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桥头吹笛的宫女也霎时停住,余音过后,四周忽地一片安静,只徒留依旧潺潺的水流声与叫好女子得意的笑声。
苏蔷被扰了兴致,下意识地蹙着眉向声音传来的东门看去。
在三五宫女的簇拥下,一个一袭大红、衣饰华贵的女子款款而来,笑意盈盈,却尽是得意,竟是个妃子。
桥上跳舞的女子见了来人,神色更是惊慌,忙转了身将目光探向不远处的一处亭子里。
亭子中本不易被人察觉到的两人也已站起身来,在随身侍女的陪同下朝石桥匆匆过来。
“本宫当是哪个仙女儿下凡,原来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婢女罢了。”毫无顾忌地将那跳舞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拍手叫好的女子虽依然面带笑意,语气却渐冷,“怎么,发了一早上的疯,连礼数都忘了吗?皇后娘娘知书达理,怎地身边会留你这么个不知尊卑的东西来服侍!”
跳舞的女子本就身子单薄,被她如此一骂竟气得全身发颤,正待要开口,却被人轻轻拽住了衣袖。
从亭子过来的两人容颜秀丽气质非凡,显然也是后宫贵人。而且细看之下,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位用凤簪挽发,应是皇后无疑。另一位打扮简单,身着淡蓝衣装,虽面容略施粉黛,却也是风华绝代的美女,举止中自带一股恬静之气。
皇后向前几步,拉过跳舞女子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不可妄动。
“不过是一场误会,柳妹妹切莫动气。”蓝衣妃子微微一笑,声音淡雅若清风,“君儿她一时乏了,所以见到妹妹才没来得及请安。妹妹大量,可切莫与小丫头计较。”
目光缓缓地从那咬唇强忍怒气的女子身上移开,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皇后与蓝衣妃子,佯作惊讶,身着红装的柳贵妃屈身拜了一拜:“妹妹竟没看到皇后与向妃姐姐也在附近,未能及时请安,还望两位姐姐勿怪。”
“这一大清早的,柳妃怎么会在这里?”报以微然一笑,皇后温声问道,“该不是特地来赏花的?”
“皇后娘娘英明,妹妹的确就是来赏花的。”柳贵妃盈盈一笑,道,“今个儿皇上醒得早,打算陪着太皇太后来百花苑走走。臣妾心想皇上虽是一片孝心,但这百花苑不如御花园修得平整,到处都是水啊石啊,着实不好走,而且太皇太后向来喜欢桃花,所以便建议皇上陪太皇太后去成武殿后面的桃林逛逛。那里的桃花开得正盛,与太皇太后的融天宫又离得近,皇上也就改了主意。但臣妾却也起了兴致,心想醒都醒了,不如来百花苑散散心。哪里想到会碰上如此美妙的轻歌曼舞,吓得臣妾还以为一大早地撞了鬼呢……”
皇后脸色顿时一变,眸底掠过一丝凌厉。
“柳妹妹说笑了,只是太皇太后的寿诞将至,皇后娘娘想让君儿舞一曲来为太皇太后祝寿,所以趁着百花苑的清净来练习罢了。”向妃微笑道,“没想到第一天便惊扰了柳妹妹赏花,也实在巧了。”
“哦?没想到皇后娘娘的凤栖宫那么大,竟也找不到一个练舞的清净之处,若非向妃姐姐解释,妹妹还真的误会了呢。”微微挑了挑眉,柳贵妃道,“臣妾还以为皇后娘娘得了皇上会来百花苑的消息,特地让小美人儿排好了歌舞在此等候,想给太皇太后一个惊喜呢。”
皇后缓缓开口,面不改色:“皇上的行踪岂是我等能揣测到的,柳妃如此多疑,怕是不妥。”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改了就是。”柳贵妃低眉一笑,媚波流转,对向妃道,“不过,向妃姐姐为了皇后娘娘的一片孝心也着实辛苦,这么早就起来了,该不是因为独守深夜而睡不着吧?”
“我很好,多谢柳妹妹关心。”似是听不出她的讥讽之意,向妃依旧笑意温和,“既然妹妹来赏花,我们也不好多加打扰。”
说着,也不待柳妃再开口,她已将目光探向皇后:“皇后娘娘,君儿也累了,不如今日到此为止吧。”
皇后点了点头,牵着那君儿的手正打算转身,却听柳贵妃惊讶地“咦”了一声:“臣妾是眼花了吗,怎么瞧着这个君儿和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呢?”
向妃笑了笑,解释道:“柳妹妹怕是贵人多忘事,君儿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崔公家的三小姐,上次的赏花会妹妹应该见过的。这次是奉了太皇太后懿旨陪皇后小住几日的。”
柳贵妃佯作恍悟地长长“哦”了一声,感慨道:“难怪生得如此标致,只不过听说崔公家教甚严,臣妾还以为崔家的千金都与皇后娘娘一般知尊卑懂礼数呢……”
已气得小脸通红的崔晓君似是再也忍不住,见姐姐突然松开了自己的手腕,登时会意,冷笑一声,转身道:“君儿在练舞时被娘娘惊吓,虽没有受伤,可却有些神志不清,所以未能给贵妃娘娘行个大礼。只是,不知柳妃娘娘是何出身,竟也有资格妄议我们崔家的家教?”
被一针见血地戳到了痛处,柳贵妃一时语噎,竟忘了如何反击。
但崔晓君却等她不得,哼了一声后便挽着皇后径自走了。
第30章 明镜高悬(二)耳环
虽然在去尚衣局的路上耽搁了时间, 但好在起得早,苏蔷到了尚衣局的偏门的时间正好,只等了片刻便见一直与她接洽的尚衣局小宫女虞善几乎红着双眼过来,满脸都是疲倦, 样子很是可怜,不由得关心地问了几句。
“前几天我们就把皇后娘娘特地吩咐的舞衣做好送过去了,但昨夜三更娘娘突然传命过来, 让师父去凤栖宫一趟。那件舞衣太过精致, 我们已经做了许多日,我还以为又是我笨手笨脚地出了什么意外连累了师父, 便坚持跟了过去,谁知只不过是服侍晓君翁主试装而已。”虞善打着哈欠, 小声抱怨道, “试完还不算, 竟还要在门外候着, 直到刚刚才回来。唉, 主子的一时兴起, 能将咱们把死里折腾。”
苏蔷听着, 突然想起了什么, 问道:“给晓君翁主做的舞衣可是我第一次送来的纱衣吗?”
虞善眯了眯眼睛, 想了半天, 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不过你见过也很正常,浅黄嫩红的很好看, 主子们的衣裳还未成品就会送到你们浣衣局清洗很多次呢。”
她笑了笑,想起当时第一次见面时虞善焦急的样子,心里倒是确定了那天拿过来的应该就是今晨翁主穿着的舞衣,没想到尚衣局也会这般辛苦。
回去的时辰与往日相比很正常,但奇怪的是百花苑中盆景园的数条小石路上竟好似零散地多了许多人,好像都在低头找些什么,其中有几人手中还拿着各种物件,应该是在办差途中,还有几个宫女还有序地在附近不停走动,似在监察。
倏地想起今天早上偶然碰上的那一幕,苏蔷迟疑了片刻,正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出去绕个远路,一转身却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
是个穿青衣的宫女,浓眉大眼,高挑清秀,虽然衣裳质地色泽与普通宫衣相同,款式却利落许多,与她的英姿飒爽倒是很是相称。
“大家都在里面帮忙,你怎么跑出来了?”浓眉一挑,那姑娘虽看起来也不过二九年纪,行事却直截了当,直接拽住了她的胳膊往里走,声音也甚是清亮,“都什么时候了,找不到东西大家都不能走,不能偷懒啊。”
苏蔷忙挣脱开来,退开几步:“姑娘误会了,我只是经过,并未进去。”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姑娘嘿嘿笑了两声,却没打算放她过去,“不过见者有份,掌镜吩咐,凡经过百花苑者皆要帮忙,不然这园子这么大,就我们明镜局那么点人手可得搜到个什么时候。”
没想到晨时的事还惊动了明镜局,苏蔷略有惊讶,想了想道:“可是,我回去还有急事,虽然明镜局人手欠缺,但总不能因为这样就影响其他司局的差事。”
“这个……你说得也有些道理……”那姑娘一怔,似是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样子甚是呆萌,支吾道,“但是掌镜只吩咐过经过的人都必须留下来帮忙,没说这么多……要不你先进去,我去找掌镜问一问?”
见自己似是没机会避开了,苏蔷只好道:“既然掌镜有命,我听从便是了。只是,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那姑娘见她答应,甚是高兴,忙道:“晓君翁主的一只珍珠耳环丢了,你奔着耳环找就对了。”
苏蔷了然,故作轻松,一边向里走一边道:“原来只是丢了只耳环,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那姑娘果然是心直口快,皱着眉头不假思索地道:“可不就是大事,清水洞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呢。那珍珠耳环可不简单,是太皇太后赐给皇后亲母的嫁妆,价值连城,丢了可是大事。而且皇后说是耳环丢在了清水桥上,一定是被柳贵妃给踢进了河里,柳贵妃又说她从来没见过什么耳环纯属被栽赃嫁祸,偏地司镜在这个时候出了宫,掌镜现在一筹莫展,只能让我们赶紧在翁主经过的路上仔细找找,若是找到了固然两全其美,若是找不到可真就麻烦了。”
苏蔷听得明白,终于将这件事和晨时所见的状况连上了。
早上在清水洞的南门洞外,她见战火一触即发,便趁着无人注意悄悄退了回去,只是为了避开她们又绕远了路,等到了盆景园时恰好见皇后一行人在前面,便默默地寻了条偏僻的小道候着她们离开。虽然她也看到了她们后来又返了回去,却不知道竟然闹到了这个时候。
“行了,今天你给我面子,那我也当你是朋友,”那姑娘见她锁着眉低着头,还以为她这就开始仔细找耳环,很是感动,临走前拍了拍胸脯热情道,“我叫李大衡,在明镜局当差,以后你犯了什么事儿直接找我就成。”
苏蔷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却见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问道:“怎么了?”
李大衡也一脸疑惑:“既是朋友,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才是,不然以后我怎么能罩着你?”
“哦……”苏蔷恍然大悟,微然笑道,“我叫苏蔷,是浣衣局的宫女。”
李大衡喃喃重复了两次她的名字,然后猛地一抱拳:“苏蔷,后会有期。”
她望着那姑娘利落而轻快的步子,有种说不出的羡慕与敬佩。
能以如此干净直接的性子在后宫生存,实属难得。
与其他人一样,在附近寻了许久,依旧一如所获。
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东西并不在这里,找多久都是白费精力。
但是却没有想到这场战火竟会持续这么久,直到接近午时都还没有要散的意思。看来皇后与柳贵妃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拼出个输赢来。
在几乎将盆景园的每一条小道每一处盆景每一寸土地都找得差不多的时候,李大衡又出现了,一脸的不愉快。
她的来意既不是来查验成果也不是来宣布解散,而是要将他们全部带回清水洞。
在去的路上,苏蔷才发现除了盆景园,其他地方也多少有人在附近搜寻,人数竟大概接近二三十。
皇后众人皆坐在清水桥洞旁边的凉亭中,向妃与柳贵妃相对而坐,皇后位于主座,明艳照人的崔晓君站在皇后身后。而明镜局的掌镜莫承与另外一个蓝衣宫女则站在凉亭之外,似在随时准备待命。
李大衡冷着脸过去复命:“莫大人,人都带来了,百花苑各个出口也派人把守,不会有任何人能随意进出。”
还未待莫承开口,凉亭里的柳贵妃便悠然开口:“照着皇后的英明决断,这些人都有可能捡到翁主的耳环又藏了起来,所以东西没找到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
皇后秀眉一蹙,容仪依旧端庄典雅:“贵妃此话只怕是断章取义吧,本宫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说谁最后留在了清水桥,谁就有可能捡到了耳环,或者故意丢到了什么地方。”
柳贵妃微微一笑,毫不示弱地道:“皇后未免太大意了些,也不能因为翁主是在桥上跳舞就断定是在桥上丢的耳环,依臣妾愚见,翁主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很有可能的,就是将今晨来过百花苑的所有人都搜查一遍也不为过。”
皇后轻轻扯了扯唇角:“贵妃倒是心思缜密,但该不会以为此事闹得越大便会结束得越草率吧?”
“臣妾一心为皇后着想,不敢有半分懈怠。”柳妃亦答得恳切,道,“不找到皇后娘娘所说的无价之宝,怎能洗刷本宫身上的嫌疑?如此重罪,臣妾实在担当不起,所以还请皇后切莫手下留情,查得越是仔细便越是能洗脱本宫身上的罪名。”
候在亭外的莫承甚至无奈,目光扫过跪在桥上的一众宫人,看了一眼身边的典镜胡西岩,见她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鞋子,暗自叹了口气,转向凉亭屈膝拜了一拜,恭敬开口:“依微臣之见,既然四处皆寻不到珍珠耳环,不如派人下到清水河中找一找,可能还有一线希望。”
不待皇后裁决,柳贵妃却已经开了口:“莫掌镜此言有理,只不过,万一这耳环当真是在河中找到了,究竟是翁主跳舞的时候不小心踢进去的,还是本宫故意给扔进去的呢?”
崔晓君冷然道:“贵妃娘娘这是心虚吗?”
柳贵妃不答,却委屈地对对面的向妃道:“向姐姐,你瞧瞧,妹妹不过是在你们走了之后在桥上多站了一会儿欣赏一下风景,结果竟然无端被扣上了这么大的一个帽子,实在是委屈得很。也亏得皇上与太皇太后今日没来,否则岂不是白白坏了好心情?”
“皇后娘娘丢了太皇太后御赐的家传宝物,自是心急,既然你我并无要事,替皇后娘娘排忧解难也是分内之事,妹妹也不必多想,皇后娘娘也是担心妹妹会被小人诬陷,”向妃面容慈和,劝道,“再说,明镜局也在竭力做事,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柳贵妃听了,点着头将目光投向了莫承:“这都闹到晌午了,莫掌镜,你们究竟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莫承全然无计可施,只能答道:“禀告贵妃娘娘,除了加派人手搜查外,的确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皇后似是早就料到一般,唇角掠过一丝不屑的嘲笑:“这倒是在意料之中,听说上次贵妃丢了簪子,明镜局险些将整个后宫都翻了一遍也是一无所获,最后还是那簪子自个儿跳出来的,看来你们明镜局早已没了太皇太后当年在那里当值时的风采,大到人命案子胡乱判,小到丢的东西也找不到,实在是一无是处……胡典镜,本宫说的可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