏逍,琯夷姑姑曾说他小时候娇贵的不得了, 对衣食住行极为挑剔,先帝言他不知民间疾苦特意带他微服私访,让他上阵杀敌,她的臣之哥哥也曾是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
沈岐央慢慢收紧拳头,温念挡在两人中间把素瓷酒盅一一摆在桌子上道:“前辈……苏公子,可落座了。”
夏桑掀开土封,清冽的酒香扑面而来,他心满意足道:“真是好酒,谢公子赏。”
苏逍道:“莫要贪杯。”
他笑嘻嘻的把酒倒在酒壶中看着桌上的菜肴叹道:“啧啧,夫人一句话我们便从清汤寡水的素斋换成珍馐佳肴了,公子也太偏心了。”
因苏逍右臂受伤之故,扶疏一手握着宽大的袖口一手执筷旁若无人的给他夹菜,诸人对她一系列贤良淑德的表现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夏桑落座之后和温念咬耳朵道:“你有没有发现夫人十分不对劲?”
温念摇了摇头,夏桑尽量压低声音道:“那你有没有感觉夫人温柔了很多?”
温念点了点头,夏桑夸张道:“难道你不感觉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吗?”
温文耳尖的听到之后附和道:“十分恐怖。”
苏逍淡淡道:“我不仅偏心,还护短。”
温文赶忙缩回脖子闷头扒饭,夏桑怔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拍了一下脑门干笑道:“我刚刚说了什么来着?怎么就给忘了,公子一会给我诊诊脉,我感觉我有健忘症。”
扶疏抿唇一笑,悄悄扯了扯苏逍的衣袖,他微微偏头认真听她讲话:“没想到你家漱儿有朝一日也会讨人嫌?”
“那你喜欢我家漱儿吗?”
她煞有其事的想了想:“其实我更喜欢你家扶疏。”
苏逍勾唇扬眉对着乖乖吃饭的几人扫了一眼,扶疏会意,放下竹筷,凤眸微眯道:“吃完饭之后都去药圃中拔草,把茯苓全部给挖出来,然后把药房中的草药晒一晒,堆在角落中的医书分门别类的归置到书架上。”
温文道:“啊?”
扶疏眸光一敛蹙了蹙眉:“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哦。”温文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前辈很正常,没有被摄魂术控制。
夏桑用筷子认真与盘子中的红烧狮子头做斗争,比起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未知结果他识相的选择缄口不言。
扶疏小酌了一杯酒道:“醇馥幽郁,如此上好的秋露白这世上怕是也寻不到几坛了。”
温念酒量极差,只稍稍抿了一口便耳垂通红,夏桑把他面前的酒杯归拢到自己面前另又给他倒了一杯温茶道:“公子治病救人妙手回春,每年都会有人给他送来美酒佳酿当做谢礼,他自己又不擅饮酒,本小爷就勉为其难的代劳了。”
扶疏以手支着下巴笑着道:“不擅饮酒?你家公子可是千杯不醉。”
此言不仅彻底颠覆了温清等人的认知,也让夏桑深表怀疑,公子在寺庙日久,深受清规戒律熏陶,平日滴酒不沾,对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喝酒伤身,莫要贪杯之类的劝诫之言。
她把瓷盅斟满酒,微翘着兰花指把酒喂至他的唇边对着他挑了挑眉,苏逍无奈的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夫君,为妻并未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