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玦乃上古四大神器之一, 一旦落入奸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沈岐央望着尸体横陈的地面,高手之间的过招难以想象的惨烈,难以想象的疯狂,他洞穿一剑客的胸口猩红的鲜血溅在他的紫色长袍之上, 冷嗤一声道:“又能比现在的状况坏多少?杀尽魔音谷的人之后是不是该同道之间自相残杀?
武林盟主的虚位尚且争得你死我活,何况上古神器玲珑玦,谁又甘心拱手相让?”
程氏家主手中的长剑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是啊,还有比自相残杀反目成仇更坏的结果吗?满目血红之中他看到的只剩下杀戮,比之巳毒门灭门还要惨烈的场景,而那人抱着七弦古琴白衣如雪洞若观火, 他心里没来由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温念温热的手掌贴在夏桑的伤口之上,触手粘稠:“疼吗?”
夏桑不以为意的笑笑:“你不该来的。”
向来脾气绵软的温念霸道的把他护在身后,一招利落的横扫,阴厉的剑气硬生生把人震到了三尺之外,相对比温清的沉稳温文的聒噪温念总显得没什么存在感,不曾想他的剑法竟会比高出温清这么多。
夏桑转动紫玉箫放至唇前,如泣如诉的箫音霎时倾泻而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御音之术,死死压制住剑招让人毫无反击之力,然御音之术极耗费内力并不能坚持太久,一刻钟之后语调便开始出现错乱。
剩余剑阁弟子并各大门派掌门皆把矛头对准了苏逍、扶疏,以二人之力迎战数十江湖顶尖高手百招过后难分伯仲。
江湖中人奉剑阁为仙道正途是以各大门派多修习剑法,苏逍不能用剑遂接过白云笙扔过来的折扇权做御敌之器,扶疏依靠他的内力支撑才能发挥出月华剑的威力,她忧心忡忡的望向他越来越苍白的面容,心一点点下沉。
她无意瞥到他怀中的九羲,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漆黑的古琴似一团团纠结成团挤挤挨挨的黑气剧烈的涌动,那股阴戾的怨气让人遍体生寒。
孔绥目光暗沉虚晃一招反手把剑刺向侧旁的白云笙,扶疏大骇,瞳孔剧烈收缩,泛着寒光的利刺入了血肉之中,她声音嘶哑不成语调:“阿顾!”
顾誉挡在白云笙身前,瘦削的手攥着刺入胸口的长剑拔了出去瞬时血流如注浸透了他的湛蓝宽袍,白云笙半抱着他,手颤抖的覆在他的伤口处大脑一片空白:“顾誉,你……”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顾誉会帮他挡下这一剑,下意识的反应毫无任何迟疑,扶疏一年之中大多时间都在执行任务在月华宫的那几年他与顾誉相处的时间反而很长,他不能说话只会含笑听着他讲话,他脾气很好无论他如何任性妄为都从未对他发过脾气。
细细想来,那几年其实给他那份温暖与平静的是顾誉吗?
扶疏蹲跪在地上凤眸盯着顾誉不断张合的口型,断断续续的字凑成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下意识望向白云笙张口欲说什么喉头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把全部护心丹倒了出来喂至了他的唇边,顾誉咳嗽了几声,鲜血沿着唇角往下流,白云笙双目通红喉结动了动,手指捏着他的下颌硬顺下去了几颗护心丹,既而有条不紊的把金疮药倒在了他的伤口处,撕下一角袍摆草草包扎伤口。
扶疏抓起顾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阿顾,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总是让你为我担惊受怕,你说等我成亲之后你便守着你爱的人安度此生,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你不能就这样睡了。
你想想我,还有……”
顾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眼角的眼泪,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勉力扯出一个微笑以示安慰。
白云笙擦着他额上的冷汗对扶疏道:“疏儿,寡不敌众,他为何还不出手?”
扶疏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从身至心的倦怠,伸手去拿地上的月华剑手上脱力长剑复又掉落到了地上,她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拿起来:“我也不知。”
他似乎一直置身事外,别人剑剑杀招他却只防不攻,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她也猜不透他心中是何想法,还未理清思绪顿觉后背一寒,只听“叮”的一声琴响剑刃贴着她的脊背划了过去。
苏逍侧立在扶疏身前,宽大的白袍把她遮挡的严严实实,清清淡淡道:“你们口口声声讨伐我滥杀无辜,把证据摆在你们面前却无一人细看,剑阁暗影执行暗杀,每年死在月华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只因她是我的妻子所有人听信一面之词同仇敌忾诛杀于她。
所谓名门正派实则道貌岸然披着正人君子的人皮行龌龊苟且之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手上套着一串白玉佛珠声音不疾不徐透着几分悲天悯人,刀剑声渐止,满目狼藉之中有人杀红了眼说魔音谷已是强弩之末,乘胜追击连同妖女一网打尽。
苏逍俯身给顾誉把了把脉,伸手点了几个穴位,白云笙望向他的目光晦暗莫名,离得越近从他骨子中渗出的杀气压制的人喘不过气来,魔音谷锁魂使怎会是慈悲为怀之人?
扶疏与他四目相对眨了眨眼睛,苏逍旁若无人的轻轻抱了抱她,温柔道:“你不要害怕。”
她被他毫无因由的一句话搞得莫名其妙,试探性的握了握他的手心下一惊,毫无温度,似乎触碰到了冰凉的剑锋:“臣之……”
苏逍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他脸色和嘴唇都是惨白,好像浑身的血色都笼入了那双眼睛中,诡异阴森,一股凉气顺着她的后脊缓缓地爬上来,那双无悲无喜、双目赤红的眼睛居然让杀人如麻的剑阁暗影便体生寒。
扶疏恍恍惚惚松开他的手,芊芊玉指僵在半空中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苏逍微微低下头,温情缱绻的在她手上蹭了一下。
扶疏低声问道:“臣之,你怎么了?”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深深注视着她重复道:“你不要害怕。”
她为了安他的心只好回道:“我不害怕。”
苏逍缓缓起身,温文清和的气息在他身上荡然无存,阴煞幽怨之气极重:“我本无意介入你们的江湖纷争,可你们不识好歹忤逆犯上,我本无意杀人,可你们想要我夫人的命,既如此,那便以魂魄祭九羲吧!”
他修长的手指按压在琴弦之上,流光浮动,浓烈的黑气四散而出在他身旁徘徊不散,黯淡的坤离阵法骤然之间光芒大盛,似八卦阴阳阵把所有人都圈禁在了小小的庭院之中。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孔绥瞬息之间变为白骨,那种可怖的力量若非亲眼所见无一人会真的相信九羲锁魂瞬息白骨是真实存在的,它不仅仅可以控制魔音谷触犯门规之人对所有人都有同等功效。
在他们惊惧万分的目光中倒在地上的尸体慢慢站了起来,周身鲜血淋漓死气沉沉,只能看得到凸出的眼珠,他们在琴音引导之下移形错位,转瞬地上赫然出现用血浸染的八卦阵。
白云笙心惊胆战蜷握了手指,顾誉轻嘶一声,他尴尬的松开了半搂着他的手打趣道:“我们不必死了。”
温文还未从孔绥死去的事实中回过神来,他结结巴巴道:“这……这是苏……苏公子?”
夏桑跟随苏逍多年从未看到过他这种情形,毁天灭地的可怖力量,以魂魄为引,尸身为棋布下永不超生的血阵,九羲之中锁着的都是怨气煞气极重的厉鬼,他们宿在琴中日久暴虐狂躁一旦被惊醒非万千生魂不可压制。
苏逍眼角上扬,指尖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地上浓重的血光与天上强烈的紫光交融宛若一道密密的网把所有人禁锢其中,所有人悲惨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携裹着前行,从心底泛起的恐惧让人骨头发软。
神龙见首不见尾魔音谷主都要忌惮三分的锁魂使大人,传闻中的九羲锁魂,失传许久的御音之术,那是他们所有人都不能与之抗衡的力量,在零星几个讨饶声之后,求救妥协声骤然此起彼伏。
苏逍嘲讽的淡瞥了一眼,神色漠然对傀儡命令道:“就地诛杀,一个不留。”
第54章
扶疏怔愣的望着不远处炼狱般的鬼哭狼嚎, 宛若被幽闭在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十分凄惨,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无情无欲的清冷面容在满目血光之中让人心惊胆战, 无情无欲可以渡人但与之相对的便是毁灭。
他是雁月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可他的温文尔雅总让她忽略他隐匿在暗处的杀伐决断, 他是魔音谷手握生杀大权的锁魂使大人,可他的温柔体贴总让她忽略平静之中的工于心计, 他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只是他这一生的深情与温情全部倾注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白云笙低声问怀中的顾誉:“你刚刚对他说了什么?”
顾誉艰难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神情颇为无辜,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呕出一口鲜血,他眉头紧锁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凤眸上扬,眼角的泪痣风情惑人:“我运气一向不错,跟着我便不会走错路,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薄唇无声的张合道:“听你的。”
这次白云笙总算看明白了, 眼底的笑容更深,扶疏看了两人一眼起身便往苏逍的方向走去,顾誉拉住她的衣袖对着她摇了摇头, 对着她说了一句话:“他们已被摄魂术控制。”
扶疏瞬时灵台一片清明,围绕着九羲凝聚不散的魂魄,无痛无觉的傀儡,被鲜血浸染的越来越霸道的八卦血阵, 困守其中毫无章法的江湖各个门派,她几乎看不清苏逍的模样,只觉一片白衣氤氲了她的视线。
是了,纵然江湖各派,名门世家为剑阁马首是瞻,但总不至于所有人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一致对她兴师问罪,更勿论心思深沉的家主掌门毛毛躁躁的喊打喊杀。
他们如果杀了魔音锁魂使,无异于正面与魔音谷为敌,魔音谷不可能被一举歼灭,玲珑玦不可能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甚至会遭受灭顶之灾,剑阁更不可能时时刻刻庇护所有门派,届时他们又当如何自处?最妥善的方法就是任由剑阁自行清理门户,静观其变浑水摸鱼明哲保身。
可一切从一开始便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更令人心惊的是就连她都感觉所有事情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理智让他们避之不及,可藏在心中的贪念让他们原形毕露,真真假假,谁又能分的清呢?
“你真的要让他们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苏逍拨弄琴弦的手未停:“他们胆敢冒犯魔音谷,这便是下场。”
“你果然得他真传,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苏逍轻笑:“祭司大人谬赞,他素喜清静,区区小事怎敢劳烦大公子。”
“这可由不得他。”
坤离阵法的光芒骤然变得黯淡,八卦血阵开始逆时针运转,琴声渐急,盘踞在他周围的黑雾焦躁不安的涌动,虞昭对大公子的感情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孔绥勾结魔音谷布筹这么久被他拦腰截断,他顺水推舟让玲珑玦现世不过是为了大公子,他孤注一掷以所有人的性命为赌注也是为了逼迫大公子现身。
上古四大神器,剑阁与魔音谷的争锋,魏国朝堂变故,江湖门派的步步为营,盘根错杂的利益牵扯,无头公案,到头来全部全了他的一己私欲变得再简单不过。
那个远离世俗冷冰冰的人即便出现了,虞昭又能做什么呢?
苏逍手指拨弄琴弦往后倒退几步,月华流转的七根琴弦无声自动,他一把攥住顾誉的手腕,冷冰冰的吩咐道:“破术。”
“我并不通晓如何破解如此强大的摄魂术控制。”
“普通破解之术便可。”
绵长的内力源源不断流入他的体内,顾誉一双眼睛黑的宛若化不开的浓墨,多看一眼便会不受控制的溺毙其中不可自拔,他缓缓阖上眼睛默念心法。
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早在苏逍的预料之中,在他睁眼的时候,九羲琴七道银练般的光芒纵横交错笼罩了八卦血阵。
若有似无的声音多了几分气急败坏:“苏逍,你……”
他无力的松开了握着顾誉的手,指尖犹自往外渗着鲜血,双目中血红尽褪复归一片清明,发带不知掉落到了什么地方,乌黑的长发簌簌落在白袍之上清绝中难掩虚弱,扶疏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硬是一滴也没有落下来。
她目光沉静道:“温清,摄魂术破了,你作为剑阁首席弟子说话还是有几分效用的,和温文、温念一同去安抚一下人心。”
温清三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应了一个是字,苏逍哑声道:“魔音谷与剑阁的人都要到了,你们不必多言,更无需回护于我。”
“苏公子……”
他淡淡道:“去吧。”
白云笙亦对默然不语的沈岐央道:“太子殿下,魏国无力介入江湖纷争。”
无论是魔音谷还是剑阁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让魏国覆灭,何况魏国官僚体系腐化,当今圣上昏庸奢靡,边关动荡不安,内部整顿已然岌岌可危若再生指节覆国之日便不远了。
太子的身份重新压回到了他的身上,避无可避,沈岐央回道:“本王会妥善处理。”
苏逍十指按在九羲之上运功调息,几道剑光闪过,他抬眸望了一眼,再次拨弄琴弦,泠泠琴音倾泻而出,黑气在血阵中凝结盘踞不散,里外夹击的剑招对它丝毫不起作用反而阴煞之气愈发浓烈。
“爹、娘。”
阿誉不知道怎么跑了出来,扶疏一把把他揽入怀中捂住了他的眼睛斥责道:“怎么这般不听话?”
“害怕。”
她紧紧抱着他柔声哄道:“不怕不怕。”
扶疏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浸的脸颊发疼,她看着他慢慢虚耗内力如强弩之末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尽力不让他分心成为他的累赘。
为什么天下之大就装不下他们两个人的平淡生活?
眼泪混着苏逍滴在九羲之上的鲜血慢慢沁到了玲珑玦之上,青白的光芒丝丝缕缕缠绕着七根琴弦,与此同时浓重的黑气奇迹般的变至透明,似一团团水雾缠缠绕绕融入九羲之中。
琴音止了,乌云尽散,空中一片澄明,地上有道被鲜血浸透的八卦阵法,困守其中的各派弟子迈步便走了出来,若非满地尸体或许所有人都会认为刚刚的刀剑厮杀不过是一场梦魇。
苏逍无力的伏在古琴上,冷汗浸透了他宽大的白袍,扶疏拨开他额前的发,轻轻拢住他没有一丝温度的双手,那种无所适从的害怕让她不能正常思考任何问题,甚至于都不知道如何说话,只能一遍一遍贴在他的耳边唤他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