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
“有你在我才放心跳的,我知道你肯定会接住我的。”
苏逍摇头叹气:“你呀。”
虽是责备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宠溺之意, 打从他们入金陵城便一直处于监视之中, 他以为她武功尽失对此毫无察觉, 是他忽略了剑阁暗影杀手的警觉,坤离阵法还差最后一个人,那人该收网了。
蓝袍公子同他夫人走过来慰问道:“怎么就掉下来了?没事吧?”
苏逍道:“无事, 刚刚不过是夫人给我开的玩笑,她嫌人太多太挤才直接跳了下来,简单省力。”
扶疏赞同道:“知我者相公也。”
蓝袍公子抽了抽嘴角良好的涵养让他不至于太过失态:“这位夫人还真是与众不同。”
她牵过苏逍的手指着满桌珍品牡丹道:“夫君,你慢慢答。”
旁边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每年没几个人敢去拿珍品牡丹,金陵程氏出的题目晦涩生僻,众目睽睽之下答不出来对读书人而言是极为扫面子的事情。
眼前这位天仙般的美人拿的可都是上品, 只见那位白袍公子从所有牡丹中挑出其中两朵对程氏家主程度道:“牡丹花令实乃雅事,在下才疏学浅便附庸风雅解两个花令,拙荆贪玩,在高台之上解下了这许多牡丹望家主见谅。”
这番话说的谦逊有礼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客套之言, “远山黛”,“寒烟翠”是牡丹中的上上品,从未有人不知天高地厚解下来过,苏逍从花蕊中拿出题目,离他最近的蓝袍公子认真读下来之后眉头紧锁,这是什么古怪刁钻的题目,看都看不懂更别说答了。
苏逍接过扶疏递过来的狼毫笔负手而书,刚劲有力的字迹皎若游龙,行云流水,遗落已久的《缥缈录》魑魅篇中的后半段,当今世上有幸看过此书的人怕是没有几人,此题未免强人所难,但也堪配“远山黛”,“寒烟翠”。
程度不知苏逍来历却认得扶疏,毕恭毕敬接过写满字的宣纸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这位公子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本书?”
苏逍没有说话侧目看了一眼扶疏,难不成是在剑阁?程度识趣的没有多言,小心翼翼的收好宣纸放入怀中,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补齐魑魅篇,摆手着人奉上成套的琦玉钗环:“两位,请。”
扶疏感受着周遭的目光顿时感觉很有面子,她的臣之文韬武略就没有输给过任何人,当然容貌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她芊芊玉指摩挲着上好的琦玉手镯道:“金陵京郊流民居无定所,不知可能用此换成米粮救济百姓?”
程度冷汗涔涔,因无头悬案一事剑阁、魔音谷齐聚金陵,他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给各大门派家族去了书信召开清谈会,眼下陆陆续续的都来了,除去剑阁几个小辈,真正主事之人迟迟没有露面。
剑阁暗影因何而来?他自认为这些年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并未冒犯剑阁:“这个……自然是可以的。”
他还欲说些什么,邀请扶疏二人过府一叙,忽然一道软糯的童音打破了有些怪异的气氛,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拖着长长的月白披风小手扯着她的裙裾道:“娘……”
扶疏蹙眉,下意识望向苏逍,眼神中分明写着我不知道这不关我的事,岂料小娃娃不依不饶,乌黑的眼珠水汪汪的望着她又叫了一声娘。
一人道:“这小娃娃长得可真俊,也只有这样的爹娘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娃娃。”
另一人道:“这小娃娃为何穿的如此寒酸?瞧他们二位的穿着定然是非富即贵的。”
“难不成……”
扶疏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程度瞧着眼前的场景自行脑补出一场抛夫弃子的好戏,贴心的着人把看热闹的人都驱散了。
她有苦难言仔细瞧了瞧这孩子的容貌不就是在九阜山上叫她娘的小娃娃么,身上披着的还是她的披风,她可比他娘亲长得好看多了,怎么总是认错?
扶疏俯身看着他身上单薄破旧的衣服,用月白披风把他裹了裹抱了起来,月白披风很干净系带上挂着一枚竹叶镖,上面有月华宫的独特纹路,显然他娘亲是故意把孩子丢给她的。
因着一声娘亲苏逍目光暗沉的盯着扶疏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待平静下来暗自好笑,一旦遇到她的事情他简直毫无任何理智可言,漱儿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孩子,她以前的身体状况也不会有孕。
“我告诉你,娘亲是不可以乱叫的。”
他眨了眨眼睛,泪珠沿着白皙的脸颊像一颗颗珍珠一般滚了下来:“娘……”
扶疏严重怀疑他只会说这一个字,叹了一口气擦了擦他的眼泪道:“乖,不哭,我是你娘还不行吗?”
他含泪看着她不再哭了,像小奶狗一般趴在她脖颈处撒娇般的蹭了蹭,苏逍看她抱得别别扭扭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扶疏讨好道:“臣之哥哥,我抱就可以了,你手臂还有伤。”
他淡淡道:“我一只手抱得动你难道抱不动他吗?”
她扯过小娃娃手中攥着的玉佩替他收入怀中,双手拢着他的小手暖了暖笑着道:“他是你爹。”
他好奇的侧头与苏逍对视,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眉眼之间竟与苏逍有几分相似,大概长得好看的人都有相像之处。
“小手这么凉,我们去给他买件衣服吧。”
苏逍点了点头轻声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支支吾吾道:“阿……誉……”
“原来你会说别的话呀。”她在心底暗叹,她是不是上辈子亏欠了一个名字里有誉的什么人,先是顾誉,再是这个小娃娃阿誉,她的慈悲与耐心全部花在他们身上了,“你爹三岁可是会背策论了。”
苏逍被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你听谁说得?”
“每次去枕霞云舟琯夷姑姑便不厌其烦的同我唠叨你小时候的事情,她说你九岁那年出天花命都快没了还记挂着同我的婚约。”
提及琯夷苏逍眸中有些黯然,他想好好照顾保护她却总让她担惊受怕,在这个世上若说有谁一直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约莫也只有琯夷姑姑了。
“你就是我的希望。”
扶疏脸颊微红,斜睨了他一眼:“又骗我,你那时还未见过我好不好。”
说话间两人走进一家店铺,她并没有给小孩子买过衣服,挑挑拣拣总是不太满意,不是嫌料子太硬了就是嫌样式太难看了,苏逍就抱着阿誉在一旁乖乖的等。
好不容易等到她上眼了一件,借用了店铺里的内室便要把阿誉身上单薄的粗布衣服给换下来,她握着他小小的手,触碰着他软软的皮肤,心里紧张的不得了,纠结了半天手足无措的僵在原地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给他穿衣服,这小胳膊小腿太娇嫩,她真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给掰断了。
一大一小在一旁大眼瞪小眼,苏逍拿过衣服熟稔的帮阿誉穿戴整齐,还细心的重新帮他梳了梳头发,湖蓝色小袍子宽衣窄袖边缘绣了精致的花纹衬得他分外好看,扶疏越看越喜欢,她与臣之的孩子也会同他一般俊俏吧。
苏逍摸了摸她的发顶:“想什么呢?”
扶疏佯怒道:“说,这是不是你儿子跑回来认祖归宗了?你看他眉眼之间同你相仿,你一和尚怎么比我一个姑娘还会照顾孩子?”
“我看他同你长得更像。”他把阿誉抱了起来,神奇的是他与扶疏也有些想象,刚刚不觉那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简直十足十的像,“我把夏桑救回来时他才五岁,是我一手把他带大的。”
结账之后苏逍把月白披风披在她身上,扶疏道:“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阿誉是我们的亲生骨肉。”
“难得他与你投缘。”
她问道:“阿誉,要不要吃糖人?很甜的,还是你更想吃糖葫芦?”
阿誉乖巧的不说话,黑亮的眼睛中掩饰不住的雀跃之色,扶疏扯着苏逍往前走:“去买糖葫芦。”
街角对面是金陵有名的几家酒楼,扶疏目光不觉便被几道身影吸引住了,身姿颀长,气质清雅,于是乎脱口而出道:“这是哪家的柳色馆?各个都是美人。”
苏逍眉心微皱,瞬时面色便有些不太好看,目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冷冰冰道:“他们怎么都来了?”
扶疏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待她看清十几个绝色美公子一起向她的方向走来时瞬间灵台清明,云笙?阿顾?还有……还有月华宫的男宠们?
“宫主,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她干笑两声咽了一口唾沫,苏逍忽然笑着温柔道:“夫人,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回家了。”
她又干笑了两声以示应答,阿誉乌黑的眼珠无辜的望着她道:“娘?”
众男宠呆若木鸡,宫主何时有了这么大一个孩子,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阿誉亲昵的搂着苏逍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软软道:“爹,我困了。”
第48章
苏逍轻柔的摸了摸阿誉的头:“爹抱着你睡。”
白云笙眸光暗了暗, 上前一步道:“疏儿,那晚之事我……”
扶疏一语打断他的话道:“相爷,事涉剑阁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清清淡淡一句话不怒自威, 疏离淡漠, 即便她武功尽失换上普通女子的衣裙端庄温婉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月华宫宫主,白云笙掩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望向苏逍的目光讳莫如深,为什么那人欺骗她算计她, 她依旧对他痴心不悔, 即便他死了所有人甚至都比不上他的一个牌位。
扶疏隔着宽袖握住了白云笙的手腕, 隔着单袍依稀可以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他紧攥的双拳慢慢松开,她道:“以后你只是魏国丞相白奕, 白云笙是绝代名伶,是我的男宠,委实不太光彩。
当年你救了我一命我与臣之定然不会让魏国重蹈雁月覆辙,相爷风流倜傥权势滔天, 定能寻一良人安度此生。”
权倾朝野的丞相,寄人篱下的戏子,如此天壤地别的身份, 可他似乎在月华宫做白云笙的时候最幸福,任性妄为肆无忌惮的享受着她的偏爱,这辈子大抵都不会再有了。
他苦笑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从未想过让你报恩。”
那双总是风情万种的狭长凤眸清明澄澈, 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该还的总要还的。”
顾誉今晚穿了一件青色长衫,瘦削挺拔,短短几个月未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扶疏看着分外心疼:“怎么又瘦了?谁欺负你了?”
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想去抱一抱她侧目看到苏逍手臂僵在半空中又缓缓垂了下来:“身体还好吗?”
“没事了,武功尽失也没什么不好,以后我可以不用再杀人了。”扶疏笑着道,“阿顾,我就要成亲了,和臣之成亲。”
顾誉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从未看到过她这幅模样,那样温柔的笑容比之十里花灯还要让人心动,她笑起来真好看,他望着她自己无端心头也软了下来,只要她开心他便知足了,原来他就是萧璟。
他启唇无声道:“月华宫里的人都遣散了,只是他们想来给你道个别。”
世人都道月华宫三千男宠,其实来来去去留下来的并没有几人,有的闲云野鹤乐得偏居一隅,有的逢场作戏各取所需,她抬眸望向每一个人,恍若隔世。
王笏道:“宫主,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见都不见我们一面便把所有人都打发了?”
扶疏感觉耳后痒痒的,偏头便对视上阿誉乌黑明亮的眼睛,他双手拿着糖葫芦舔了舔有些懵懂的对她道:“娘,花要掉了,爹爹帮你簪上。”
她下意识抚了抚发髻上的蓝田玉暖,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苏逍的眼睛,她只是同好友作别又没有红杏出墙有什么可心虚的?扶疏对他们道:“改日我请大家一起吃饭当做践行,今晚便都散了吧。”
王笏摇着折扇笑道:“不想宫主有朝一日也会被美色所惑。”
扶疏状似无奈道:“甫一初见便生心魔,误终身啊。”
回去的路上,马车内安静的有些诡异,扶疏悄悄瞥了苏逍一眼,他用手指擦了擦阿誉嘴角的糖屑道:“晚上不可多吃。”
阿誉啃了一口糖葫芦伸出两根手指询问的看了他一眼,苏逍含笑点了点头,她抿了抿嘴唇道:“我不知他们会来。”
“嗯。”
“我发誓我和他们真的没有什么。”
“嗯。”
“相识这么久了,我请他们吃顿饭作为践行也在情理之中。”
“嗯。”
嗯是什么意思?又是这样的态度,约莫生气了,她迟疑的往他身旁挪了挪,苏逍不着痕迹的偏转了身子,还真生气了,她坐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夫君?”
苏逍眸光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扶疏娇声道:“臣之哥哥,我冷。”
他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她揽入怀中,清淡的檀香盈满嗅觉,她趴在他的胸口嗡声嗡气道:“你不要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略勾了勾嘴角反问道:“错了?”
扶疏拼命点头:“以后我绝对不会多看别的男人一眼,守好为人妻的本分。”
苏逍修长的手指把她鬓间的碎发捋至耳后低声道:“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她抬眸对视上他受伤的眼神心里十分愧疚,絮絮叨叨哄了他好大一会,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世上也只有他不动声色就把她给算计了。
阿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扶疏与他一左一右偎在苏逍怀中离得特别近,她看着他手中的糖葫芦张开了嘴,阿誉怯怯的把糖葫芦喂至她的唇边,她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颗弯眼对他笑了笑。
“你多大了,还让孩子喂你。”
“阿誉,你几岁了?”
阿誉软软道:“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