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只打算站在莫承身后安静盯鞋的明镜局典镜胡西岩突然听到皇后对自己开口质询,忙屈膝行礼,白皙可人的脸上挂着谄媚而又勉强的笑,不迭地赞同:“皇后娘娘说的对,明镜局的确有负娘娘厚望,若非皇后娘娘宽容大度,怕是早就不能存活在宫城之中。”
第31章 明镜高悬(三)盆栽
“呸!”站在桥上守着一众宫人的李大衡压低了声音骂道, “这个胡典镜,平时无能也就罢了,关键时刻就只知道溜须拍马,若是明镜局垮了, 我倒要看她怎么办!”
她的声音很低,似是也觉得不太好被人听见,但碍不住情绪太过, 那些嘟囔声还是落进了就跪在她身边的苏蔷耳中。
明镜局的司镜典镜掌镜各有一人, 照理说典镜比掌镜的官职高了两品,该是更有担当才对, 可依着目前的状况来看,反而是掌镜莫承一人独揽狂澜, 可见明镜局也是大有闲人在。
虽是春日, 阳光算不上炽热难忍, 但毕竟跪得久了, 周围的宫人开始低低地传来抱怨声。
“姑姑还等着我去给御膳房带话, 眼看着就要耽搁娘娘的午膳了。”
“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 大家都是什么活都干不了, 不管是娘娘们还是姑姑们早就知道了, 但也没一个敢过来要人的, 这差事铁定是办砸了, 回去后不被重罚就是大幸了。”
“我倒是不担心受罚什么的,但我们家娘娘身子不适,我和阿晶是去太医院请程太医的, 这会儿也不知道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阿晶,连妃娘娘就只有你们两个侍奉,你们都走了,她又身子不舒服,这身边没人可如何是好?”
阿晶的声音似是有些虚弱,解释道:“阿欣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去太医院的,但娘娘说太医院太远,早上起来路又看不清,所以才坚持让我们一起过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谁会想到中途竟会被拦下来……”
“连妃娘娘虽然身子弱,但也真是好脾性,不仅从不装腔作势,还对你们是真心好,这宫中怕是只有为人仁厚的向妃娘娘能与之相较一二了,若是皇后娘娘……”
“行了,越说越过分,是怕脑袋掉不下来吗?”
许是也意识到此时此景不太适合发牢骚,人群中又是一片沉默。
直到阿欣突然低声惊呼了一声:“阿晶你怎么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阿晶额上冒着冷汗,脸上煞白,似是随时都要晕倒一般。
跪在她身旁的阿欣慌忙将她扶住,却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办,阿晶前几天误食了杏仁,全身起了红疹,昨日刚痊愈,身子是受不了这么长时间跪着的。”
听到动静的李大衡忙道:“你们等着,我去问问。”
但她很快便回来了,摇着头有些抱歉地道:“柳贵妃不准任何人回去。”
此时的阿晶已经歪倒在了阿欣的怀中不省人事,额上冷汗涔涔。
因连妃的绯烟宫中已经很久只有阿晶和阿欣两个人侍候,所以感情胜似姐妹,此时见阿晶情况不妙,又不能找人救她,阿欣记得险些哭出来:“那怎么办,若是阿欣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向主子交代……”
“难道为了一只耳环,真的就要让阿晶把命搭在这里吗?”
“可这么等着,耳环也找不回来啊,主子们究竟想怎样?”
……
众人似是再也压抑不过已埋在心头许久的怒火,开始七嘴八舌地抱怨,声音愈来愈大。
李大衡皱着眉道:“你们别这样,主子们的心思岂是咱们可揣摩的?皇后和柳贵妃的心情都不好,若是被她们听见了,说不定可不止跪着候命这么简单了。”
听她说得有理,她们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可阿欣低低的抽噎声却愈发地清晰。
如此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见阿晶的状况的确愈发糟糕,苏蔷心里一横,蓦地站了起来。
包括李大衡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看她的目光里皆是震惊。
因着她方才一直低头不语,李大衡也并未注意到她,如今突然见她站起,忙两三步过去,低声急道:“你站起来做什么,这个时候就算是内急也只能憋着!”
见李大衡虽然快人快语,但在关键时刻却清楚明白,苏蔷似是明白了她能够在后宫立足的原因。
她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道:“我想到了一件事,可能能帮助皇后娘娘找到耳环。”
李大衡眼睛一亮后,又谨慎问道:“你可确定?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是惹了主子们生气,你可就惨了。要不你先跪下,再好好想想?”
看得出她的关怀是出自真心,苏蔷微微一笑,让她放心:“我确定。”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随着李大衡缓缓下了桥,候在了凉亭之外。
听到李大衡附在耳边的低语,莫承略有惊疑地看了一眼苏蔷,正打算走过去先问两句,却听皇后在亭中问道:“莫掌镜,怎么回事?”
只好收回刚迈出去的脚步,莫承转身禀告:“回禀娘娘,浣衣局宫女苏蔷说她可能有耳环下落的线索。”
亭中片刻的沉默后,柳贵妃略带得意地轻笑道:“臣妾就说嘛,若是不用些非常手段,她们是不会说实话的。”
向妃默了一瞬,微微笑道:“妹妹别急,先听听她说些什么。”
皇后微微蹙着秀眉,对莫承点了点头。
莫承领命,回头,看着苏蔷的目光深沉,问道:“你知道耳环在哪里?”
“奴婢并不知道。”苏蔷的声音很低,却已足够清晰,“但奴婢斗胆,想请问皇后娘娘是否在今日清晨从盆栽园经过?”
皇后略一思索,道:“本宫与翁主的确是从盆栽园经过,那又如何?”
苏蔷又问道:“那请问皇后娘娘,翁主是否在盆栽园过一跤?”
崔晓君微有惊讶,几步走到她的不远处,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苏蔷低着头,答道:“回翁主,奴婢几乎每日都从那里经过,知道盆景园虽然风景秀丽宜人,但其中有几条小石路的确难行,不仅遇水极滑,而且很容易被绊倒。奴婢想,既然翁主是来百花苑练舞,应该穿着底薄的舞鞋,若是不一小心就有可能被路上突出的乱石绊倒。”
想起自己随长姐去清水洞时还穿着正常的宫鞋,虽然一路谨慎却在经过盆景园时险些摔倒,但后来回去时因为被柳贵妃扰乱,所以并未来得及换鞋,再加上心情极差,一时不慎便真的被一块石头给绊倒了,即便此时再想起也是心中窝火,崔晓君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的耳环便是在那个时候给弄丢的?”
苏蔷点了点头:“奴婢正是此意。”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线索,原来不过如此。”崔晓君不屑道,“我们就是那个时候发现耳环不见的,自然会在当场找一遍,根本没有。”
皇后似是大失所望,将崔晓君召了回去,对苏蔷道:“行了,你退下吧。”
“皇后莫急嘛。”盈盈一笑,柳贵妃却突然道,“说不定人家还没说完呢。”
“奴婢的确还有话说。”微扬了声音,苏蔷忙道,“奴婢斗胆,敢问当时翁主是否找得仔细?”
崔晓君微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并无他意,只是考虑到人之常情,倘若丢了东西之后在当场并未看到失物,一定会迅速返回自认为最有可能弄丢失物的地方。”似是被她的气势给惊了一惊,苏蔷的声音低了些,“奴婢想,若是奴婢丢了东西,一定会确定查找的重点,而对其他地方不再过于关注,而且据说当时天还未亮,盆景园到处都是盆栽,耳环太小,的确不太好找。”
“你的意思是我尚未在盆景园找仔细就来了清水桥?”冷笑一声,崔晓君道,“好个自作聪明的奴婢,但你可知道后来我们又派人回去重新找了一趟,难道你的意思是她们办事不利吗?”
亭子外另一边的皇后随身宫女秀树忙适时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当时与几位姐姐在盆景园找得仔细,连翁主未经过的地方都没有放过,确实什么都没找到。”
皇后斜了她一眼,不耐道:“好了,你添什么乱,起来。”
见秀树委屈站起,苏蔷侧了头,趁机问道:“敢问这位姐姐,你回去的时候可发现当时的盆景园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秀树疑惑不解:“什么不同?”
苏蔷提醒道:“比如路面是否多了许多水?”
秀树显然想到了什么,却迟疑着是否要回答,却听身边的晚霞宫宫女知书忙不迭地点头道:“的确是多了许多水,有几条路很滑。”
“这就是了。”苏蔷转回了头,再次低眸,恭敬道,“其实,司苑局每日都会在清晨固定时辰将盆景园的盆栽重新换一批花式相同的,然后浇上清水。若是奴婢没有猜错,只怕翁主走后不久,旧的盆栽就被换走了,所以几位姐姐和我们再重新翻找的,不过是司苑局新换的盆栽而已。”
她絮叨了许久,其实这句话才是关键。
众人皆是一怔,谁都没想到盆景园竟还有这般规矩。
若是当时耳环被掉落在附近的盆栽中,而不久后盆栽被换走,自然是再找多久都是徒劳的。
向妃惊诧问她:“这么说,你怀疑耳环是丢在了原来的盆栽里?”
“奴婢并不确定,只是突然间想到了这件事,心想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才斗胆提议皇后娘娘最好派人去司苑局查探一番。”苏蔷的声音愈发平静,“奴婢经过盆景园时,曾听司苑局的内侍全和提起过,那些被换掉的盆栽一般是在午时运出宫的,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第32章 明镜高悬(四)调配
半个时辰后, 奉命去司苑局的凤栖宫秀树、晚霞宫知书、白瑜宫北药在李大衡的带领下终于回来,她们三个分别是皇后、向妃与柳贵妃的贴身宫女,又有明镜局作陪,带回来的结果自然是公证可靠的。
而只看一眼跟在最后手捧锦盒的小内侍, 所有人对结果便已经心知肚明。
果然,李大衡在亭外站定,还未向里面禀告, 却先对苏蔷竖起了大拇指, 一脸的敬佩。
秀树将锦盒从全和手中接过,在皇后面前打开, 里面圆润剔透的珠子发出细腻的光泽。
崔晓君拿起,仔细辨认着。
众人皆沉默着等待结果, 气氛紧张而又充满期待, 唯有柳贵妃将手帕绕在指尖玩弄, 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直到崔晓君终于对皇后确定地点了点头。
“这就找到了?”先开口打破沉默的人却是百无聊赖的柳贵妃, 语气慵懒, 尽是嘲讽, “臣妾还以为要等到天荒地老呢。”
皇后自知理亏, 也不与她争一时之快, 低眉浅笑:“因着本宫的一片孝心, 连累两位妹妹在此消磨时光, 实属无奈,还望两位切莫放在心上。”
“哦?”将歉意表达得如此婉转,柳贵妃自是不愿接受, 轻笑一声道,“原来皇后娘娘将我留下的意图与留下向妃姐姐是一样的,臣妾还以为今日皇后娘娘是要捉贼拿赃,将臣妾绳之以法呢。”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即便因一时之急对妹妹有所误会,也不过是违心之举,定然不会冤枉了妹妹。”已沉默良久的向妃浅浅一笑,从中劝道,“皇后娘娘一心想寻回珍珠耳环也是对太皇太后的一片孝心,皇上常称赞妹妹宽容大度,想来也不会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况且如今风和日丽,百花苑中也是鸟语花香,你我姐妹许久未小聚畅谈,今日权当是谈心赏花了。”
“向妃姐姐一向没什么脾气,可妹妹却不是。”柳贵妃细眉微挑,道,“若妹妹早知道皇后娘娘有意留我谈心赏花,是断然不敢留下来的,毕竟妹妹出身卑微,怎敢与翁主同起同坐?”
明明坐着的人是她柳如诗,此话显然是说给站着的翁主崔晓君听的。
崔晓君自然与自家长姐同心同德,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冲动,倒是生生将满肚子的火气给压了下去,只站在皇后身旁不说话。
皇后微微一笑,淡然开口,却已不与她再纠缠,而是转向仍跪在亭外的司苑局内侍全和:“是你找到耳环的?”
全和有些紧张,低头答道:“回娘娘,是奴才找到的。”
“做的很好,”皇后点点头,问道,“想要什么赏赐?”
她只是随口一问以示亲和,已打算在他一番推辞后赏些金银,却不想那小内侍虽看起来胆怯,却当真沉默着思索了片刻。
再开口时,全和迟疑着,支吾道:“奴才别无他求,只求,只求皇后娘娘能应允一事。”
皇后不想他当真有事要求,倒是来了兴致:“说。”
“盆景园中有几条小石路原本并不是为过路而修,是为了让盆景置于其上后会更加错落有致,后来却被强行改成了小路,”全和声音清晰,回道,“可那几条小石路却因碎石突起或路滑难行而生出了多次意外,所以,奴才斗胆,请皇后娘娘下旨将盆景园进行道路重整。”
他此言一出,包括皇后在内的其他人都甚是意外。
皇后赞叹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内侍都随时准备替皇上分忧,好,本宫就如你所愿,这件事就由你全权负责。”
见全和领恩退去,向妃看了一眼站在莫承一旁的苏蔷,对皇后轻笑道:“此次有惊无险,倒多亏了这位苏姑娘,无论姐姐要赏什么,可都不能心疼。”
皇后似是与向妃甚是亲密,亦笑道:“晚儿说的对,不知有何建议?”
向妃微微一笑,将目光落在皇后的手腕上:“恕妹妹直言,苏蔷替姐姐寻回无价之宝,若是只赏些平常金银怕是不足以彰表其功,不如将姐姐的贴身之物作为赏赐。”
“你倒是有些有眼光,尽会挑些好东西。”皇后顺着她的目光低眼看了看腕上的翡翠手镯,会意笑道,“好,既然如此,苏蔷……”